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鴻雁 第八百四十二章 細雨梅花正斷魂(三)

第一卷 鴻雁 第八百四十二章 細雨梅花正斷魂(三)

這份為難看在羽楓瑾的眼中,卻變成了動人的嬌羞。

在他欣喜的目光中,宮女前來攙扶著鹿寧前往華清池。

澄澈溫暖的池水,撩撥著她吹彈可破的肌膚,玫瑰花瓣散發著冷幽的氣息。

鹿寧呆坐在池子里,根本無心去享受這份愜意,只為即將而來的親密擔憂著。

可該面對的,始終是躲不掉的。

雖然屋內點著暖爐,青紗帳後面,琉璃燈罩里的燈還亮著,斜斜的燈影投到波光閃閃的珠簾上。

鹿寧坐在床邊,手指一遍遍描摹著床褥上金線繡的荷花,眼底深處浮起一絲惆悵。

一陣窸窣之聲后,身著褻衣的羽楓瑾挑簾而入,自在地坐在她身旁,像是其他老夫老妻一樣習以為常。

反而是鹿寧有些不習慣,她用極輕極小的動作,往外挪了一點。

她的心跳得很快,呼吸也十分急促,就連腋下也開始潮濕。

不知為什麼,面對如此良辰美景,以及二人能夠和好如初的機會,她心底卻突然蹦出一個刺耳的聲音:

「不、我不行!我不想!我不能就這樣得過且過!」

可話還沒有說出口,羽楓瑾就伸手抬起了她漲得通紅的俏臉,握住她冰涼而汗津津的手,然後大手一擁,把她擁入了懷中。

一陣暖流在全身遊走,鹿寧忍不住輕輕戰慄起來。

羽楓瑾眼中閃過一絲不忍,開口柔聲問道:「怎麼,很緊張?還是……面對朕,有些不習慣了?」

「我……」鹿寧遲疑地張了張嘴,卻有兩片冰涼的唇貼上來。

不知是內心的遲疑,還是身體的抗拒,鹿寧的吻有些生澀。

羽楓瑾卻用他那冰冷而沒有溫度的雙唇,溫柔地回應著她。

似乎想告訴她——自己有多愛她,多需要她。

終於,鹿寧也開始認真起來,吻得動情、吻得熱烈。

等到平息了心情,鹿寧才離開他的唇,直視他的眼睛,問道:「一切都結束了嗎?」

「不,一切才剛要開始!」羽楓瑾順勢推倒她,把她困在雙手之間,他看我的眼神是那樣柔,柔到能把她化掉,似乎從來沒有變過。

「我好怕……」鹿寧忽然語塞,咬著唇痴痴看他。

「別怕,有我在,有我在……」羽楓瑾用那雙長了繭的手,撫摸著她的背,像哄著嬰兒一樣輕柔。

隨後,他吹滅了燭火,放下了帷幔,滿室的春色越來越濃。

鹿寧緩緩閉上了眼,心想著,就這樣吧!

哪怕接下來要跌入懸崖萬丈,自己也不想再抵抗了。

可就在她決定再次全身心地接受羽楓瑾時,那種惱人又熟悉的噁心感,又不分場合地洶湧而來。

她忽然想起,就在離開庄樓前,她曾偷偷找過慕容延釗給自己診脈。

而慕容延釗卻宣布了她最不想聽到的那個答案。

「不要!先不要!」

鹿寧猛地回過神來,一把推開他的身子,驚恐地大喊起來。

「怎麼了?」羽楓瑾貼著我的臉,粗聲地喘著氣問道。

「對不起……我……我還是不能和你在一起……」鹿寧一邊哭著,一邊往床角退去,一臉死白,好像在躲避一隻怪物。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羽楓瑾痛苦地看著她,大聲質問起來。

「不、不是你的錯。是……是我……我不配……」鹿寧抱起雙膝,將自己縮成一小團。

用哀戚的目光看著他,像是在祈求他放過自己。

這樣的眼神,深深傷害了羽楓瑾,他覺得自己被戲弄了。

羽楓瑾緊抿著唇,脖子微微動了一下,他的聲音徹底變了。

「朕早該猜到的,分別這麼多年後,你心裡的那個人早已不是朕!難怪你一直和朕鬧彆扭,看來,是朕自作多情了!」

說著,他掀開帷幔就要離開。

看著他決絕的樣子,鹿寧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竟將整個人撲過去,一隻手抓住了那抹即將飄遠的袖角。

「別走!求你!」

她悶著聲音,低低地哀求。

羽楓瑾停下步伐,身子未動只轉過半張臉,生硬地問道:「你到底要怎樣?」

絕望、緊張和痛苦讓她再也無力抬頭面對他的目光。

那哀軟的眼神,滿目的恍惚,似有一瞬的遲疑,鹿寧還是艱難吐出了,自己最難堪、最悲哀的秘密。

儘管她明明知道,只要自己咬緊牙關,不說出這個秘密,他就永遠不會知道。

只要她假裝一切都沒發生,今晚過後,二人便能重歸於好。

而說出秘密,等待自己的是晴天霹靂和無休止的爭吵,以及二人之間,再也無法彌補的傷痕。

只要是個稍稍「聰明」的女子,都會毫不猶豫地做出選擇。

然而,鹿寧有她的驕傲,亦有她的單純和善良。

她掙扎了許久,中途也曾幾度放棄,最後還是不忍欺騙他,哪怕已預料到最糟糕的結果!

我懷孕了!

不過四個字而已,羽楓瑾染上春意的眸子,瞬間冰冷如初,臉色煞白。

羽楓瑾咬牙切齒地說著,看著我,低吼了一聲:「是他的孩子?」

「對不起……」鹿寧邊說邊大口地喘氣,彷彿遭受到什麼極刑一樣的痛苦。

「好!你真好啊!竟將朕玩弄在鼓掌之中,耍得團團轉!」

羽楓瑾慢慢回過頭,瞪著她,那看不出一絲感情的眼睛,好像要把她撕碎一樣。

「瑾!」鹿寧快速走下床撲向他,緊緊地抱住他。

「難道每次我們之間有了誤會與隔閡,都要用這種沉默,和互不理睬的方式來處理嗎?明明你有那麼多疑問,為什麼不來問我,為什麼不聽我解釋?選擇躲避或者無視,我們就真的會忘記這些,就能和好如初嗎?」

羽楓瑾抿唇不語,先是揮掉袖子上她的手,又一根根掰開她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

堅毅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陰冷憎惡的目光毫不遮掩地顯露出來。

鹿寧硬撐著自己,咬著牙,堵在了門口。

她開始無理取鬧地掉眼淚:「皇上,當初你我和離時,白紙黑字寫了【自由婚嫁】!為什麼你娶妻生子我就必須要全盤接受,而我做了同樣的事,在你眼中卻如此罪不可赦?為什麼你我之間,永遠是我在妥協?你卻永遠做個高高在上的審判者?你的痛苦由我來擔著,那我的痛苦又該找誰去算?」

她因為激動而聲音漸次升高,全身也跟著顫抖起來。

兩個月來的抱怨,一股腦兒地甩出來,她再也受不了這樣的爭吵和指責了。

羽楓瑾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悲涼,卻也是轉瞬即逝。

再啟唇時,他的聲音依然聽不到一絲情感:「所以,你懷上他的孩子,是為了報復朕?」

「當然不是!」

鹿寧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覺得心好痛,眼睛都充血了。

「我不想解釋。我只能說,這件事,並不是我的錯。你無權指責我!」

她咬著下唇迎上他審判的目光,雖然滿腹委屈卻毫不退讓。

無論是羽楓瑾還是燕西華,每件事、每個人都在算計她,她看上去強悍又獨立,卻也只是顆任人

擺布的棋子,從未能自己做主過。

到了如今這個糟糕的局面,她有什麼錯?

如果真有錯,那就是錯在不該認識他們!不該輕易掉入他們設下的一個個華美又荊棘密布的漩渦!

她受夠了!她要反抗一次!抗爭一次!

哪怕最後會遍體鱗傷、粉身碎骨,她也不在乎了。

反正,她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又怕再失去他嗎?

不!應該說,她從來沒有真正擁有過他!

「朕雖為天子,卻不是聖人!」羽楓瑾憤怒地抓起她,搖晃她,彷彿要把她搖碎般:「朕當初沒有能力保護你,也沒有資格責怪你!朕只是不能原諒你欺瞞已久!兩個月呵,你有大把的時間說出真相。卻偏偏在朕放下一切,準備與你重新開始時,你卻用一句話,將朕的心摘出來,又踩在腳下狠狠碾碎!」

「大把的時間?」鹿寧半是嘲笑半是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陛下躲在您的溫柔鄉里,見都不肯見我一面?我又如何向你說?還有,我本意要離開這裡,那麼腹中的孩子自然就無需向你交代。正是方才,我才決定要留下,說與你聽也不算晚。不過現在看來,貌似我不該留下……」

她咬唇再也說不出話,眼淚卻一滴滴湧出眼眶,打在他蒼白如玉的手上。

羽楓瑾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歉意,放開了她。

「打掉這個孩子,朕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否則,朕與你恩斷義絕!」

羽楓瑾一字一句說得平靜而決絕,沉著的語氣很可怕。

鹿寧僵在那裡,腦袋裡一片空白,眼神空洞洞的。

他的選擇像一把鋼刀插在她心口,終於讓她不支倒地。

看著羽楓瑾離去的背影,想著他嫌棄的神情,和絕情的口氣,鹿寧跪坐在地上,眼淚開始肆意橫流。

——傷春怨——

明明已經要入冬了,卻突降了一場傾盆大雨。

大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夜,氣溫驟然下降了許多,花園中傲然挺立的梧桐樹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

狂風大雨吹開了窗子,吹滅了爐子中的火,寢宮中滴水成冰。

鹿寧已經多日未曾出門,她將自己關進門裡,拒絕包括葉青峰在內所有人的探視和關心。

上次的爭吵過後,羽楓瑾自然沒有再來過。

聽說他也沒有去別人那裡過夜。想來,心裡是極不痛快的。

可鹿寧已經無暇管他的喜怒了。

那些原本就令她不安的東西,如今已開始劇烈地搖晃。

【和好如初】的美夢,像鏡子一樣被擊碎成一片片。

鹿寧整日抱著酒罈枯坐,卻只能從酒里體味到苦澀,完全感受不到半點香氣。

彷彿她的嗅覺和味覺已經失靈。

與此同時,她裹著兩床被子,卻仍覺得徹骨的寒冷傳遍全身,整個人彷彿成了一塊冰。

或許生命就在走向滅亡吧?!

她就這樣想著、盼著,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身子卻越來越輕。

睡吧,睡過去,就什麼都不用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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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枝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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