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鴻雁 第八章 傾國紅顏掩神傷(一)
暮春三月,微風細細,柳枝斜斜隨風起舞,枝上的柳絮已被風吹得越來越少。
清早起來,街上的人煙稀少,街道兩旁家家門戶緊閉。一陣巨大的馬蹄聲,驚擾了清早難得的寧靜。
一群金盔金甲的侍衛護送著一輛馬車,威風凜凜地停在馬幫庄樓門前。四個守門的壯漢見來者不善,立刻合攏在門前擋住進門之路。
胡來指著對方喝道:「來者何人?」
對方的領頭人昂首走過來,趾高氣昂地問道:「你們幫主呢?劉大人和張大人來了,怎不見她親自出門迎接?」
守門四人面面相覷,雖不知對方姓名,可看這架勢便知其身份高貴。
守門的蘇丙走上前去,拱手問道:「不知是哪兩位大人,請報上姓名,我們即刻進去通稟……」
話音還未落,卻聽「啪」的一聲,對方領頭人一抬手給了蘇丙一個嘴巴。打得他莫名其妙、暈頭轉向。
「你算什麼東西!也配知道我們家大爺的名諱!」對方的態度十分囂張。
蘇丙捂著臉瞪著他,雖然心中有氣,可在不知對方的身份下,不敢輕舉妄動。
他身旁的高要一拱手,賠笑道:「這位官爺,恕我們眼拙沒認出您的身份。所以還請您賜下貴姓,我們也好進去通稟少幫主!要不然,少幫主不知道您的身份再有所怠慢,倒成了我們的不是!」
那侍衛上下打量他一眼,鼻子眼裡輕哼一聲:「嗯,終於有個會說話的。去和你們幫主說,金甲衛指揮使張亨張大人,禮部尚書之子劉容劉大人前來拜訪,讓她趕緊出來相迎,可別失了禮數!」
聽到張亨和劉容的名字,四人頓時心頭一顫,立刻打起精神誰也不敢怠慢:
守門的范統和高要走上前來為二人打開車門,胡來引著二人前去正廳,蘇丙轉身進去向少幫主鹿寧通稟。
這二位之所以有如此的威懾力,一來是因為他們體內流淌著的皇室血統:
張亨是平陽侯之子,當今聖上的表兄弟;劉容是禮部尚書、國丈劉炳文之子,也就是當今皇后的親弟弟,皇上的小舅子。這樣尊貴的身份,別說貧民百姓,就算朝中一品大員,也要敬讓二人三分。
二來,是因為張、劉二人是盛京臭名昭著的紈絝子弟。他們仗著皇親國戚的身份,在盛京強取豪奪、欺行霸市、凶侈無賴、膽大妄為……幾乎是無惡不作。
剛開始有受欺負的官員上疏彈劾二人,可每次皇上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從輕處罰,讓二人更加變本加厲、肆無忌憚。
久而久之,知根知底的人都遠離此二人,寧可吃虧也絕不願招惹。朝中百官尚且如此,百姓本就命賤,誰又願意以卵擊石呢!
胡來客氣地讓二人等在正廳,又命人送來了茶水和瓜果點心,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掉了腦袋。不過,二人在屋內才等了一會兒,就徹底失去了耐心。
張亨舉目四顧,不屑地哼了哼:「都說馬幫是北渝最大的商號,怎麼如此寒酸?待客廳里連個像樣的紅木傢具都沒有,更別提古玩字畫、瓷器花瓶了。」
他身旁的男子三十歲的年紀,下垂的眼角,短小精悍的身材,一口茶色的鬍子甚是扎眼,正是禮部尚書劉炳文之子——劉容。
劉容喝了一口茶又立刻吐了出來,不滿地嘟囔道:「這是什麼茶啊?怎麼這麼難喝,竟不是用雪水煮的!」
他一臉嫌棄地放下茶盞,四下張望了一下,忽然壓低聲音向張亨問道:「張統領,你確定是馬幫的人乾的嗎?」
張亨捻了捻鬍子,冷哼道:「這還能有假?我手下的人追了他們一路,幾次進行截殺,全他媽的被這幫人給宰了!我追查了很久,才查出他們的身份!」
劉容瞄了他一眼,譏諷道:「看來,大名鼎鼎的金甲衛也沒有多厲害啊!我聽說就仨人護送,其中還有一個女的和一個老頭,你派出去那麼多人竟沒攔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張亨怒目瞪著他,破口大罵道:「放屁!我的手下個個都是精挑細選的殺手!連御守司前任指揮使寧遠,都死在這些人的手下。可誰能料到,這些跑江湖的狗雜碎,竟有那麼大的本事!」
劉容沉吟了一下,憂心地說道:「如此看來,他們的確有兩下子!難怪張統領一改往日強硬的做派,竟突然來拉攏他們了!」
說著,將杯中的茶水往門外一潑。門外恰好一抹嫣紅的人影翩然而至,看到奪門而出的茶水便輕盈一躍,恰好落在二人面前。
看著從天而降的少女,二人頓覺心旌蕩漾、喜上眉梢,竟毫不避諱地盯著少女痴看。然後相互交換了個色眯眯的眼神,表情甚是輕佻浪蕩。
少女壓制住滿腔怒火,向二人一拱手,冷道:「在下馬幫少幫主鹿寧!二位大人點名要見我,可是有什麼事?」
聽聞此言,劉容、張亨二人臉上霎時變色——誰也沒想到這個年輕的小姑娘,竟然就是馬幫的話事人。
二人再次肆無忌憚地打量著鹿寧:見她肌膚勝雪、身材婀娜、嬌俏可愛,二人震驚之餘又心照不宣地相視壞笑,心中不由得起了輕浮之意。
恰在此時,隨著一陣地動山搖的腳步聲傳來。見到身姿魁梧、面目凶煞的托托,扛著一柄百十來斤的金釘狼牙棒,如天神般走進門來,站在鹿寧身旁。
二人立刻收起了戲弄的心,趕緊喝了口茶壓了壓驚。
放下茶杯,張亨率先開口道:「我是金甲衛指揮使張亨,身旁這位是禮部尚書之子劉容,不知道鹿幫主可有耳聞?」
鹿寧徑自走到主位上翩然落座,然後不緊不慢地說道:「在下初入盛京,和朝中的人沒打過什麼交道,對二人的名諱並不熟悉,還望見諒。二位官爺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張亨揚眼盯著鹿寧,開門見山地問道:「我聽說鹿幫主是護送一名女子來京城的,可有此事?」
鹿寧端起茶杯緩緩喝了一口,心中暗忖道:
不妙!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查到馬幫的頭上了。不過,見二人如此跋扈大可以派人來馬幫大鬧,卻選擇親自前來問話,想必他們要麼就沒有確鑿的證據,要麼就是和羽楓瑾一樣,想趁機拉攏馬幫。
不過,無論如何,只要對方沒有拿出有力的證據,她就絕不會承認,不能讓馬幫繼續捲入此事!
她看向二人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說道:「入城時,只有我與師傅、兄長三人。不知大人所說的女子是何人?」
對於這個答案,張亨似乎並不意外,他笑了笑又道:「鹿幫主不必忙於否認,我知道你們也是受人之託,所以不得不替僱主保密!不過這件事情涉及朝廷,容不得外人插手,還希望鹿幫主能夠交出這個女子。我保證不會為難你們!」
鹿寧抬眸看著他,眼裡充滿迷茫和困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女子,會讓二位大人如此煞費苦心地尋找。不過,我們馬幫行走江湖,靠得就是誠實可信的口碑。我說馬幫沒有護送過這樣的女子,二位大人若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劉容方才始終一直在旁聽著,並沒有插嘴。此時聽鹿寧這麼一說,立刻火冒三丈,粗聲喝道:「你可別不識抬舉!今日這事你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你以為我們坐下來和你好好商量是怕你嗎?我們這是給你面子,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小心我們讓你們馬幫吃不了兜著走!」
劉容突如其來的爆發,讓托托霎時火起,他用狼牙棒指著二人,怒吼著:「喂!你和我們少幫主說話注意點,這裡是馬幫不是你的地盤,再敢大呼小叫,俺就讓你嘗嘗金釘狼牙棒的厲害!」
這一聲震耳欲聾的龍吟虎嘯,嚇得劉容一身冷汗,方才的氣焰霎時被熄滅,他轉頭看向張亨,想著他是統領千軍的武官,卻不料,張亨此時的臉色也很難看。
「我說鹿幫主,門外可站著數十名金甲衛呢,若真動起手來,你們可不是我們的對手。我是很看中馬幫,才會坐下來和你商量的。如果你逼我們翻臉,想滅掉一個小小的馬幫,對我來說簡直易如反掌!你可要想清楚了!」
張亨翹起二郎腿也開始放狠話,以此來威懾對方,同時給自己壯膽。
「指揮使能滅掉一個馬幫的分號,這確實不是難事,不過指揮使可要做好會被整個江湖追殺的可能!我勸您還是不要這樣做!」面對二人一唱一和,一個紅臉一個白臉,鹿寧坐在椅子上穩如泰山,臉上的表情始終波瀾不驚:「至於您方才說的女子我沒見過!我覺得張大人有必要檢查一下這消息的來源,看這其中究竟是有人栽贓陷害,還是有什麼誤會。」
說著,她抬手指了指身旁的托托,笑道:「二位大人可別見怪。我們馬幫的兄弟不比朝中的官員,沒有念過書又從小混跡江湖,脾氣難免火爆了些。要真是雙方一言不合動起手來,我這兄弟若真傷了二位大人,那可就不值當了!」
張亨咬著牙瞪了她半天,忽然獰笑道:「我張亨一向最敬佩江湖中人。不如這樣吧,咱們交個朋友。這次就當鹿幫主給我一個面子。只要你交出這個女子。我就保著你們馬幫,在京城一輩子富貴平安!」說完,他向劉容遞了個眼色。
劉容立時接過話頭來,惡狠狠地說道:「鹿幫主,你可得好好想、仔細想,把目前的局勢想個清楚、想個明白!張統領是皇親國戚,手下又統領著京城禁軍。朝中多少人想和他攀上關係,他卻把這個殊榮給了馬幫!和他交朋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我勸鹿幫主可莫要選錯了方向、站錯了隊啊!」
鹿寧沉吟片刻,隨即黛眉一揚,莞爾道:「承蒙二位大人的厚愛,我替馬幫兄弟謝過二位!」
自以為已拿下鹿寧的二人,即刻滿面得色地相視一笑。
卻不料,鹿寧突然話鋒一轉,幽幽嘆道:「不過,二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二位身份高貴,豈是我們這種江湖草莽能攀附得起的!再者,我們馬幫只想本本分分地做點小生意,並不想參與到朝政之中!還望二位大人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