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福爾摩斯?二毛
我洗完腳,打著哈欠正要上樓去睡覺,卻見我爸脫了鞋不洗腳,在那光著腳丈量著地面。
我一臉狐疑,道:「爸,您跳大神呢?」
我爸停在了屋子的一角,示意我把倚在房屋角落裡的鋤頭遞給他。他接過我遞給他的鋤頭,開始挖地。我家的地面是泥地,沒一會,地上挖了個大坑。
我的睡意一下子就被趕跑了。
聽村裡的老人說起過,我家世代是地主,家裡還出過大官,曾富得流油,方圓幾公里的好良田都是我家的。我爺爺的父親,也就是我太爺爺吧,特別能看清形勢。後來一看這社會發展態勢,立馬就把家裡所有的田地都捐了,家裡特別值錢的、讓人一看就眼饞的大寶貝也捐了,把兩個兒子也全派出去打仗了。
我爺爺一打仗就打個沒完,從剛開始攘外敵,到後來打內戰、自衛戰,一打就是好多年。
終於戰爭結束了,本來這是好事啊。
可是呢,我爺爺的大哥,和我爺爺站的不是一隊的。等內戰結束,我爺爺的那位大哥封建死腦筋,說什麼一人不事二主,我爺爺怎麼勸說他都不聽,硬要跟著另外一派跑一島上去了。
這可害死人了。
我爺爺打完仗后都不敢在城裡多逗留,安排的官也不敢做,找了個由頭,說是家裡有老人要贍養,就直接回老家了。
我奶奶和我爺爺是娃娃親,我爺爺打仗那些年,都是我奶奶在家照顧我太爺爺太奶奶。我爺爺回來后,很感激我奶奶的付出,兩人感情還不錯,但是社會形勢風雲變幻,一直都不敢要孩子。直到年紀很大了,才生了我爸這麼一個。這也是為啥鄰居阿婆比我爸年紀大那麼多,卻還要跟著孩子叫我爸「叔」的原因,他的輩分幾乎比同齡的都高一輩。
我太爺爺和太奶奶也不會做農活,就靠偷偷賣藏起來的祖上傳下來的幾件寶貝過日子。他們去世后,家裡的錢財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這還不叫慘的。
後來呀,我家還著了一場大火,家裡就搶救出來了幾套紅木傢具,剩下的全燒光了。
聽說以前我家大得很,這裡前後兩條街都是我家的。現在嘛,就剩這巴掌大的地了。
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難不成,我家還存了幾個金疙瘩?那可就發大財了。
我雙眼冒光,盯著我爸的動作,小心臟「撲通撲通」很是小激動。
挖了大概有一米多深,「咚」得一聲輕響,我爸的鋤頭碰到了什麼硬東西。他把鋤頭放到一邊,伸手去挖土,不一會,搬出來一個用油布包好的四四方方的小木匣子。
我屏住呼吸,看我爸輕輕打開木匣子,興奮無比。那木匣子一看就年代久遠、做工精良,是個寶貝。如果在裡面見到了什麼金銀軟玉、珠光寶貝,我絕對是有心理準備的,肯定不會驚喜到抽筋。
但是,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裡面就裝著一本書,還不咋厚。
我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
我爸瞪了我一眼,說:「把地復原了。」
他像捧著什麼絕世寶貝似的,把書捧到一邊,仔細翻看起來。
我瞥了一眼,就是一本工筆畫的畫冊。
等我把地埋平,我爸也洗完腳了。我倆上樓,一個往左,一個往右。
我和我爸,確切說,是和我爸我媽,很早的時候就分床睡了。床和床中間隔著一座屏風。小小的屏風兩側,是兩個世界。
我的床靠右邊,那也正好對著整個樓上唯一的窗戶。夏日夜晚躺在床上,睜眼就可以看見漫天的繁星。依稀記得以前我媽把我哄睡后,就留我一個人睡。我沒睡熟的時候,隱約能聽見爸爸媽媽在屏風另一邊的床上竊竊私語,兩人還會輕笑。我當時覺得安心極了,很快就會睡熟。夏天偶爾臨睡前西瓜吃多了,半夜被尿憋醒,會感覺到那邊的床晃得厲害,便大聲喊媽媽。我爸會快步過來,不開燈就著窗外的月光,把尿壺遞給我。
後來我媽走了,我年紀也不小了,我爸就沒提讓我一起睡的事。他一般也起得比我早、睡得比我晚,估計也是怕打擾我休息。這麼滴,一過又是好多年。
今兒個晚上,我們爺倆,尤其是我,特別有溝通的慾望。工筆畫冊的事就算了,我不咋感興趣。我的兜里揣著二百塊錢,心裡猶豫著要不要跟我爸說。我心裡明白這是巨款,得跟我爸說,遲早得說;但是說了后,又擔心我爸生氣。我已經很久沒見我爸生氣了。我不敢惹我爸生氣。
我爸聽我在那輾轉反側,問我:「劍啊,是不是今天小八血肉模糊的,嚇著你了?」
我沒接話,我想的壓根就不是小八。
我爸回憶說:「我第一次見到一個人被打得這麼慘,是我八歲那年。跟著你奶奶去趕集,有個小偷被抓住了。那小偷被打得半死不活,頭都開瓢了吧,拖到派出所門口只剩了半條命。那天回家我就發燒了,找了赤腳大夫來,吃了幾天中藥不咋管用。後來我娘——就是你奶奶請神婆子來,說是魂被嚇走了,被一惡鬼纏住了,招了魂,就好了。」
我爸的聲音低低的,忽遠忽近地飄在夜半空中,嚇得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爸,那您信這世上有鬼神嗎?」
「無所謂信不信。反正你爸我長這麼大,沒真見過神,也沒真見過鬼。但是爸爸覺得,做人心中得敬神明、懷善意,要對這個世界懷有畏懼心,不能天不怕地不怕,這樣做事肆無忌憚容易出事。」
「爸,那您覺得咱們那灶眼裡塞了針,真的會讓咱家有血光之災嗎?」
「不好說。有時候也會有巧合。這種事,遇上了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
「小八哥是咋回事啊?」
「你姚伯伯還沒問出來呢。晚了,睡吧,明天還有事。」
「爸——」
「咋了?害怕睡不著?」
「不是。」
「那咋了?」
「那個,我外婆回去前給了我二百塊錢,說是補這幾年的壓歲錢。」
「哦,那你就收著吧。」
「我?自己收著?」我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你收著吧。這錢是不少,你自己看著花,想買啥買啥。我看你那鞋子破洞了還在穿。明兒自己去鄉上給自己買雙新鞋吧。」
「我想買哪雙就買哪雙?」
「嗯,反正鄉上的鞋子再貴也貴不到哪去。」
「呃……」
「對了,你媽這些年也掙了些錢,每年都打錢呢。這些錢都是你的。等你再大大,我就給你在信用社開個戶,把這些錢存進去。」
「爸,您不是說,咱不花我媽的錢嗎?」
「那都是氣話。再說了,你花錢了,你媽才安心。」
「那,有多錢?」
「可能有上萬了。」
「爸,您可別騙我。這樣說,我會激動得晚上睡不著的。」難怪聽我提到二百塊錢,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哈哈哈,那就別睡了。」我爸大笑道。
下一秒,我就睡著了。
這是一個悠長而美妙的夢。夢中,我昂首闊步走在鄉上的街道上,看見路邊的店裡啥順眼就用手指一下,嘴巴吐出一個字:「買。」兜里有抽不完的毛爺爺。二毛在後面給我提東西,一個勁說:「劍哥,你快醒醒,再買我就提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