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世間 第七章 何為修行 下
皎潔的月光灑落,月亮之下的一切事物都被披上一層銀紗。
陳青山借著月色走入書房,能看見一道人影正在屋內等他。
陳明之沒有看書的意思,並未點燈,不過這不影響陳青山視物,屋內有一扇相較很大的琉璃窗,是為了在平常能夠保持書房的通風和日照,不至於讓書籍受潮。
而現在月光則通過這扇窗戶照進屋內,映在兩人身上。
陳青山站在老人身後兩步距離,將左掌搭在右手面上,抬起雙臂,彎腰行禮。
「爺爺,我來了」
陳明之回了一聲「嗯」,還是面朝明月,背對著陳青山,並無其他動作。
陳青山看著邀他前來耳授天機,此時卻又不說話的爺爺,並沒有異樣的情緒,而是放下雙手,在旁靜靜等著。
許久。
陳明之開口說話。
「孫兒好心性,若是常人聽聞這些天機,仙神之流的秘事,恐怕早就一顆心兒似貓撓。」
陳明之將後背的雙手放回身前,轉過身來,做抱手的姿勢,看著陳青山。
「怎麼,覺得爺爺跨孫子是自賣自誇.「
陳青山收起剛剛露出的笑意,忙說道:「沒有,沒有。」
陳明之哈哈一笑。
「我這可是真心誇獎,你能真正的靜心等待,證明你的性情這一關如今確實過了,不驕不躁,這很好。」
說著,他臉上湧現一下笑意,但很快閃過。
「其實這一關對你來說的確是最容易過的,你天生就是這個淡然的性子嘛,若不是這些年來,我見你與我親近,與玩伴親近的時候倒也正常,我怕是要以為你前世是什麼有道高真轉世。」
「也怪不得無咎那老牛鼻子想要收你做徒弟,當時怕是他早就推測出了你的生辰八字,還非要給你取個青牛的法號,說你與這個名字有緣,而當年太上也騎過一頭青牛。正該是道門子弟。」
「我當然不願,當時只想著咱家自我開始走的就是儒家的路子,還有機會能在朝堂上走的更遠,怎麼能讓你半路出家。」
陳明之兩眼出神,好似在回想些什麼。
「現在想想,當時讓你做他徒弟就好了,不說這個,年紀大了,容易懷舊。」
「接著說關於修行的事。」
陳青山看著爺爺開始說關於修行的事了,便鄭重了幾分精神聽著。
「你能守靜,便自然能抱朴。」
「守靜,抱朴都是道家術語,這兩詞便和修行有關。」
「爺爺先賣個關子,考考你,想聽聽你是怎麼理解修行的。」
陳青山閉目仰頭沉思了一會,開口說道:「修行,人可以從中獲得巨大的偉力,列如飛天遁地,手拿山河,但同樣也要有相應的品德,或者是別的責任才能獲得這份力量。」
「因為天地不會無緣無故讓生靈獲得這份力量。」
陳明之點點頭。
「不錯,天地既無情也有情,無情是因為他對天地之中的一切事物都是一視同仁,有情是她生育了我們這些天地之間一切的生靈。」
「可正因此,天地是最公平的,就像是「人」想要填飽肚子就要付出勞動辛勤勞作,想要躲避風雨,就要搭屋建房。這世間的一切想要得到回報,首先都要去付出行動。」
「而修行也是如此,想要獲得偉力,也需要先去付出行動,這行動,也許是能看見的,也許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但修行對人來說就是上體天道,下應本心。」
陳青山靜心體悟這些話,但很快就提出了疑問。
「既然天地是公平的,那為什麼有些人能入道修行,有些人不能呢?」
「這世間還是普通人佔大多數啊?」
陳明之撫須笑道:「能不能修行不在外物,全在自身。」
「望字解意,單解「修行」二字你就能明白了,修行就是不斷地修正自己的行為,可有些人活了大半輩子,卻連自己內心真正所求都不知道,更何談再去修正自己真正想走的道路了」。
這些人一顆心全被外物堆滿,連自己的真心都找不到,聽別人說這個好,就去干這個,那個好又去干那個,一輩子迷迷糊糊的連自己到底想幹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去修行呢?。
「我來做個比方,有些人學道求仙,一輩子勤勤懇懇,聽聞這裡有高道就去拜訪,那裡有大德就去求教,到後來,道理,機要學了一大堆,就連天機都能模模糊糊的感應到,可還是踏不進修行的門檻,看不見真正的世界。」
「可有些人學道,學著學著發現這不是自己想要的,於是轉身一心一意去做別的事,反而這些人有的踏進修行之路。」
「因為他們根本不清楚自己真心想要不是能夠修仙,而是修仙之後所能做到的東西。所以他們入不了道。」
「道可能是身外物,可絕不是外物,他本在人們真心處。」
「借用佛家禪宗的一句話,人人本有佛性,只是自迷,不能得見本來面目。」
陳青山點頭,「我知道了爺爺,修行就是修心,修德,找到自己的真心是嗎?」
可他的腦袋卻被陳明之輕拍了一下。
「當然不是,一個人能不能找到真心只是看他有沒有修行的心性。」
「沒有這份心性是踏入不了修行的道路的,可踏上了這條路你又該怎麼前行呢?難道全憑一顆真心誠意嗎?」
「正所謂,天有三寶日月星,地有三寶水火風,人有三寶精氣神。」
「修行就是靠著本有的三寶前行,這三寶既是築就高台的基石,也是在求道路上真心前行的手腳,渡船。」
「說來玄妙,其實也簡單,這些東西早已被先賢留藏在我們身邊,比如我所說的守靜抱朴,便是讓身心皆靜來方便調伏自己那顆煩亂的心,從而能保守本真,知曉自己真心,」
「這便是修整自己的心性而使得人能有望踏入修行之道的心法。」
陳青山聽聞頓時只覺得這世界還藏著如此奇妙的法子,原來修行之道的法門就在身邊。
看他能聽懂,陳明之繼續說道。
「而我能踏上修行之路,也是參悟破經典中流傳的玄機。」
「而這本經典,你也讀過。」
「你可還記得《大學》中的第一章是什麼嗎?」
陳青山回道:「青山自然記得」。
「第一章,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陳明之聽見外邊下起了小雨,不再和孫子對談,而是走到門邊站在門口一邊看雨一邊繼續說道。
「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這《大學》之中第二段開頭三句,說的也是人要靜心的道理。和守靜抱朴用意大致相同,卻也看個人感悟的到底是什麼道理。而最後一句則是說,照見真心之後,對天地萬物都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清晰認知,這就已經快推開大道之門了。」
「第三段則是倒樁,先告訴我們讀書人要做到什麼,首要志向是治國,然後齊家,修身,正心,誠意,然後有告訴我們,想要意誠,先要格物,致知,意誠方能心正,心正而後身修。修身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自天子以至庶人,皆以修身為本。」
「這告訴我們人人都要修身修心,天下自然就是太平盛世。」
「這是先賢的期望,他們希望我們人人都是修行人。」
「可單說儒家,修行的答案就在那裡,可真正去做,能去做的讀書人又有多少?」
「所以能踏入修行之道的人才寥寥無幾。」
陳青山突然發現老人的身形有些佝僂了。
「我幼時有幸被父親從這個小山村送去了官學,方能識字明理,可隨著長大讀書越多,懂得的道理越多我的心就越是痛苦。」
「一年到頭辛勤勞作的農民卻只能吃低賤的糧食,甚至是稻殼,野草果腹,而有些人卻能整天好酒好肉的享樂過活。」
「明明都是夏朝的子民,大家都是一樣的人,為什麼勞動的人卻得不到回報,為什麼懶散的卻能安逸?」
「當時我還年少,想不明白這些是為什麼,只認為大家都是一樣的人,應該得到一樣的公平,也正是這份心性讓我能走進這條路。」
「那一天,也是像今晚這樣下著小雨,我的堂兄從田裡勞作回來,在路上淋了雨,得了風寒病,本來這種小病只是想著熬一熬也就過去了,可沒想到病了幾天,竟然越來越嚴重。」
「這時候家裡終於決定咬咬牙請個郎中,可家裡連請個赤腳郎中的兩百文錢都湊不出來,第二天還是村中長輩發話,各家各戶借了一點,才湊足錢,可郎中請來了,病也治了,但是不見成效。」
「郎中只說還缺一味葯,需要進山,上懸崖上才能採到,你曾堂爺爺走的早,就留下我堂兄和嬸嬸二人,堂兄在床上病著,嬸嬸一個女人家也沒那個力氣上懸崖採藥。」
「沒辦法,家裡的錢花完了,總不能看著堂兄死啊」。
「於是我父親,也就是你曾爺爺,他攔下了要去為兒子採藥的嬸嬸,決定由他和郎中一起去採藥。」
「畢竟,家裡還是不放心那個郎中的,萬一他是個騙子,由我父親看著也能防止他卷錢跑路。」
「可自那之後,我父親再也沒回來過,而堂兄沒幾天就病死了,草草辦完喪事之後嬸嬸就改嫁了,她和父親一樣也再沒回來過這個讓她心碎的地方。」
「這時候家中就剩我和你曾奶奶在家,可失去丈夫的痛苦實在打擊太大,使得她身心俱疲,身形也日漸憔悴,只是強撐一口氣撫養我,等我成年之後還沒來得及好好孝敬她,她也走了。」
「這些痛苦沒能擊倒我,反而使我愈加堅定的要努力讀書,考取功名。能讓和我一樣的窮苦人家不再發生這樣的悲劇。」
「沒有家了,我就朝著修身,治國的志向走去。」
「我賣了家裡的田和地,湊了十兩銀子進京趕考。」
「後來入朝為官之後,我才知道修行是有人劫和天劫的,這是人道,和天道對修行人的考驗。」
「堂哥生病那天,我已經讀到《大學》這篇經典有些時日,當時我想著用其中的道理來要求自己,誠心待人,修正自己的言行,鍛煉自己的身體,可也是這誤打誤撞之下,我懵懵懂懂的進去了儒家修行的第一境界。」
「造化弄人,儒家第一境界並無神通特異在身,只是讀書是越讀越明,能夠過目不忘,所以我當時並未意識到這些。」
「而堂哥,父親,他們的災禍也都是我的人劫牽連,我能度過便不會牽連家人,沒有度過,這人劫就會一直來,可惜我知道的太晚,害了他們。」
老人轉過身來看著陳青山,他神情並無異樣,從臉上看不出悲傷的表情。
陳青山卻能看見老人的身軀在微微的抖動著。
「所以,青山,你準備好走進這座新世界了嗎」
陳青山有些說不出話,他搖搖頭。
「爺爺,那我的人劫會連累到你嗎?」
老人閉上眼睛,臉上露出瞭然的神情。
「不會,你的人劫只會落在你身上,和他人再無關係了。」
陳青山低著頭在原地紋絲不動。
老人就這樣在旁等待著他下決定。
許久,陳青山開口道:「爺爺,雖然不明白人劫為何不會牽連到你了,不過這是一件好事,我要去看更高的風景,去了解天地間更多的乾坤,去不負來這人間走一遭。」
聽見這話,老人毫無風度的大笑,一會兒捧腹,一會兒仰天,笑著笑著,眼淚從老人眼角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