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鴻雁 第四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隨著花芳儀蓮步輕挪,慢慢露出真容,整間東海龍宮霎時失了顏色:她看上去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生得高鼻雪膚、柳眉櫻唇、明艷不可方物。
雖然她流落在風塵,可那張膚如凝脂的臉上,卻無半分風霜之色。她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之間,透著一種幽姿逸韻,完全在容色之外!
連同樣身為女子的鹿寧也看傻了眼,不由得連連讚歎:這世間竟真有這般絕色的女子!
花芳儀看也不看幾人一眼,徑自走到幾個箱子前,隨意指著其中一個箱子,淡淡道:「小貝,這個留下,其餘的給馬幫送回去。」
說罷,她一雙美眸睨了鹿寧一眼,冷道:「既然鹿幫主已將那人處置,此事便作罷。這箱金銀我會轉送給死者家屬。別館的損失不大,我們雖不如馬幫財大氣粗,也不差這點小錢!」
說完,她款款坐在桌旁,淡漠地說道:「既然想說的話都說了,想辦的事也辦了,幾位就坐下來該吃吃、該喝喝吧!可不要浪費了王爺的心意。」
自從她現身後,其身上強大的氣勢已經掌控全場,慕容先生和平四隻獃獃地站著,直愣愣地看著她,甚至忘了該有的禮數。
還是鹿寧輕咳了一聲,才將二人神遊的思緒拽回,看到花芳儀臉上微慍的神色,二人忙收回目光狼狽坐下。
見氣氛有些尷尬,鹿寧連忙斟了一杯酒,舉杯敬向花芳儀:「芳儀姑娘,雖然你大人有大量不予追究,我還要替幫中的兄弟向你賠個不是。這一杯我先干為敬!」說罷,她仰頭一飲而盡。
花芳儀卻把玩著手中的玉杯,冷冷地說道:「抱歉,我今日不宜飲酒。」
鹿寧微微一怔,繼而向平四一揮手,笑道:「平四,給老闆娘添茶,既然老闆娘不喝酒,那我就以茶代酒。」
平四連忙起身,拿起茶壺為花芳儀添茶。
花芳儀看著琥珀色的茶湯,從白釉茶壺嘴裡緩緩流出,微微顰著眉略顯不悅:「不是我不給鹿幫主面子,不過我真不愛喝茶。我看這些客套還是免了吧。菜都快涼了,大家還是先吃飯吧。」
說著,她指著桌上一個個閃著光的銀盤,得意地介紹著這裡的特色菜:什麼螃蟹釀橙、雙下駝峰角子、雪霞羹、廣寒糕、水母膾等等。
可這些光聽名字就讓人垂涎三尺的菜肴,並沒有勾起三個人的食慾,面對一個冷若冰山的美人,三人感到如坐針氈。不過既然知道了對方的目的,也吸取了前人的教訓,三人的臉上並沒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滿。
少卿,慕容先生自斟自飲了一杯,笑著問道:「多謝老闆娘不計前嫌,還拿出如此好酒、好菜招待我們。不知可否讓我們見一見死者家屬,我們雖然賠了金銀,仍然想當面賠罪!」
或許沒預料到先生會提出這種要求,花芳儀臉色微微一僵,卻很快恢復如常。
她看向慕容先生,沒好氣地說道:「人家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被你們兄弟毫無理由地打死了,我不覺得死者家屬會想見你們,怕是恨你們還來不及呢。」
「老闆娘說得有道理。」平四接過話來繼續說道:「既然家屬不願意見我們,那就讓我們去墳前祭拜一下,給死者燒點紙錢聊表心意吧。」
花芳儀深深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她的屍身已被送回老家了。一個來回少說也得一兩個月,幾位真要不遠千里跑一趟嗎?」
「這個倒不難。」鹿寧喝了一杯酒,幽幽笑道:「馬幫的分號遍天下,只要知道死者葬在何處,可以讓附近分號的兄弟前去祭拜,哪怕在靈牌前上柱香也行。」
三個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幾句話就重新掌控了全場的氣勢。將花芳儀的氣焰一寸寸壓了下來。
花芳儀終於看穿幾個人的目的,她微微勾起唇角,笑道:「好,既然鹿幫主都這樣說了,那我就幫你打聽一下這件事。不過,家屬若不願意告訴你們,我可就沒法子了。」
「好。那就多謝老闆娘了!」鹿寧淡淡一笑,仍舉起酒杯敬向她,說道:「那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不管以前有怎樣的恩怨,我希望能從此一筆勾銷。我初來乍到,盛京的規矩還不懂。不過,在我們那裡,做生意的講究和氣生財,鄰居間更要守望相助!日後無論是老闆娘還是瀟湘別館,但凡有用得著我們馬幫的地方,我們一定儘力相幫!」
慕容先生和平四也紛紛舉起酒杯,看向花芳儀,用迫人的目光在告訴她:事情的真相我們已經知道了,面子也給足了!我們抱著善意沒有揭穿,你也適可而止吧!
花芳儀雖然心中有些不甘,卻自知理虧只好自斟一杯,仰頭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她款款站起身,向三人微微欠身:「別館正是忙的時候,我還要招待客人。幾位請慢用,恕我不能奉陪了。」
三人識趣地沒有挽留,花芳儀一揮水袖,翩然轉身離去。
剛一出門,瞧見站在門外的燕榮,便立刻拉下臉來:「和王爺從小一起長大,怎麼好的沒學會,現在都開始偷聽了!」
燕榮笑著摸了摸鼻子,訕訕道:「我只是恰好路過這裡,對你們說的話比較好奇,才聽兩句罷了。」
花芳儀瞪著他,嗔道:「是你對我辦事不放心,還是王爺?」
燕榮連忙擺擺手,諂笑道:「我們怎麼會對芳芳不放心呢!你多心了!」
花芳儀白了他一眼,冷道:「既然如此,就不必我再轉述了,你快向王爺交差去吧!和這種江湖人打交道真讓人受不了,我去休息一下。」
說著,她抬步剛要離開,卻被燕榮拉住袖子。
「你幹嘛?」花芳儀怒瞪著他,一把抽回了袖子。
燕榮打量著她的神色,好奇地問道:「王爺讓你做做樣子即可,怎麼看你的樣子是真生氣了?你究竟在氣什麼?」
「要你管!」花芳儀平息了一下情緒,才又開口問道:「王爺不是說,馬幫幫主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將軍嗎?怎麼來的卻是個花容月貌的小姑娘?把我原本的計劃全都打亂了!」
燕榮終於知道了她在氣什麼,只好苦笑道:「這你可怪不得王爺。我們也是在他們入城時才得知此事的。王爺猜測,盛京是天子腳下,或許老將軍不願再接觸朝廷中人,才臨時指定了新的接班人吧。」
花芳儀稍稍鬆了口氣,又說道:「既然老幫主已經隱退,也無心再參與朝政,我看王爺還是放棄馬幫另覓良駒吧。這天下能打仗的人那麼多,何必非要在一棵樹上弔死。我相信只要王爺一聲號令,一定有很多有志之士慕名而來……」
「你今兒是怎麼了?」燕榮冷聲打斷她的話,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臉,不悅地斥道:「平日你從不敢過問王爺的事,怎麼在這件事上開始指手畫腳?若王爺聽到了,一定會大發雷霆!」
花芳儀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才柔聲道:「是我失言了,我也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這個少幫主看似年輕不諳世事,卻是個厲害的角色。我擔心王爺最後拉攏不成反被其利用。」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王爺心裡自有分寸。這件事你最好少過問,問多了對你可沒好處!你知道王爺的脾氣。」燕榮皺了皺眉頭,又問道:「對了,那個該死的歌姬打發了嗎?應該不會再被馬幫的人看到吧?這件事可絕不能穿幫啊!」
「你放心吧。」花芳儀的態度也緩和下來:「有了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傻子才會再回來呢!再說,她知道別館的背後是王爺,可不敢輕易撒野。」
燕榮讚許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我們帶回來的女人呢?可有安置妥當?」
花芳儀一挑黛眉斜睨著他,嗔道:「你到底對我有多不放心?她就住在這裡,整天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她,一舉一動都在我眼皮子底下,還能出什麼事兒?」
「你把她放在瀟湘別館了?」燕榮一聲低呼,似乎對這個結果有些不滿:「這裡人來人往的,張亨又是別館的常客,她豈不是很危險?」
花芳儀白了他一眼,冷笑道:「虧你還學過兵法呢!『藏木於林』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就是因為這裡的女人多,大家才不會注意某一個女人。而且,把她放在這裡,不管是你還是王爺要和她見面,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他們只會認為,你們是在這裡會見相好的呢!」
燕榮恍然大悟,忙拱手笑道:「厲害、厲害!沒想到,今日竟讓芳芳給我上了一課!這一點我倒是沒有想到!」
「別叫我芳芳,肉麻死了!」花芳儀皺起眉頭,滿臉嫌棄地瞪他一眼。
二人正說話間,一陣笑聲突然從走廊盡頭傳來,兩位千嬌百媚、花枝招展的美人翩然走上樓來。
她們瞧見燕榮便立刻圍了上來,你一言我一語地撒著嬌:「燕爺,怎麼到了這裡也不找我們啊?你該不會是拋棄我們,另覓新歡了吧?」
「怎麼可能呢!」燕榮又恢復了一貫的輕佻,摟住二人的纖腰,連連賠笑著:「其他女人哪有你們好啊!只是前些日子比較忙,我抽不開身罷了。你們看,我今天不就來了嗎?正打算說完話就去找你們呢!」
說著,他拍了拍鼓鼓的錢袋子,那可是出門前特地向翊王要的。王爺很大方,直接將自己的錢袋子丟給他了。
「那你今天可不準走了!」兩位女郎四目放光,馬上一人挽著他一隻手臂,膩在他身上便不肯再放開,生怕她們這一鬆手,燕榮就會被別的女人搶走。
也難怪她們會如此!和那些財大氣粗卻粗鄙庸俗的客人比,燕榮不但相貌英俊又出手闊綽,嘴巴還很會說話。這樣的男人哪個女人不喜歡!
雖然知道他花心,可瀟湘別館里的歌姬,都爭先恐後地想要服侍他,為此常常明爭暗鬥,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芳芳,今天的事我會告訴兄長。我現在有事先忙了啊!」燕榮向花芳儀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便摟著兩位美人瀟洒離去。
只留下花芳儀一人,若有所思地看向紫華齋的門,良久,才悵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