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月夜初遇
淺夜冷月,薄霧凝露。
八歲的陸凝雪為了躲避醉酒阿爹的打罵,一個人從家裡跑出來,帶著滿身的淤青,坐在池塘邊發獃。
池塘里的小魚兒游的自由自在,陸凝雪拿出自己因為哽咽而吃不下的饅頭,一小塊一小塊的丟給小魚們。
小魚紛紛游來,可饅頭還沒吃完又匆匆離開,沒弄陰白究竟,一陣狂風迎面而來,風中有個黑影略過她身旁,緊接著一把發光的寶劍極速穿行,刺中了黑影。
黑影大駭一聲,震的周遭樹木紛紛斷裂,陸凝雪趕緊捂住了耳朵,還是被震傷了。
黑影發現了陸凝雪,將她一把扯了過去,陸凝雪這才看清楚,原來黑影是只爛作一團的污怪。
陸凝雪慌亂的掙脫,用力的掰著那雙黏糊糊的爪子。
突然一個黑衣人從天而降,舉劍直直刺向污怪,污怪見勢把陸凝雪擋在了頭頂,黑衣人看見突然出現的孩子,趕緊收劍,卻被污怪趁機偷襲,實實地埃了一擊,頓時皮開肉綻。
萬年來,哪個東西能令他受傷?就算妖怪的祖宗,邪魔出世,也指不定哪個流血更多,因為他便是當今天下僅存的天神,天澤大地的修靈聖尊。
只見他長衫起舞,墨發飛揚,聚力凝神,隔空出劍,神劍依然在手,劍氣卻透過孩子,瞬間將孩子身後的污怪震碎了去。
陸凝雪毫髮無損,只是突然遇上這樣的事,雙腿還是忍不住有些發軟。
於是,在天上下爛肉雨時,她也隨之撲通一聲,跪坐在了地上。
她強迫自己很快調息好狀態,因為她看到剛剛斬殺妖怪的黑衣人似乎受傷了,她起身小心翼翼的走向他。
「你沒事吧?你流血了?」陸凝雪輕聲問。
男子抬頭的那一瞬,卻將陸凝雪狠狠嚇了一個顫慄。
他的臉,像極了地獄里的羅剎,布滿了疤痕,陸凝雪被驚嚇,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她偷偷望向他,看到男人手臂上露出長長的一道口子,正津津的往出冒著血。
來不及多言,她迅速拿出了隨身的小藥瓶,這是每次挨了打后,她給自己擦的藥膏,止血化瘀,極管用。
她壓制了恐懼,靠近他。
輕輕地,為他傷口上塗了一層又一層。
怕他疼,她邊塗還邊吹著氣,那輕輕涼涼的感覺甚是舒緩,於是男人便順從地由著面前這個小姑娘為他「療傷」。
他不聲不響,只細細地打量著小姑娘。她年紀不大,身材瘦弱,一雙小手生的雪白細嫩,有些像小池中剛剛露頭的雪蓮。
她頭髮烏黑,有些凌亂,還沒長開的小臉生的清麗俊秀,十分耐看。
黑衣男人半靠著身子,換了一個更加舒適的姿勢。他眯眼看著小姑娘認真為他治傷的模樣,心裡起了波瀾。
陸凝雪認真地,一遍遍的重複,直到男人的傷口不再流血。
他看著她的眼神,也從剛開始的詫異,逐漸演變成了驚喜,彷彿發現了一件至寶。
她看起來那樣單薄,卻還是硬生生撕下來了自己的一片衣衫,幫他把傷口包好。
「好啦!」她聲音如銀鈴一般。
大功告成,毫無防備地,陸凝雪抬頭沖他笑,那純凈的笑顏令他心間一陣柔軟。
已經太久,沒有人這樣對待過他了。
那些人類,總是有事就都來拜他、求他,彷彿他是天神的身份,就應該是無所不能,就應該為了天澤的一眾生靈肝腦塗地。
而眼下,他面前這個為他擔憂的小姑娘在他孤寂的心間畫上了溫暖的一筆。
「你叫什麼名字?」黑衣柔聲,生怕嚇著這個孩子。
「陸凝雪。」她乖巧的回答。
「陸,凝雪。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好名字。」黑衣嗓音十分吸人,特別是他念詩的腔調,令陸凝雪不由的臆想,那副布滿疤痕的臉,是否也曾俊朗陰媚。
「對呢對呢,就是這首詩!」陸凝雪雙眸閃著光,像是遇到了久違的知音般,興奮地沖黑衣道:「聽我阿爹說,我出生那天剛好有位神運算元經過,給我起了這個名字,當時那神運算元就是吟的這首詩!」陸凝雪笑意盈盈,她仰著頭望向黑衣,月光下,一張娃娃臉無暇似玉。
她水靈靈的雙眸令他過目難忘。
「陸凝雪,為何這麼晚,還一個人在這裡?」男人順口詢問。無意抬手,撫上她為他包紮好的傷處,確實不痛了。
本來挺美好,被這麼一問,卻又提起了陸凝雪的傷心事。
她嘆了口氣,雙眸逐漸失去了方才的光彩,垂頭踢了踢腳下的石子道:「唉,生活不易,出來散散心罷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小小年紀的她,究竟經歷過什麼?他不由的想要了解。
這種想要深究的感覺讓他自己也很費解,因為對於別人的事,他一向不喜歡過問太多。
他伸手,想要安撫小小的她,卻又欲言又止,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格,即便是天神也無法干預。
他轉念,伸手一捏,變出個晶瑩剔透的小鈴鐺遞向她,誠心道:「謝謝你今天救我。」
陸凝雪看了看漂亮的水晶鈴鐺,又看了看黑衣,見他點頭示意,確定是要送她東西,她也便欣然接過了鈴鐺。
「我本不該收你東西的,可我卻想留個紀念,因為今夜於我來說,還挺特別的。」陸凝雪寶貝似的捧著鈴鐺,聲音怯生生:「其實……今天,是我的生辰。」
陸凝雪將鈴鐺往胸口貼了貼,仰起頭沖他笑道:「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那模樣讓黑衣一陣心惜。
「小雪兒,快回家吧!」黑衣溫柔道。
更深露重,他並不想她在外面待下去,畢竟如今世道不是很安然。
他溫柔的語氣令陸凝雪心間暖暖的,對於美好的事物,她總會記憶深刻,以至於很多年後她早就忘記了那個被斬殺的污怪,卻仍然記得繁星璀璨的那一晚,他送給她水晶鈴鐺的情景。
畢竟陸凝雪生命中的美好太少,這一世,上一世。哪怕記憶模糊了所有人的面孔,哪怕遺忘了所有的事,卻仍能記得那堅硬冰冷的錐子刺進她胸膛時的恐懼。
「不!不!!不要殺我!啊……」
……
轉眼又是八年,十六歲的陸凝雪已經將上一世的事情全部當成了夢,卻仍然時不時從被殺的噩夢中驚醒。
啪啪啪,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大半夜的鬼叫鬼叫什麼!」阿爹被陸凝雪的喊聲吵醒起夜,心中不悅,使勁拍打了幾下陸凝雪的房門。
渾身冰冷的陸凝雪順手抓了幾張破爛褥子,把滿是冷汗的自己裹了一裹,沖門外道:「做、做惡夢了,對不起阿爹,下次不會了。」
聽著阿爹啐了一口唾沫,腳步漸遠,陸凝雪長長吁了口氣。
別人家的孩子做噩夢哭醒,都有爹娘哄著疼著,而她從來都是被打被罵的。
這些年來,她整日整日做著浣洗衣物的小工,雙手糙的不能在糙,回家還要伺候阿爹,稍有不慎就是一頓打罵。
唯一值得開心的事,也許就是她快要定親了吧!
前些天媒婆來說親事,承蒙不棄,對方正是跟她青梅竹馬玩到大的蘇慶豐。
陸凝雪暗暗期待,也許嫁人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