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六章 坐而論道
沈田子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大嘴巴，什麼「功高震主」，那是自己該說的話？
難不成天子真的打算……
畢竟眼下劉義真的眼神已經不對勁，容不得沈田子不亂想。
「想什麼呢？」
劉義真的話讓沈田子打了個激靈，身子不由站的筆直。
「臣，臣……」
看到沈田子的窘態，劉義真和王鎮惡哈哈大笑。
「行了，朕看著你就想到了檀道濟，以後你沒事幹少去檀道濟那轉，被揍了朕可不管。」
本來拓跋燾是劉義真留給檀道濟的，結果被劉義隆摘了桃子。
後來劉義真想要不把平城留給檀道濟，結果又被沈田子捷足先登。
而且還是兩次！
遙記得之前統萬城也是劉義真想留給檀道濟的，但後來……
反正劉義真如果是檀道濟，現在想殺了沈田子的心都有了。
沈田子看劉義真和王鎮惡大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自己好像……沒事了？
「少聽崔浩之言，朕又不是劉邦，要搞誅殺功臣之事。」
事實上都不用劉義真表態，從給劉穆之追封國公，再到對徐羨之、傅亮等人的安置，劉義真幾乎是明擺著告訴天下自己不可能對大臣下手，不然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況且……
這些從亂世中走來的元老功勛，殺之，未免太過可惜。
「把崔浩帶來，朕有話和他說。」
劉義真大軍駐紮平城，並沒有繼續北上，而是讓沈田子將崔浩帶來。
崔浩確實傷的很重，就連在面見劉義真的時候都是一臉憔悴，身子還不時因為疼痛而引發顫抖，讓人生怕他下一刻就倒在地上。
「罪臣崔浩見過大宋天子！」
「崔伯淵，我們又見面了。」
崔浩聞言只是苦笑，默默低下頭顱。
上一次和劉義真見面雖然窘迫，但到底還能挺直腰桿直視對方。
這次再見時，崔浩卻是已經失去了一切。
「陛下是來羞辱罪臣的？」
「何出此言？」
崔浩答道：「當日沈田子將軍破城而入，並沒有直撲皇宮府庫，而是直接往丞相府來。這在歷代國都淪陷的歷史中是聞所未聞。」
「後來我才知，是陛下對崔某極為重視，所以才導致宋軍士卒對城中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視而不見，直接來到崔某府上。」
「崔某自覺之前與陛下是外敵，陛下如此重視崔某，難道不是因為臣侍奉胡主而想羞辱臣以警示天下嗎？」
劉義真聽完后再次感到面前的崔浩格外有趣：「你居然將自己的結局都想到了？不愧「算無遺策」四個字。」
「崔某算不上算無遺策，只是崔某在想若崔某為宋天子，自當如此處置才能使崔某的價值最大化。」
崔浩臉上儘是苦澀：「陛下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吧，事已至此，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崔伯淵啊崔伯淵~」
劉義真嘆了口氣，對於好像萬籟俱寂的崔浩搖頭。
「朕若真的想將鮮卑等胡族屠戮一空，也許你之所言便是最後的結局。」
「但可惜，朕沒想這麼做。」
崔浩聞言有些疑惑：「陛下何出此言？」
劉義真沒急著回應，而是讓人搬來茶具，並將崔浩放置在一張鋪著棉絮的木床上以緩解其痛苦。
「謝過陛下。」
崔浩拱手道謝，只是對於劉義真想做什麼還是有些不解。
「朕問你，你是怎麼看北魏的？」
「你是怎麼看世家的？」
「還有，你是怎麼看朕的？」
三個問題如砲彈一樣震的崔浩心裡發矇，
一時不知如何說起。
「放心說，到了這個時候，難道你還擔心言語上得罪朕被砍了不成？」
劉義真的話讓崔浩自嘲一笑。
也是……
都這個時候了，還畏手畏腳的未免令人恥笑。
崔浩整理了一下衣冠，便開口侃侃而談：「拓跋鮮卑起源代地，太祖拓跋珪於苻堅兵敗淝水之後起事，短短數載便統一河北。」
「拓跋珪雖用兵如神，雄才大略，但是其終究沒有擺脫胡人骨子裡的那股愚昧和無知。」
「若北魏繼續下去，無非是第二個後趙，第二個前燕……充其量是第二個前秦罷了。」
「但是第二位國君太宗皇帝不同。」
在談到拓跋嗣的時候，崔浩眼中似乎有光：「他是第一個入主河北後主動接納漢人的胡人君主，從他身上，我看到了希望。」
「什麼希望？」
「漢胡共制，天下重歸和平的希望！」
崔浩正色道：「自永嘉之亂，五胡亂華以來，胡漢幾乎被推向徹底對立的兩面！」
「要麼漢消滅胡，要麼胡消滅漢，不然天下始終不可能有和睦的一天！」
「但是無論是漢滅胡，還是胡滅漢……都太難了。」
說到這，崔浩偷偷看了眼劉義真。
這裡說的滅，顯然是從物理和精神上一致的消滅。
胡想滅漢，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強大的漢家文明與幾千萬漢人是當前世界最強悍的一股力量，愚昧懵懂的胡人根本無力征服這比他們強勢的文明。
至於漢滅胡……
軍事力量便是漢人最大的軟肋，祖逖、桓溫都證明了這點。
只是萬萬沒想到，漢人中冒出來劉裕和劉義真兩個怪物，硬生生靠著個人的軍事才能將漢胡的軍事差距給抹平甚至反超。
「所以，既然雙方無法彼此毀滅，便只有互相融合。」
「漢與胡的融合！」
「只有融合，才能給天下帶來和平，結束五胡亂華以來的亂世！」
崔浩說的大義凜然，但劉義真絲毫不懷疑他所說的真實性。
漢人世家投靠胡人，或許有人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但絕對不會是崔浩！
「朕明白了。」
「所以你才在北魏境內推行「齊整人倫，分明姓族」之策，想讓鮮卑融入漢人。」
如此，自然就能將漢胡矛盾轉變為世家與寒門的矛盾。
先不論轉變成世家與寒門矛盾之後要怎麼辦，至少崔浩想要做的一切，對於北魏而言是進步的，對於五胡亂華以來最激烈的漢胡矛盾也是能起到緩解作用的。
劉義真在得到自己想要聽的答案后也是吐出一口濁氣，解脫似的朝後靠在椅背上。
「朕想的沒錯。」
「而這，也是朕這麼重視你崔伯淵的理由。」
劉義真欣慰的看著崔浩：「這世上的問題有很多，但看見的沒幾個。」
「在能看見問題的人中，有志向去解決問題的又沒幾個。」
「有志向解決問題的人中，有能力解決問題的人就更少了。」
「而你崔伯淵，便是看到問題又有志向解決問題，最後還有能力解決問題的人。」
「這樣的你，朕怎麼能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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