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此刻,林盛清的確正一身黑衣束服臨境在峭壁之上,山下早已漸漸恢復寧靜,本就是他的虛張聲勢之計,用易雲的暗探和山下的陣勢,他們在此撕開一條口子,撕開一條不動聲色潛入深山深處的口子。
一眾親衛也亦如此,黑衣做掩,正秘密地掩藏他們剛攀上峭壁的繩索,林盛清卻吩咐道;「把繩索都砍了吧,扔下山去。」
身邊幾位皆因近身皆疑,抬頭不解?
卻只見那位清朗俊儒的少年,臨風不畏淡聲道;「如果此事已成,我們也無需此徑下山,大事未成,這也斷然不能成為敵人的退路。」
一乾親衛紛紛抬頭,只見那位月下衣袂飄然的少年,雖身形瘦弱,卻猶如高潔白月般堅毅凜然,眾人立刻按令行事,一根根矯蛇般模樣的繩索悄無聲息地滑下峭壁!
月高影疏之際,一行人踏風鬼影穿梭馳掣,寂靜的氛圍侵染在整個森林裡,他們卻在寂靜地掩飾中不斷前進,茂密林葉成了最好的偽裝,但越往前卻越神秘,似乎被一張巨大的網緊緊地交織著,越織越密。
易雲這邊卻一反常態,反而一路高聲舉火,壯觀地進山搜索,他知道密探已失了先機,倒不如大大方方地,這樣既方便行動又可以為孤勇深入的大人減輕壓力,他何樂而不為!
而一同行事的丞相親衛卻有異議,一領頭猶豫再三終於上前問道;「大人,我們此次本是密探,現下卻如此高調,只怕這些人狗急跳牆回對我家公子不利。」
易雲心裡正堵得慌,還你家公子?我家大人都快折裡面了!
可這易雲也是人精,這話沒出口,高深莫測地笑道;「兄弟放心!我家大人正坐鎮驛站,稍後援軍必到,剛才我們已失了先機,必不能再暗查進去了,倒不如把陣勢弄大,接應裡面的丞相公子,到時候來個裡應外合,把這群賊人一舉殲滅!」
論忽悠人,這易雲可敢稱第一,如此一番自己都不敢信的話,被他卻說得自己都相信了,還得一旁的眾人傾慕其足智多謀的形象,瞬間覺得人聲也高了起來,火焰也烈了起來。
這座屹立不倒的山已孕育上陽城幾代人,西北一角這處獨峰更是一道天然屏障,山地崎嶇,茂林疊嶂,更為山峰增添了神秘色彩,所以只有山腳一帶林深棘少的地帶被視為天然狩獵場,而中間一部分因路崎道嶇,密林棘多,便很少有人深入,山頂卻為一片修竹,不但竹茂,經年累月沉積的腐葉深約一丈,更是不敢有人涉足!
易雲他們剛開始暗查又不敢驚動林中之人,所以現在才剛出山腳狩獵一帶,現在雖有火照明,行動方便路卻越發難走,而且夜越來越深,山間密林更深露重濕冷異常。
而林自清一行從東南方懸崖而上,直插山間中腰,現卻已至山中腹地。一行人前後勘察良久,已對情形有了大至了解,便立刻選一地形隱蔽處進行彙報。
「大人,丞相公子一行人在西北一角,怕打草驚蛇不敢靠太近,他們一行人大約二三十人,傷者未明。」
「周圍可還有異樣?」
「北面守得太緊,我們進不去!」
林盛清抬頭盯著前面那深不可測的地方,眉稍微皺問道;「可有發現陳武?」
「不曾發現陳大人!」
咯噔一下,林盛清眼眸輕顫,良久才抬頭對左手邊幾人道;「你們幾人留下,在此接應易雲他們,到時裡應外合務必要把徐公子安全送出去!」
那幾人卻並沒有立刻領命,左面一人猶豫地道「大人,具探查包圍丞相公子的人雖武藝高深,但也不過區區十幾人,到時候他們裡外合力都不足為懼!倒是大人你……。」
在夜色的籠罩下,林盛清的側臉掩埋進月下斑駁的林影中幻影幻滅,只餘下那雙明亮的眼睛里被黑夜侵染得冰冷堅毅,那人本還想說,本就只有親衛數十人,這還讓他們留下,那詭譎多變的深處又該如何去面對。
林盛清右手攏了攏脖頸上的黑色錦圍,才輕了輕嗓子道;「正因為裡面形勢複雜,人越少越有利探查情況,更何況有你們在此,我才放心!」
那六人全身肅然起敬立刻低頭沉聲應是,轉身消失在夜色里。
林盛清這邊也不敢耽擱,立刻起身乘著夜色以及風過遺留的輕痕鑽進林中深處。接下來他們卻是越發地艱難,一行人也更是謹慎小心,風隙穿樹行雲流梭在密林中,呼嘯詭譎中卻也成了他們最好的隱蔽庇護。
終於在層林盡染眉霜濕透時,終於找到陳武的蹤跡,他竟以一人之力與數人纏鬥,地上還躺著幾人,在夜色的陰霾里一動未動,空氣里也瀰漫著濃烈刺鼻的血腥味,這也是入林后第一次真正觸及危險。
此刻山下也隱約傳來聲響,而後越響越大,越響越歡,易雲他們終於行動了!一乾親衛立刻提刀向前,對面這些人前面探查未曾交手只知他們武藝高深,耳聰目明,此刻亮劍相向才知他們居然訓練有素,此刻面對勁敵加入卻只消遲疑片刻便迅速列隊結陣,彷彿一緊緊抱團住的大鐵拳,似有牢不可破之勢!
陳武退身而出見竟是自家大人親衛一眾,心裡頓時明亮猶如白晝,又立刻提劍而上,剛才一直纏鬥,對面人多且訓練有素,所以一直保存實力,力爭尋隙而破,此刻自己這方已佔上勢,他便毫無顧慮用盡全力揮劍而下,竟被他生生地劈開了那牢不可破的大鐵拳。
高手過招本就是只爭朝夕,如此多對少的力壓之下,早已無反手之力,潰敗如水,不過須臾后便是囊中之物,任其欲取。陳武他們本就對林深處秘密感興趣,此刻皆有留下活口之意,對方卻有未曾猶豫,皆紛紛舉刀自盡。
「小心他們自……。」陳武話未說全,那些人早已如秋風落葉飄零而下,倒地之下的人紛紛皆著黑色蒙面夜行衣,頸部處碗口大的窟窿里涓涓不斷地冒出血,幾人身體抽搐不止,過後便僵硬躺直不在動彈,卻未曾有一人發出半點聲音和呻吟。
眾人肅然微愣!
少傾!
「大人!此……」終有一人回身準備請示自家大人,可一回身卻發現空無人,那裡有他家大人身影,一眾人皆驚疑相顧。
「大人呢?」陳武沉聲而斥。
「大人……我們剛……明明……」
此刻,他們家大人早已躍林而去,越發往前居然已是出了林,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隨風搖曳的竹林,清脆悅耳的鳥鳴,更有深可沒膝的腐葉,這便形成了天然的屏障。上,竹枝太細不利於攀爬;下,腐葉太深不利於行走。
林盛清緩緩從腰上拔出一柄軟劍,劍身薄如蟬翼,晶瑩剔透猶如水月,卻又輕巧如蛇魅,在朦朧的月色之下都發出冰涼的凜冽之光,似要劃破這寂靜的。
而林盛清卻全身緊繃,握在小巧精緻劍柄的手顫抖不已,一剎那,山嘯地鳴,周圍所有的一切都變得虛無縹緲,他的耳邊只剩下尖銳的叫囂聲和廝殺聲,眼裡泛滿了兵刃操戈的冷光,周圍的一切不停的變幻,那些久遠而封存的記憶似乎如纏絲般令人窒息,緊緊地拽入那萬丈深淵中。
一聲尖銳的疼痛,林盛清在自己手掌上狠狠地劃開一道口子,猩紅的血,鑽心的痛感終於將他拉回了現實,手裡的軟劍也隨之掉落在地,大顆的汗珠從額頭不停的滑落,一顆卻倔強地從額頭順著挺直的鼻樑,穿躍精緻地鼻尖滴落在蒼白顫抖的唇上。
原來,不知何時他已跌跪在地,那隻帶血的手卻堅韌地挺直著支撐全身,雙眼猩紅,臉色卻蒼白,大汗淋漓后夜風一吹,冰冷得徹骨。卻也讓他也清醒了過來!
他抬起帶血的手從腰間抽出一條白色的沙巾,紗巾細長輕薄,質地如蟬翼明凈透亮,戴在眼上,眼前的一切都朦朧模糊,好在紗巾輕盈透薄,近處的靜物還依稀可辯。
隨後一招利落拍地而起,軟劍便輕巧的回到他的手裡,雙耳聞風而動,軟劍巧舌一纏便似繞在翠竹的勁身般,一個借力雙腳仿若蜻蜓點水沾地而起便又勾住身旁的竹身,在隨風搖曳的青竹林中似飛舞的雀鳥。
此刻翠林風茂鳥閑,林盛清透過朦朧的沙巾一切都成了灰色,卻也算是別有一番風味,反而耳聰明朗不少,瞬息萬變中立刻捕捉到一絲異樣,順勢而去,林更深密,鳥去寂靜。
尋眼而望。
林深層葉之中一襲白衣分外顯眼,被層層疊疊的黑衣人包圍其中,便更是顯眼。林盛清因被蒙了眼,看不清雙方劍稍上的冷光,卻也感覺到緊迫的形勢中劍拔弩張的腥風血雨!
林深中風不急不猛卻也挽起白衣一角,掀起的一角白衣上被星星點點血暈染著,與一側利劍上滴落的珠血相得益彰,空氣里更是瀰漫著濃烈的血腥味,半個手臂已分不清顏色,不,只是乾涸的血漬已變成烏黑色,新流出的血又冒出來,分不清傷和血肉緊緊包裹在一起,可那隻握劍的手卻沒有半點鬆懈,呈強勢之態緊緊護著身後!
他的身後躺著四人,三男一女隱沒在月色之下的竹影中,只留下急促的踹息聲,寂靜得猶如這林間已離去的鳥雀。
「閣下身負重傷,再不醫治,恐怕會失血而亡。現在只要你肯轉身離去,你可以帶著你的人平安離開這片竹林!」
空寂的林間,隱沒的人群,一聲蒼勁有力的聲音,穿透寂靜和人群,散發著令人窒息的顫慄,原來在這寂靜得夜裡聲音比無聲更可怕!
那白衣少年卻只是淡淡一笑,聲音清脆透明,揚起的尾音裡帶著一絲輕蔑,笑意卻帶著狠戾,更是一字一句地回道;「可,他們都是我要帶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