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魔咒
出了地鐵站的林靜雯,走到公交車站等車時,抽空給石朴發了簡訊。
剛才一下子從地鐵站里的冷氣中,走進了艷陽下,讓她有些就要冒出汗來的感覺,就算快步走到了公交候車亭,那窄窄的遮陽棚,也根本提供不了什麼涼意。發完簡訊的林靜雯,看見馬路對面,有一條車道被攔起,做著路面的修補。
儘管離得遠,卻讓她似乎也能聞到瀝青的氣息,這就愈加讓人感覺燥熱。加上那鑽擊路面的機械噪音,讓人覺得越來越難忍耐。
她抬眼眺望遠方,期望這樣可以讓自己轉移注意力,遠處的腳手架就映入了她的眼帘。手腳架裡面,大約應該是年老低矮的樓房,圍起來,是為了粉刷外牆。因為這座城市,近來很多地方,都有同樣的工程在進行著。
將要到來的亞運會,讓整座城市都在努力地煥然一新。
儘管帶來噪音和灰塵,以及瀝青的氣味,讓人感覺到燥熱和煩惱,但林靜雯卻不願意離開這座城市,她喜歡大城市裡,這種充滿活力和生命力的感覺。對於她這樣的年輕人而言,不願回鄉,除了衣錦方還鄉的傳統習慣之外,也許小城的恬靜容不下他們年少的激情,恐怕也是更現實的事。
公交車終於來了,因為這個時間的關係,她在這趟有冷氣的公車上,找到了一個座位。
坐下之後的林靜雯,從包里拿出手抄本翻開,裡面是她在圖書館里,抄摘下來的資料。
用了四年的筆記本電腦,電池老化得撐不了半小時,不插電基本沒用,她就乾脆沒帶。
她投了許多簡歷,但她當然沒有相關工作經驗。
這手抄本里,就是她盡自己所能,在圖書館和網路,搜尋到的信息,她投遞的職位,相關的信息。
也許有用,也許沒用。
林靜雯並不知道,她只是盡自己的努力,去準備好這一切。
而剛坐過了一個公交車站,她手機響了起來,是QQ的信息,一個叫「唯⒈のsē彩」的好友,給她發來了一條信息,不是像平時一樣的火星文,難得的正經:
「家裡讓我回去,參加國家公務員考試。」
大約對方也意識到,這不是一個能輕鬆起來的話題。
這讓她愕然。
因為,之前讀計算機系的他,是跟她說好,一起留在廣州深圳的。
她不知道怎麼回復,而過了一會,唯⒈のsē彩又發來一條信息:
「當然除了國考,省考也參加,碰碰運氣了。」
不,林靜雯知道,這不是碰運氣。
誰是傻子呢?
至少她知道,對方的伯父,是專門開課補習「申論」寫作的。
就算是二本畢業,如果題刷得足夠多,申論又能寫得出彩,公務員考試,並不是沒有機會。
唯⒈のsē彩又發來信息:「你有什麼打算呢?」
「你說你喜歡雪,我家鄉每年都下雪,也許我們可以一起看雪花。」
在這兩年裡其實該聊的,都商討過;該憧憬過的,都夢想過。
但從來沒有提起,跟他一起回到那會下雪的家鄉。
這一句話,應該就算是赤裸裸的逼迫了。
她想了好一會,不知道怎麼回復對方。
又到了一個公交車站,再次下了一些人,又上了一些客人。
然後又再次啟動,沿著每日不變的軌跡。
但她仍沒有想好,如何給予他回復。
應該是等了許久仍沒有見她回復,對方又發來了一條新的信息:
「回家的話,我們家有房子,也就不用考慮首付和房貸的問題。「
她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生氣了。
很生氣。
她快速輸入了一大堆的話:
「誰家沒房子?誰家裡還不是只有一個孩子?這些問題我們之前不是討論過的嗎?「
她還打了許多的字,包括抱怨和咒罵,但在發送出去之前,她停了下來。
她全選了文字,按下了刪除。
重新輸入一句話,發送給了對方:
「一路保重,前程似錦。「
發送成功之後,她拉黑了這個好友。
然後她關掉了手機,黯然淚流。
她咬著唇不讓自己哭起來,但淚水卻無法止住,一直地流淌。
有幾位大姐猶豫著,想過來勸她。
但這時公車到站停靠,林靜雯匆匆下了車。
她看出了人們的善意,但她不想被安慰,她不想向陌生人訴說自己的悲傷。
越秀公園在這個時候沒什麼遊人,離這公車站也不遠,林靜雯就坐在公園裡,默默地流淚。儘管聽說,畢業就是分手的季節,但她總是以為,自己會例外的。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會像那種傳說中,愛慕虛榮的女孩一樣,為了金錢,就背棄跟他的約定。
而他,也沒有帥到有富婆來包養的地步。
所以她總是覺得,自己的這段感情,會是例外的長久。
沒有想到,仍舊逃不出,畢業就是分手的魔咒。
淚流著,就漸漸涸了。
如果不是電話響起,她都沒意識到,自己坐了許久,連天色都有些昏暗。
「阿雯,你能過來幫手嗎?你姐夫病了,明天我得自己開店。」電話是表姐打來的。
如果是在她坐上公交車之前,接到這個電話,她會很為難。
因為她明天、後天還有面試,她還要去遞簡歷求職,以讓自己留在這座城市。
但現在她只有茫然,有一片枯了一半的竹葉,打著旋兒,落到她的肩膀上。表姐在電話那頭,似乎聽見她的低泣:「你感冒了?你多喝點開水啊,自己要吃藥!」
林靜雯抬手拭去眼角的淚痕,她不再為難了,自己還為什麼要留在這個城市呢?
跟她相約的他,都當了逃兵了,她堅持的意義,又在哪裡?
「嗯,那我明天過去。」她應下了表姐的請求。
林靜雯現在第四學年,大家都在找工作,所以是否回校,倒管得不是太嚴。
「你沒什麼事吧?「表姐終於聽出不對來。
林靜雯再一次拭去眼角的淚:「能有啥事?我一會坐公交車過去。「
掛了電話,她失魂落魄走出了越秀公園。
公園邊上也有低矮的房子被手腳架圍起來,在粉刷著外牆;
她走過的馬路,也有擋住不讓通行的車道,用機械修補的。
沒有什麼生長的城市,她只感覺到吵鬧。
表姐比她大了近十歲,高中沒讀完,就跟姐夫出來廣州。
打拚了這麼些年,在番禺那邊,租了一個小小的店面,賣著煙酒雜貨。
林靜雯到了番禺之後,沒有告訴表姐,龍華之行的驚險;
也沒有告訴表姐,自己求職的不順。
表姐並沒有可以幫她留在廣州的能力,也許對於表姐來說,找一個看得過去的同鄉,然後一起進廠做工,千方百計省錢,然後開個小店,把孩子養大,孩子長大后,也找一個差不多說得過去的伴侶,再開個小店……就是一生。
林靜雯從來不想要這樣的人生,但她現在,也不知道自己該走向何方。
她只是想逃,逃離這曾戀戀不捨的城市。
也許就在幫完表姐的這個忙之後。
這天林靜雯獨自守店到晚上九點,就像前幾天一樣,下了拉閘門,準備回表姐家裡休息。
番禺比起廣州天河、海珠、荔灣、越秀那些區域,更有煙火氣。
特別是大石這邊的街區,到了晚上這時間,很多燒烤店,巷頭街尾都見。
茴香和孜然的味道,瀰漫在夜晚燥熱的街道里,極為誘人,她吸了吸鼻子,很香。
但她沒有停步,畢竟從廣州坐車到深圳龍華,她都不捨得買一瓶水喝。
在小區門口,她的手機響了起來:「那個,那個是你嗎?林靜雯?我、我是石朴啊!」
她都幾乎不記得他了,還好他那帶著濃厚鄉音的普通話,讓她一下子想了起來。
石朴就在小區門口的燒烤檔,和同鄉的李建南一起,叫了十串羊肉,還有兩瓶啤酒,消磨著這個夜晚,而無意間看見了林靜雯,石朴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試著拔通了她的電話。
他站起來,一米八幾的個子,剛剪過的板寸頭,乾淨利落。
就在燒烤檔邊,石朴沖她揮著手,笑得燦爛。
在路燈下,他那雪白的八顆牙齒,有一種感染力,讓她不知不覺,嘴角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