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死而後已

「陛下怎可出此言？」

王修胃疼的看著劉義真和他手裡的劉安：「陛下能不成要廢立太子不成？？！」

劉義真白了王修一眼：「廢立個啥？安兒還這麼小。」

「那陛下方才所言……」

劉義真用手指刮著劉安的鼻子，也是陷入了沉默。

這時王修也明白了劉義真之前兩個問題不是在給自己挖坑，而是劉義真在自我拷問。

這種社稷到國家根本的事情，王修再不能當做聽不到，當即就站起身來和劉義真討論起來。

「剛才陛下問臣太子願不願意做天子……」

「這世上，有誰不願意做天子呢？」

王修正色道：「三皇五帝，古往今來，雖史書浩如煙海，但最核心的無非四個字——爭當皇帝！」

劉義真古怪的看著王修：「那王尚書想當皇帝嗎？」

「這……」

「放心說。」

「你也說了，這天下無人不想當「皇帝」。說明大家在暗地裡在心裡都惦記朕屁股低下這個皇位呢。」

「與其偷偷摸摸的，倒不如光明正大的拿出來討論一番。」

王修在確認劉義真不是帝王心術后，這才放下心來。

不過王修還是搖頭：「不想。」

「為何？你方才不是還說？」

「天下確實人人都想當皇帝，但是此世還有君臣之道！若得遇明主，臣子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王修對劉義真說道：「陛下，就是明主！」

劉義真不禁啞然失笑：「好你個王修，沒想到濃眉大眼的你也會拍馬屁了。」

「此非獻媚之言，而是臣的本心！」

看到王修正經的模樣，劉義真的笑容也就收斂了下去。

「也就是說，是因為朕是明主，你才會輔佐朕，是嗎？」

「那若朕的兒子、孫子，朕的後代，是一個昏君、暴君，甚至和司馬衷一樣，是個「何不食肉糜」的傻子，你們還會輔佐朕的後代嗎？」

「這……」

王修突然覺得今天就不該來兩儀殿。

看到王修難得的窘境，劉義真又笑了起來。

「你看，連你都有些猶豫，更何況其他人？」

「就算有當即在朕面前伏倒痛哭流涕的，也多半是大奸似大忠的傢伙。」

「不是誰都是諸葛武侯，因為多少年來諸葛亮就那麼一位，同時劉禪也就那麼一位。」

劉義真逗弄著劉安，不知道這小子還能不能記住今天這場絕地帝國命運的對話。

「所以朕覺得，天下，絕非一家之天下！」

「陛下慎言！」

王修此刻想堵住自己的耳朵，表示完全不想聽劉義真再繼續說下去了。

「王尚書今日怎麼這麼膽小？」

劉義真有些不滿：「為何總有些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卻要偷偷摸摸的講？」

「東漢二百年國祚，除了開頭的漢光武帝、明帝、章帝、和帝，可還有拿得出手的皇帝？」

「更別說就後面這三位皇帝也都短命的很，可誰敢說東漢朝政就一定是失敗的？」

「外戚、宦官……」

「中央、地方……」

「世家、寒門……」

「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講究個平衡二字。」

「但不是每個皇帝都是漢高祖、漢文帝之流的人物，指望著一人來平衡這麼多矛盾，根本就不可能！」

「況且——」

劉義真抱起劉安，眼中流露出濃濃的疲憊：「這樣太累了。」

「將一個國家的榮辱和一個民族的興衰寄托在一家之上，未免有些太過可笑。」

「朕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但是朕的後代，

朕不想要他們這樣。」

聽劉義真的語氣，好像他乾的不是皇帝，而是囚犯。

不過對於劉義真來說……貌似也差不多？

王修此時凝重的看著劉義真，恍惚間似乎是看到了數年前君臣在長安宮殿中相對的那一幕。

那時的劉義真年紀不過才十二歲，卻被劉裕留在了關中，擔負起長安數百萬百姓的生死存亡。

很難想象，要是當時劉義真的表現稍微弱一點會怎樣。

赫連勃勃奪得關中？

劉宋精兵良將戰死長安？

乃至於自己和劉義真本人，說不定都要成為刀下鬼。

而這，僅僅是因為劉義真姓劉。

「陛下，想要做什麼？」

王修的詢問讓劉義真再次陷入深思，但片刻后又搖著頭：「現在不是時候。」

「至少要等到內部穩定，同時物質更為豐富的時候。」

「好在因為有世家幾百年的耕耘和王與馬共天下的基礎，天下應該還是能接受，並且樂意看到發生改變的。」

劉義真用期盼的眼神望向天空：「那一天，不會太遠的。」

「將皇帝關在籠子里，才是一切新時代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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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王修說完，孫太后和王皇后都已重歸平靜。

孫太後有些震撼道：「陛下他……」

「陛下他，是個聖人。」

「佛家有佛祖割肉喂鷹之大義，但要讓佛祖放棄自己的榮光而普度眾生的話，佛祖還願意嗎？」

饒是王弘這個活的夠久之人，也從未見過有人或者有神能做到如劉義真這般地步。

一句聖人，或許都不夠表達對劉義真犧牲的敬仰。

「哀家知道了。」

孫太后取出自己的太後印璽交予王修：「莫要辜負陛下。」

「一定！」

王修和王弘共同肩並肩走出太后寢宮，這時王弘突然說道：「王修啊王修，你還有些話沒對太后說清楚吧？」

王修冷漠的回應：「剩下的，太后不必知道。」

王弘聽罷站在原地：「你可知，你會死？」

王修沒有說話。

他知道，

他當然知道。

對皇權的冒犯，會讓他王修身敗名裂！同時遭到無數來自朝野內外的明槍暗箭。

那個時候，別說太后、王弘，就是劉義真都不能再保護他。

因為他王修，就是將皇權關入籠子的最後一步！

只有讓他的死，才能證明皇權的衰落，才能讓天下接受這個事實。

不過……

「那又如何？」

王修輕飄飄的一句，就邁著堅定的步伐頭也不回的向皇宮外走去。

「以我王修的死，換天下人的太平，值得！」

「再說……」

王修一直波瀾不驚的臉上化開一抹微笑：「以前我們就說好了。」

「陛下之命，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