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切的開始

第一章 一切的開始

狹小的遊戲室里,充斥著煙味以及彷彿餿了的潲水一樣的汗味,一堆堆有著或紅或黃頭髮,一看就不是正經人的少年,擠在一台台機器前大呼小叫。

林同書也在這些人中間,面對著一台拳皇97的老舊機器,緊抿著嘴,隱藏在加膜鏡片下的眼睛,閃爍著不知是燈光還是什麼的色彩,手中狠狠轉著手柄,按鈕像跳躍的鋼琴鍵,只不過奏出的卻是暴力的樂章。

「同書,你什麼時候回去啊!」

一個黃頭髮的少年擠過來,嘴裡叼著半截煙,含糊不清的叫道。

「一會兒吧,等幣打完著!」林同書頭也沒回,邊說著,邊狠狠一拍,整台機器都彷彿跳了一跳,老朽的零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黃毛少年撓撓頭,看了看身後牆上掛著的鐘,那裡正指著六點,「等你打完,天都要黑了,回去晚了被我爸媽找到這兒來,你倒沒什麼,我可就死定了。」

林同書沒有說話,依然在用力拍著機器,彷彿有著滿腔怒火,在順著那霹靂砰隆的悶響發泄出來。

見他這個樣子,知道內情的黃毛少年嘆口氣,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卻總也出不來。

這時,又一個毛色不正常的少年擠過來,拍了拍黃毛的肩膀:「阿青,同書走不走啊?」

「他說打完幣再走。」阿青搖搖頭,無奈說道。

「靠,等他打完天都黑了,別管他了,我們先走,一會兒我還有個飯場……對了,你去不去,和我家那片兒的黑哥一起吃飯,我跟你說過他吧?就是前幾年,一把砍刀把朱老大連幾個小弟砍成殘廢的那個黑哥,上星期才從裡面被撈出來,我可是好不容易搭上這條線,哥們喊你一起,夠意思吧?」

這個少年絮絮說著,渾身上下都是叛逆的味道,和阿青一樣叼著根煙,吊起的眼角、扁平的大臉,讓他看起來好像一隻沒睡醒的蛤蟆。

阿青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點頭,便對林同書叫道:「同書,既然你要打完幣再走,那我和王超就先回去了啊……對了,晚上如果我媽給你家打電話,你可千萬別把我成績說出去,我成績還沒改呢!」

「嗯!」

林同書鼻子哼了哼,算是答應,阿青與叫王鐘的少年,對他的態度見怪不怪,三人自小就認識,知道他性格有點不著調,一到不開心的時候就不喜歡理人,能哼一聲算是很給面子了。

等到兩人勾肩搭背的離去,這小小的一片地方,除了一兩個經過的小學生,會駐足一會兒,羨慕羨慕林同書打遊戲的熟練技巧之外,再也沒人來打擾。

牆上的鐘,被遊戲室吵雜的噪音所掩蓋的秒針走動聲,似慢還快,滴答滴答走著,上方天花板開的天窗外,黃昏顏色漸漸退去,黑暗如扯動的紗,爬上天空。

「嗡——!」

一聲不易察覺的輕響中,因黑夜到來而幽深詭秘的室內突然一亮,布滿清冷光輝——電燈打開了。

這驟然而起的亮光,使似乎全心沉浸在瘋狂搖擺手柄、拍擊按扭的林同書,猛的清醒了過來,手不由一頓,對面機器中正在壓著克里斯連綿進攻的爆八同時停了下來,頓時被克里斯抓住破綻開始反擊,只是幾個呼吸,只有半管血的爆八就被一串連招幹掉。

伴隨著慘叫,鮮紅的gameover大大的浮在屏幕上,像血一樣刺激著人的神經。

林同書輕吐口氣,抬起手,刻意留長的小指甲撓了撓腦袋,發出沙沙的聲音,一雙被厚厚鏡片隔住的眼睛,看向牆上的鐘,那裡正指著7點40。

「還打嗎?」

旁邊用副把的一個不良少年,許是終於贏了林同書一次,頗有些志得意滿的樣子,歪著腦袋弔兒郎當的問道。

林同書沒有答話,怔怔不知想些什麼,半晌后自口袋摸出最後一枚遊戲幣,慢慢摩挲著上面的花紋,愣了一會兒,突然屈指一彈,遊戲幣「嘣」的一聲脆鳴,化為一道銀線,噗的打在那個不良少年肩膀上,順勢滑進了他的上衣口袋。

「不打了,給你吧!」

說罷,林同書拿起地上斜放的書包,隨意搭在肩上,轉身便走。

雖是白得了一個遊戲幣,但林同書這樣贈送的方式,卻讓不良少年有種被人施捨的侮辱,他面色不善的瞪著眼睛,摸摸肩膀被幣打中的地方,頓時怒從心頭起,上前一把按住林同書的肩膀,咬著牙嗤笑道:「小王八蛋,挺囂張啊,拋幣的姿勢挺帥啊,急著走幹啥,跟哥們出去聯絡聯絡感情唄?」

這個不良少年似的傢伙叫瘋狗,當然那只是外號,雖然一副小**的模樣,可實際年齡已經往30奔去,好歹也在社會上混了幾年,平時仗著夠狠,純一滾刀肉,在北城環城地界兒很吃得開,就算環城那邊幾個大哥,見到他也得叫上一聲哥。

今天他也只是一時興緻,跑到南城來玩耍,誰知道居然在這小小的遊戲室里,被人丟幣消遣,只是想一想牙就痒痒。

這番明顯不懷好意的話說出來,瘋狗也不準備聽林同書辯解,胳膊順手一拐,卡住他的脖子,就要把他拖到外面去,好好親熱親熱。

誰知道腳步還沒邁出去,肋下猛的一陣鈍痛,就好像有人拿著胳膊那麼粗的鋼管,對他胸口掄圓了就是一棍,還沒慘叫出聲,只覺得身體一輕,整個人騰雲駕霧一般,「呼」的一聲飛了起來,「砰」的摔出了門外。

「靠!」伴隨著一聲物體落地的悶響,瘋狗這聲慘叫才發出口,一時疼的面目猙獰,哆嗦著趴在門口半天爬不起來。

這時,整個遊戲室里沉迷在電子遊戲中的少年們,這才發現打起了架,吵雜的噪音息聲,安靜的落針可聞,一雙雙眼睛,亮晶晶帶著絲絲懼怕的看向林同書。

被眾人目光圍繞著,林同書卻一點表情都欠奉,默默抖抖衣領,依然擰著他的書包,走到還哼哼唧唧爬不起來的老狗面前,蹲下,拍了拍那疼得抽搐的臉,問著:「還聯絡感情嗎?」

「呸!」

瘋狗倒也硬氣,一點反抗餘地都沒有,就被扔出門外,他竟也不求饒,林同書話剛出口,他一口濃痰吐出,獰笑道:「聯你媽……」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老狗臉上,那本來就扭曲的臉,頓時肉眼可見的腫了起來。

抽了瘋狗一耳光,林同書也不多話,摘下眼鏡放進上衣口袋裡,探手一提,抓住瘋狗頸后皮,輕描淡寫的把他提了起來,遊戲室內本來默默看熱鬧的眾人,立刻倒吸一口冷氣。

人可不是狗啊貓啊之類的動物,這樣提著頸后皮,只看瘋狗那在路燈下,四肢緊抽,軀體彎如蝦米,雙眼暴突,好像要眥裂眼眶一樣,張大嘴卻發不出聲音的可怖模樣,就知道該有多疼了。

提著一個大活人,卻彷彿提著自己書包似的林同書,眯著眼睛看了瘋狗一會兒,把個瘋狗看得心驚肉跳,連頸皮上的疼也顧不得了——他分明從那雙平靜的眼睛里看到了殺意。

瘋狗自認自己也算個心狠手辣,身手出眾的角色,早年剛出道,一人一把片刀,憑著一股忿怒,在身中四刀的情況下,把學校里幾個老大從廁所攆到校長辦公室,把他們砍的哭爹喊娘,連連求饒——即使如此,其中有兩個,一個被砍斷手筋,成了殘廢,一個被削掉耳朵,左耳失聰,從此後走路七扭八拐,歪歪斜斜。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當有一天自己的生命被人輕鬆捏在手中,而自己卻毫無反抗能力,是這麼絕望和操蛋的一件事。

瘋狗再瘋也是個人,螻蟻尚且偷生,人哪有不惜命的。

察覺到自己是真撞了鐵板的瘋狗,忍住劇痛,嘴角嘶嘶抽著冷氣,頹喪地叫道:「好,你狠,我瘋狗認栽了。」

狠下心說出這話,他只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羞憤欲死——混黑社會混的是什麼,是面子!

今天他瘋狗不但被一個中學生打的沒有還手之力,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出言服軟,這個消息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被縣城裡那些地下大大小小的大哥老闆們知道,從今往後,他這名字可算是長臉了。

聽到手裡捏著的不良少年服軟,林同書手一松,把他撂在地上,然後從上衣口袋裡掏出眼鏡戴上,在瘋狗沾滿了灰塵的頭髮上撥了撥,「這才乖,學什麼不好去學小混混,我給你幣,你不想要就還給我嘛,整天見人不爽就吆喝著打打殺殺,到處挑釁,素質很低的。」

瘋狗欲哭無淚,心裡一陣怨憤:「嗎13的,到底是誰打打殺殺了,到底是誰先挑釁啊,要不是你丟我幣,我神經病啊去找你個學生的麻煩?媽我今天到底走了什麼背字啊……」

林同書自然不知道瘋狗內心裡那番怨懟獨白,緊緊書包背帶,在眾人崇拜、畏懼的目光中,沿著路燈施施然往家走去。

等他的背影漸漸從視野消失,那一直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瘋狗,突然跳起來,沖周圍還沒散去的圍觀眾人吼道:「看你媽啊看,都給我滾!」

圍觀人群頓時一鬨而散。

瘋狗拖著無處不疼的身體,像個被十八條大漢輪了大米的小白花一樣,凄凄慘慘地挪進路邊電話亭,往裡塞了好幾硬幣,因為太使勁兒,還被投幣口咬了下手指頭,打通電話就抱著手指對話筒大吼,彷彿那裡面是剛蹂躪了他的林同書,是他今天霉運的罪魁禍首:「誰?誰你媽,你們都是死人啊?老大我被人打了,都給我抄傢伙來南城,那小子往東大橋去了,背個書包,戴個厚眼鏡兒,去把他給我堵住,老子今天要砍死他,要砍死他啊啊啊啊……」

凄厲的哭號傳進夜空,遠處響起幾聲狗叫,端的是配合無間,相映成趣……

……

……

走在回家路上的林同書,只覺得剛剛那一番拳腳后,這會兒神清氣爽心滿意足,竟然比馬殺雞還舒服,心道果然還是要有個出氣筒,生活才會美妙,更美的就是那出氣筒還是個小混混。

世上再沒人比林同書更恨小混混的了,原因有兩個:

一,他關係最好,感情最深的兩個發小兒,阿青和王超,就是被小混混引誘學壞的,現在整天正事不幹,仗著從阿青的叔叔那裡學來的一身好功夫,兩人見天兒想著投到哪個老大門下,也混個「哥」噹噹。

二,他暗戀的女孩,高二3班最漂亮最嫵媚的女生,張筱蓀,今天當著所有人的面,在學校門口大庭廣眾之下,親熱地挽著一個打扮的弔兒郎當,滿頭紅髮跟個公雞似的傢伙,笑語嫣然地走了,全然不理會在她身後,碎了一地玻璃心的林同書。

這奪友之仇,奪「妻」之恨,怎能不讓他怨意滔天,把全天下所有小混混都看做死敵。

想起這些恨事,林同書咬著牙,一拳打在路旁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上,他雖然看著不壯,但天生力大,照阿青小叔的話說,就是筋粗肉密,上好的練武材料,這一拳打下去,梧桐樹頓時一陣搖晃,發出每天林同書都能從樓上偷聽到的那種床板搖晃的吱嘎聲,聽的人心急如焚,欲仙欲死。

氣急敗壞的林同書,正要再踹一腳,幹掉這棵淫·盪的老樹,突然「咚」地一聲,一團在路燈下金閃閃的物事掉落下來,正砸在他腳邊,物事是長方體,上面有個屏幕,下方是一排排按鍵。

「咦?手……手機?」

林同書愣了愣,彎腰將這個從天而降的高科技撿起來,對著路燈看了又看,愣是沒看出是啥牌子。

98年的內地,手機還是稀罕物件,也就只有那幾個國外的牌子,整天廣告播來播去,好認的很。

「這誰啊,真浪費,幾千塊錢就扔樹上?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林同書想著,努力回憶起從電視廣告上看到的使用方法,找到開機鍵,用力按了下去。

「嘀——!」

屏幕突然亮了,綠綠的熒光好像鬼火一樣,林同書還沒來得及高興,嘴剛咧開,那手機兩側「咔」地彈開,伸出兩條觸手般的探針,對他手狠狠就扎了進去。

「啊!」

他疼得大叫一聲,嚇的瘋狂甩著手,要把它甩開,但手機就像個水蛭,牢牢吸住不放,沒幾秒鐘,林同書只覺得頭一懵眼一黑,直挺挺暈了過去。

黑夜中的小路,沒有一個人經過,安靜的只有風聲,路燈燈光不明原因的瘋狂閃爍著,配著那緊緊吸附在林同書手上,綠光越來越亮的「手機」,彷彿香港電影里經典的恐怖片場景。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又是「嘀」地一聲蜂鳴,一個死板生硬的合成音,詭異的從手機里傳出:

「……發現高等智慧生命,經分析靈魂力量可與本產品匹配,系統初始化開始……」

「……初始化完成,系統限制解除,系統載入開始……載入完畢,抽取記憶,分析所在位面規則特性……」

「……分析位面特性完畢,初步判定規則由時間、空間、物質、能量組成,屬於全集然文明,基本原則:能量守恆,本產品特性修改開始,修改為數據化,以適應本宇宙……」

「……特性修改完畢,系統限制開啟,開始與目前首接觸高等智慧生命個體融合……」

「……融合完成,系統格式化,初級AI休眠,能量釋放,開始入侵此宇宙規則……入侵成功,本產品數據化特性啟動……」

隨著一聲聲合成音,那團綠色的光越來越亮,直到如太陽一般,才像極點爆炸一樣,無聲崩散開,絲絲不可見的光線、能量與訊號,迅速於黑夜中擴散,蔓延向不可知的遠方。

一些東西,被那擴散開的能量悄然改變,此時卻沒有任何人發現到。

躺在地上的林同書,突然咂咂嘴,翻個身打起了呼嚕,全然不曉得他一拳砸出個什麼東西來,給這個世界帶來怎樣的變化,也許只有等他醒來,才會發現,世界已經不一樣了。

至少,他眼中的世界不一樣了。

……

……

西風呼號,東大橋上隨著時間漸漸流逝,夜越來越深,人流慢慢稀少。

一群穿著花里胡俏的少年、青年,聚集在大橋上,在夜晚冷風中激靈靈打著寒戰,個個縮成一團,全然沒了兩小時前,乘麵包車飛奔而來,人人滿臉煞氣的威風。

橋頭處,一個胖子吸溜了下被凍的發紅的鼻子,鼻音濃重的問著站在他旁邊,胳膊包得跟個木乃伊殘肢似的瘋狗:「狗哥,別不是你看錯了吧!等了半天都沒見那個小崽子,要等到啥時候啊!剁完人還等著回家洗澡睡覺呢」

瘋狗正悲憤的盯著自己手指看,那裡,纏了塊有小熊圖案的OK綳,小熊嬉皮笑臉,撅著屁屁,正對狗哥拍了膏藥的半邊臉。

胖子沒得到回應,也探頭看看,哽兒哽兒笑道:「挺可愛吧,我找了好久才找到有這畫兒的!」

狗哥崩潰了,摘下破皮鞋舉在手上,一瘸一拐追在胖子後面狂呼:「好你妹啊,老子先把你剁了,去死吧!!」

悲憤的吼聲傳進夜空,遠方又是一陣犬吠,端的是配合無間,相映成趣……

……奇怪,為什麼要說「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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