第六章（1）

年前不管是我還是江辰一直都忙的緊鑼密鼓，各組任務的階段性結束、程劼的工作交接，任何一項都夠我睡在辦公室不回家，我也終於明白了程劼的辦公室為什麼有一張沙發。

我也是二十七晚上大家都各自收拾東西喜氣洋洋地相互告別時才後知後覺居然已經到了年假了，搬著公司發的一箱橙子一箱凍品，還有五百塊的超市禮品卡，我好像第一次有了過年的感覺。

「還沒走？」

程劼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工位大廳里只剩我一個人了，除了我頭頂的那幾盞燈，其餘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

「我送你吧，東西不少。」他也很難得的面露喜色，即使二組三組交上來的bug一團亂麻。

「人和代碼有一個能跑就行了。」

這是三組組長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他年後也要離職了。

看來過年真是可以抹殺中國人所有的不快樂。

「怎麼了你？」程劼看我沒動窩，主動把我腳下的大小箱子都抬起來，「走吧。」

「你沒有東西要搬嗎？」我看程劼兩手空空的，很輕鬆的樣子。

「都搬得差不多了，禮盒什麼的中午也拿下去放車裡了。現在車裡和冷鮮層剛好一個溫度，辦公室里的空調太熱了。」程劼搬著大小箱子一點都不見累，大概平時運動還是有效果的。

我很有眼色地跑了兩步按了電梯，先他一步上去伸手擋住門。

「不要這樣，如果電梯感應失靈了會很危險。」程劼也趕了兩步上來，我才發現連公司電梯里都裝飾了紅色福字。

「你年後離職的東西呢？」我問他。

「也收拾的差不多了，這兩天每天拿一點，基本都拿空了。」

「什麼時候走？」

「過完年一周吧，離職申請已經批完了，等復工以後把年前工作總結一交我就可以走了。」程劼似乎對新生活很期待似的，明明去創業公司會更累。

「新單位在哪兒？」

「對了，我還沒和你說。」程劼帶我走出公司大門，用眼神指向旁邊的商業樓，「就在那個裡面，十九層，離公司很近的，到時候還可以來找你吃飯。」

「新公司沒有食堂嗎？」

「沒有，但有餐補，那個樓下就是美食街，可以帶你逛逛。」程劼艱難地從兜里掏出車鑰匙來，我伸手幫他按了解鎖，繞到車後去抬起後備箱，裡面已經有幾箱他的東西了。

「對了，還有這個。」

程劼抽出一張卡來遞給我，我借著車燈看清應該是螃蟹禮盒。

「上次帶給你的感覺你挺愛吃，也是公司發的，我給你留了一張。」

「你的呢？」我以為他把自己的給了我。

「我還有，禮品本來就是機動的，我看有多就給你留一張。」程劼想了想又補一句，「給我做助理總不能一點好處沒有不是？」

「行政不講你啊？」我想起行政那個死魚眼的老頭。

「反正我都要走了，到時候就算給我做背調都問不到行政頭上。」程劼給我開了車門，自己也上車啟動，「你以為別的領導不給自己心腹多點福利？不然誰給你好好乾活啊。」

「我算嗎？」我側著頭問他。

「怎麼不算？助理還不算心腹了？」程劼啟動車子，大概是快過年了的緣故吧，今天停車場的車都少些，「你是不知道別的同事在茶水間怎麼編排你？」

「我又不是傻子。」我不屑地哼一聲，無非就是編排點明裡暗裡的關係，桃色的也有，說程劼是我叔叔舅舅的也有，甚至還有說我是程劼后媽的，我都不知道我有什麼好講，倒是可以聽個樂呵。

「不在乎？」程劼問我。

「無所謂，我是掙錢來的，錢掙到了就好。不過如果真讓我當你后媽，我倒是也願意。」

程劼乜斜我一眼，抵著嘴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我故意冷著臉白他，「一想起要有我這樣年輕貌美的后媽就高興是不是？」

「不要亂說。」程劼制止我胡鬧，「你過年在哪，不打算回家嗎？」

「已經很多年沒回家過年了。」我盡量說得平靜一點。

程劼大概有點意外，難得的不看路側過頭瞥我一眼，我若無其事地回視他：

「怎麼？」

「和父母賭氣嗎？」程劼問我。

也不算吧。最開始好像是因為我大一那年，過年的火車票太貴，我手裡又沒多少錢，但我找爸媽伸手的時候卻一直沒得到回應。直到我在學校一個人吃了餃子守了歲，等湯圓都要吃完了才收到他們姍姍來遲的回信兒，淺淺地問我年過的怎麼樣，說家裡過年事情忙，不寬裕，沒顧得上看我的消息云云。我雖然早就知道，但那時我才肯接受，原來女兒並不是家裡不可缺的一部分。

後來也有過賭氣，越臨近過年我越不聯繫家裡，只想等他們主動問我「什麼時候回來」再返程，但不幸的是一次都沒有過。

如果說有氣是因為有期待，那像我這樣的早就沒有什麼氣可以賭了。

「可能是吧。」我說。

「都這麼大了，就別做這種幼稚的事情了。」程劼笑我，「過年總要和父母見一面嘛，一家人有什麼說不開過不去的呢？」

「今年沒買到票，明年吧。」我笑道。

「你如果自己過年的話……」程劼似乎思考了很久一樣，「可以來我家。」

「你父母不在家？」我下意識地以為他也要自己過年。

「在家，只是過年怎麼可以讓你自己過，如果方便的話你來我家一起熱鬧一下也挺好的，我父母也一直……」

「江辰也在的。」我打斷了他。

「江辰和你一起過年嗎？」程劼的表情完全是驚愕，「他父母呢？過年也要寄養在你這兒嗎？」

我總覺得寄養這個詞怪怪的，但一時也找不到什麼更好的詞來替換。

「不算寄養，他現在自己在便利店打工。」我解釋。

「他的父母過年都不回家嗎？」程劼的重點並不在寄養上，「他們是做什麼工作的，怎麼忙成這個樣子？」

「過年的票不太好買吧，又很貴。」我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也不錯啦，起碼我們兩個都不是自己過年。」

程劼安靜了一會兒，等到快到我家的時候才說：

「如果有空的話你可以自己來我家吃頓飯，我父母一直很想見你。」

程劼專門強調的「自己」讓我聽起來覺得有點怪似的。

「過年肯定要去你家拜年啦，我來華星一直承蒙你照顧，肯定要去看看你和叔叔阿姨。飯嘛，就不吃了，過年還是自家人一起吃飯才合適。」我想把關係拉遠一點。

我看程劼不接我的話，便自顧自地低頭給江辰發消息讓他下樓幫我搬箱子。

「吃飯的事情再說吧，你看看哪天有空告訴我就好。」程劼對我方才說的話不置可否，「我幫你把東西搬上去。」

「不用了。」我直了直站在樓道門口的江辰，「他給我幹活就行，不麻煩你了。」

江辰搬著大小箱子側著身通過狹小的樓道，我跟在他後面時刻怕他一個仰摔把我砸下去。

「明天去超市吧，該置辦點年貨了。你們明天還上學不上了？」我問他。

「明天最後一天，後天開始放假了。」

「幾號開學？」

「初八。」

「好傢夥，你們比我們放的還少啊。」我嘲笑他，「那我就可以躺在家裡等你放學回來給我做飯吃了。」

我都不用看就知道江辰又是那雙死魚眼睛。

「你們幾號上班？」

「十六復工，沒想到吧，上班的日子比上學舒服多了。」我自得地晃晃腦袋，「還有吃的拿。」

「那我將來也去你那兒上班好了，舒總給我開個後門。」江辰調侃。

「來，說不定到時候我真是舒總了，直接讓你當我秘書！」

我看江辰有點氣喘，便站住了腳步裝作累了的樣子。

「你等我一會兒。」我喊他。

江辰已經快了我半層，只好低下頭從樓梯縫隙里看著我。

「別裝了快走吧，一口氣上到頂才不累，不然總是這樣搬著更累人。」江辰不理我，徑自往上走，我也只好跟上去，衝到他前面去給他開門。

「等一下。」江辰突然攔住我。

我被江辰嚇了一跳，趕緊在他身後剎住，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一圈，悄聲問他：

「怎麼了？」

「頂樓好像有人。」

這棟樓是一層兩戶，只有頂樓因為房頂傾斜的原因，只住得下一戶，也就是我們。這棟樓沒什麼小區物業可講，直愣愣地暴露著，治安更是無從談起。

「你怎麼發現的？」我有點顫抖的問他。

江辰不說話，只朝上抬了抬眼睛，示意我他先上去，讓我在後面等著。他輕輕把手裡的大小箱放下，伸手朝我，我聰明伶俐地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翻出了包里的摺疊傘遞給他。

江辰抽出傘柄，側身貼住牆橫著步子往樓上走，平時好不靈敏的感應燈倒是在這個時候突然亮了起來。

我和江辰都被嚇了一跳，頭頂卻突然有人說話。

「是招娣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