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鴻雁 第八百二十九章 江水遙連別恨深(三)

第一卷 鴻雁 第八百二十九章 江水遙連別恨深(三)

——紅燭淚——

「朕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死了……」一個乾澀無力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我知道。」鹿寧走到他身旁,將垂到前額的頭髮輕輕捋了上去。

聞言,燕西華的臉頰似乎抽動了一下。隨後,他緩緩望向鹿寧。

「寧兒,你也要走了嗎?你也要離開朕了,對不對?」他不斷地詢問著,發黑的眼圈帶了孤寂的味道。

「這世上沒有人能陪誰走到最後,我們都是孤獨的……」鹿寧靜靜地看向對方的眼睛,話語里扼殺了一切情感。

燕西華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自言自語般喃喃著:

「母妃生下朕就落下了病,本就不適合再懷孕,卻還是為了父皇勉強懷孕。後來,她在生下八弟時血崩而死,那是我才兩歲,根本不懂得死亡意味著什麼……」

話說到一半,似乎是為了壓抑悲痛的情緒,他深呼吸幾次后才又繼續說道:

「在皇宮這個人吃人的地方,沒有母親的孩子就如螻蟻一般任人踩踏!幸而得皇太后的庇佑,我們才得以存活。可太后不是母親,我們只能畢恭畢敬、謹小慎微地活著,從不敢撒嬌,更不敢任性。孤獨的日子中,只有我們兄弟相依相偎……」

說到動情處,他的鼻音又重了幾分,憔悴的臉上閃著淚光。

他的話讓使鹿寧感到悲傷,但並沒有引起任何同情。

一些記憶劃過了她的腦海:那是有關兒時與托托一起打打鬧鬧,在義父和師傅身旁長大的景象。

她多想再和他們多說說話,再一起回到南疆的沙漠上打獵、喝酒。

遺憾的是,這已經不可能了。

這些曾給予她溫情的人,早已被埋入黃土。

而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這個自怨自艾的男子。

鹿寧看著燕西華的眼裡滿是悲涼和憤恨:

難道只有他知道痛?難道只有他才配有情?

他剝奪了別人的一切,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哭訴?.

有什麼資格要求別人留下?

然而,一無所知的燕西華依舊在自言自語:「可如今,他竟突然撒手而去……朕,真真正正成了孤家寡人了……」

他著魔了般不停地說著,鹿寧則面無表情、悶不作聲,心裡卻有種深深的悲愴感。

他奪走了自己的一切,自己也讓他失去了全部。

現在,他們都是孤家寡人,就要分出最後的勝負!

可即便自己勝利了,那些人還能回來嗎?

她和羽楓瑾還能破鏡重圓嗎?

她知道答案,卻不能去想,一旦想起就會痛不欲生。

突然他坐起身,兩隻手用力抓住鹿寧的肩膀:「寧兒,答應我,不要離開我,好嗎?」

鹿寧抬頭,面無表情地望向他,一言不發。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燕西華突然緊緊抱住了她。

「我不會放你走的!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他力氣很大,鹿寧感覺自己就要窒息。

她慌忙推開他。

燕西華那雙火辣辣的手已緊緊地按住了她。

隨即,他吻住她的唇。

憤怒瞬間席捲了她,這是她一生中的恥辱。

她用儘力氣推開身上的醉鬼,跳下床就往門口奔去。

可手剛一觸到門她又停了下來。

門外安靜得很,看來北渝的軍隊還沒有攻進來。

一旦她踏出這道門檻,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將白費。

可如果繼續留下,她會面臨什麼

,自然也心知肚明。

艱難的抉擇讓鹿寧渾身忍不住顫抖,唇邊生出一絲涼意。

她感覺自己的腦中,彷彿正有兩匹烈馬在狂奔。

一匹馬眼看著要獲勝,又很快被另一匹馬追上。

兩匹馬齊頭並進,始終難分勝負。

突然,她眼前浮現出暴雨中托托臨死前的笑臉;烈火中沐芊芊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棺槨中義父殘缺不全的身體。

她突然覺得什麼都不怕,也不在乎了。

眼前額一切變得不真實起來,她的世界早已變得滿目瘡痍。

一種付出的崇高感讓她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向燕西華的床榻。

紗帳上映出他的影子,她看到他在凝視著自己。

一隻手撥開紗帳,燕西華無所顧忌地直視過來,鹿寧也直視著他。

其實她連站都快站不住了。

她心跳得很快,只得費力地調整粗重的呼吸。

燕西華盯著她的眼睛,唇邊浮現出一絲自暴自棄的笑來。

「怎麼不走?」

「不到最後一刻,我是不會離開的。」鹿寧向他莞爾一笑。

這一笑,笑盡的,是對過往的背叛,也是對不堪的妥協。

她的話讓燕西華那優雅的眉毛鎖到了一起,心中隱約感覺到了什麼。

可他來不及思考。

鹿寧像是狠下心來,猛然散開頭髮,腰帶緩緩地從腰間滑落下去。

燕西華受到了極大的震撼,腦子裡早已變得一片模糊。

銷魂。

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

一道宮門,兩方天地。

宮門內,花影亂,鶯聲碎。

一簾幽夢,十里柔情。

往事已酸辛,任是無情也動人。

——淚紅雲——

京都城上烏雲密布,遮得整座城市一片黯淡。

數十萬南詔的難民擠在城門前拍門而泣,乞求南詔收容他們,給他們一條生路。

城頭上的將士愁眉不展、左右為難。

假扮成南詔將軍的葉青峰急急登上城樓,他拿著燕西華的令牌,逼迫他們打開城門。

即便守城將領覺得面前人有些面生,可他手裡拿著將軍令卻是貨真價實。

儘管心存疑慮,緊閉的大門還是在催促聲中被緩緩打開。

讓南詔將士沒想到的是,他們迎來的不是逃荒的難民,而是數萬名北渝的鐵騎。

大軍滾滾而來,猶如黑雲翻卷,想要摧倒城牆,戰士們的鎧甲在陽光的照射下金光閃爍。

此時,南詔的朝中群龍無首,早已亂作一團。

卻不知天子此時正被困巫山,已不知天地為何物!

宮中的宮女和太監開始四下逃散,一半的大臣也聞風而逃。

僅有少數的朝臣,在宮中四處尋覓皇上的身影,期待他帶領大家反擊。

可羽楓瑾並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

他領著一群虎狼之師旁若無人地進入京都。

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是逃亡的百姓,並沒有成規模的大型抵抗。

很快,北渝大軍和南詔禁軍在城內,展開了最後的巷戰:

百姓害怕戰爭,戰爭害怕巷戰。

京都城中無處可逃的百姓,都心如明鏡——所謂的巷戰,不過是用屠宰的方式,強行征服一個城市罷了!

當北渝的鐵蹄衝破城門,踏進京都城的時候,整座城市都在發出毛骨悚然、撕心裂肺的哭嚎之聲!

儘管世人和朝臣,都讚賞羽楓

瑾是位謙謙君子。

但對於京都的百姓來說,那位騎著戰馬威風凜凜攻佔自己家鄉的男人,卻宛如嗜血的魔鬼!

僅僅一日而已,卻是南詔百年來最慘烈的一天:

城內已是一片焦土。

道路被趕入城的大象踩壞,路邊的房屋被燒毀,街上屍橫遍野,殘肢斷臂四處可見,搶食人肉的野狗,雙目發著紅光……

異常慘烈的巷戰,在雙方實力巨大的懸殊下,很快就結束了。

卻如噩夢一樣,纏繞著每一個南詔的百姓,數十年如一日的被當日的情形從夢中嚇醒。

太極宮內,壯志不滅的禁軍,還死守著最後的防線,誓死要和北渝的大軍同歸於盡!

北渝數十萬的將士,在城門前高舉兵器興奮地叫囂著。

圍著明黃色帷幔的車轅里,坐著清貴高華、風姿絕勝的北渝新君。

他氣定神閑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面上波瀾不驚,心中卻難免有些驕傲:

如今勝負已定,不會再有太多的懸疑!

他只需坐在這裡,等到對方耗盡最後一兵一卒,便能沖入城內,將這個百年前,從先祖手上脫逃的地方,重新納入北渝的版圖。

燕榮騎著雪白的高頭大馬,得意的看著滿目硝煙,感慨道:「真是沒想到,一路走來咱們歷盡千辛,終於還有得勝的一日!不過,也真是奇怪,一直步步緊逼、報仇心切的南詔為何會突然放咱們將來?如果他們果真死守不出,現在的局勢一定不是這樣!」

「咱們在城外作戰,有人在城內替咱們解圍,拖住了南詔天子的後腿,咱們才有了最後的勝利。」羽楓瑾清韻的嗓音中,突然染上一絲嘶啞和惆悵。

燕榮微微一怔,看到他眸心一片清冷。

他忽然想起那日城樓上,目光決絕的女子,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竟是她!

這麼多年來,無論她身在何方,心都在羽楓瑾這裡。

有時,燕榮也想不出,如果沒有鹿寧,羽楓瑾究竟會不會有今日!

一路殺到未央宮門前,燕榮帶著燕家軍留守在宮外,將皇宮為了個水泄不通。

羽楓瑾帶著親衛軍,又一路殺氣騰騰的殺進去。

葉青峰在門口早已恭候多時,見羽楓瑾盛氣凌人的走來,立刻迎上前:「未央宮內沒有任何抵抗力量,皇上可放心進去!」

「燕西華呢?」羽楓瑾遲疑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她呢?」

葉青峰咬了咬牙,用細若蚊蠅的聲音,低低說道:「少幫主偷到燕西華的令牌后,說要拖住他,便一直呆在南熏殿沒出來……」

聽到這話,羽楓瑾臉色陡然一沉,三步並作兩步的往南熏殿奔去。

一路上,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心情也越來越忐忑,幾次都險些喘不上氣來,腳下卻不敢有半點遲疑。

他就知道,一定是她又一次幫了自己!

她為自己付出了太多太多,自己這一輩子虧欠她的,哪怕窮盡下輩子,怕也還不完!

他一路奔跑,心中在默默祈禱:拜託老天爺,不要對她那麼殘忍!

他們已然錯過太多,他不想成為她生命中的罪人!

滿身大汗的跑到南熏殿門前,看著緊閉的朱門,他剛要推門而入,卻忽然停下腳來。

怎麼回事?心跳得好厲害!

呼吸越來越急促,腦袋中卻混沌不堪。

他不知,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勇氣,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然而,上蒼並沒給他足夠的思考時間!

面前的大門倏地被推開,一柄閃著寒光的劍如毒蛇般猛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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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枝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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