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三章 終點
宋陽等人的中間幾次停靠途,值得一提的這些補給點都經過蘇杭的特意挑選,不惜繞些路、耽擱些時間,遊離到航線之外的小島去補給。這樣做是為了保證不留下痕迹,燕頂如果出海,沿途也會補給,以燕頂的心機,說不定就會發現些蛛絲馬跡,得知前面會有一條漢人大船剛剛過去,從而加了防備。
整整持續了五個月的航行,宋陽一行終於抵達目的地,就和以前蘇杭來過的那兩回一樣,他們登陸后不久,紅臉酋長就帶著大群土著迎了上來。
上次蘇杭在這裡逗留了挺長一段時間,大家也算是熟人了,見面著實熱鬧了一番,蘇杭代為引薦,把宋陽、琥珀等動作高手一一介紹給土著,跟著素手一揮,命令船員把事先準備好的禮物卸下來。
清一se的全都是鐵器,有農耕工具,有鋒利刀具,另外還有捕獸用的鐵夾和結實好用的獵弓,小島上物資匱乏、土著生活落後,對他們而言,漢人的鐵器就是最好的東西,比著什麼珍珠美玉都更珍貴得多。
另外蘇杭還特意為酋長準備一把陌刀。長柄長刃、鋒口隱隱泛出幽藍,揮動之際連披甲重騎都能被一刨兩半,普通刀具和它一比乾脆變成了廢鐵。這等威風凜凜地戰刀,在中土世界都屬罕見,落在土人眼裡更變成了無價之寶,紅臉酋長愛不釋手,直接就它抱在了懷裡,再重再累也不許手下幫忙扛。
歡喜之餘,紅臉酋長又瞥見了宋陽身後的龍雀,眨巴著眼睛,舉了舉自己的陌刀,又指了指龍雀,對宋陽試探著比劃了幾下。
宋陽大概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愕然道:「用陌刀換龍雀?你倒真不傻。」隨即搖頭而笑,示意不換,但還是翻手把龍雀寶刀解下,遞給了酋長,示意可以借給他耍幾下。
紅臉酋長大喜,伸手去接刀,跟著就被沉重寶刀墜著一起趴地上了……龍雀重百五十斤開外,堪比一個成年壯漢,若沒把子力氣根本都提不動它。
酋長倒是強壯,可說到底也還是普通的土人,和南荒里那些體質特異的兇猛生番不能比,加之心中沒有防備,摔著一跤一點不冤。酋長張大了嘴巴,愣愣看著宋陽,目光里既有驚駭也又敬佩,了解過銅雀的分量、再想想宋陽舉重若輕、背負龍雀混若無物的樣子,土著又怎麼可能不敬佩。
宋陽呵呵笑著,把酋長扶起來,同時比劃著解釋,這把刀是先人留下的遺物,對自己意義重大,不敢隨便送人,但是他可以送給酋長另一樣東西。跟著宋陽把對方的陌刀接在手中,口中低低一喝,踏步、揮刀,認認真真地耍了一套陌刀殺法。
陌刀殺法是蟬夜叉的拿手絕技,宋陽也是練刀的,以前和鄭轉、鄭紀常有交流,早就學會了這種長刀的使用法門,此刻把陌刀舞將起來,刀光凜冽破空聲尖銳,著實有一份驚人氣勢。
中土戰技何其jing妙,轉眼便折服了土人。
之前紅臉酋長接下陌刀,只是看它威風漂亮,但這把傢伙也夠沉重的,壓根就沒想到它還能有實戰用途,直到此刻才明白,這刀不是擺設,而是真真正正的兇器!
宋陽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會傳授土人些武術本領,自然也包括陌刀殺法。
土著生存艱苦,活著就是與天地爭食,由此他們極端崇拜力量,見識了厲害的戰技,曉得了宋陽的授業之心,個個都顯出大喜之se。
亂過了好一陣,蘇杭對土著說出了來意,表明眾人這次準備要狙擊一個凶魔,但他們人手可能不足,希望酋長能出兵相助。另外蘇杭還著重講明,對方強大到難以描述,土人出兵也肯定會有不小的傷亡,若酋長不願幫忙就請暫時撤入深山,袖手旁觀便可。
『但是,』蘇杭的手勢越比劃越用力,她打算把『話鋒一轉』,告訴對方若肯幫忙,以後她還會再送更多禮物過來,意在收買,可沒想到的是還不等她再比劃下去,紅臉酋長就點頭答應了下來。
當年通判弟子與土人先祖相處融洽,整整十代人的友誼傳續,如今的土著把蘇杭一行當成了通判弟子的後人,也就自然而然把蘇杭當成了親密朋友,即便沒有那許多的禮物,酋長仍會出兵!
面對宋陽等人的感謝,酋長咧開嘴巴,嘿嘿嘿的笑,露出了兩排白亮亮的大板牙,而他頭頂上插著的花花羽毛、臉上塗抹的大紅油彩,此刻再看去也不像之前那麼可笑了。
在中土上的烽煙戰亂、腥風血雨中沖得久了,宋陽等人幾乎都忘記了一些事情……純樸之人,純樸之心,讓他們在得到一份驚喜的同時,也收穫了一份感動。
……
颶風轟鳴,墨浪滔天,十五丈的船擺在港口時看上去強壯結實,但放入大海后,卻不見得比著一片樹葉來得更強大。
大風浪中,船身劇烈搖晃,甲板上的硬木不堪巨力滾盪,不停發出嘎啦啦地悶響,燕頂全身濕透,雙腳卻仿若生根,任憑如何顛簸他的身形都巋然不動,單手穩穩把住船舵。此刻他再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東土佛主,只是船上的一份子,一位聽著船老大的吆喝、與同伴們一起大聲咒罵風暴的獨臂、鐵面水手。
從出海開始,燕頂就饒有興趣地跟著船員們學習,以他的天資和心智,沒用多少時間就掌握了航船的基本技巧,至於經驗…他不用,身邊有的是老海狼,他聽吆喝就成。
燕頂的船小,所以風浪就變得大了,一路上不知遭遇過多少危險,燕頂從不做國師,他只當自己是水手,其實也多虧了他,在風暴中把舵不知是力氣大就可以的,蠻力相奪往往會適得其反,把船舵掰斷把折的事情在海上可屢見不鮮,這時用力是有技巧的,一定得揣摩水力,同時再講究剛中帶柔、順勢轉乘。
論起對力量的理解和把握,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燕頂更強。
平心而論,這條船能在深海中航行二百多天仍未傾覆,至少有燕頂的三成功勞。就連花小飛也對船員們笑道:「你們何其有幸,能讓這傢伙給你們掌舵!」
風暴來得兇猛,但總有過去的時候,當風平浪靜,燕頂將舵把交給其他水沙,也不去艙里換乾衣,信步來到船舷旁,望著平靜海面,目光帶笑。
撐過了一陣風浪,必會迎來一段坦途,而他們也距離目的地更近了些…海上航船,倒是和國師這一生的經歷頗有些相似,至於終點時,究竟是一場絕無法跨過的大風暴,還是一份陽光普照的寧靜溫暖,燕頂不去想,只要向前走就是了,到了地方自然也就知道了。
現在是享受的時候。
對燕頂而言,平靜就是最好的享受了。
花小飛從艙里走上甲板,手中拿這本書。
與燕頂正相反的,遇到風暴花小飛從來不幫忙,他倒是放心得很,有燕頂在上面掌舵,還有什麼可不踏實的?他就躺在船艙里,看他上船之前採買的大批書籍。
不是正經典籍,更不是武功心法,統統都是無聊書生胡思亂想,瞎編出來的神鬼故事,什麼美貌狐仙嫁才子、黑風老妖吃小孩之類。其實花小飛從小就喜歡看這些怪力亂神的故事,但後來深山學藝、又幫燕頂去無人區開鎖,佔了時間,中間斷了足足幾十年沒再看,這次看架勢他是打算一股腦地補回來了。
「沒事?」花小飛站到燕頂身旁,和他一起看海水。
雖然是明知故問,燕頂還是耐心回答:「好得很,這不,風平浪靜,好得不能再好。」
花小飛抻了個懶腰,不幹活也不耽誤他抱怨:「怎麼恁多風暴,總是顛啊顛的,皮肉都發緊了。」
對花小飛,燕頂從來不會發脾氣,聞言只是笑呵呵地應道:「你天天躲在艙里,什麼事情都不聞不問,自然不曉得,咱們一直在逆流而上,這條船是正經的『倒行逆施』,遇到的風浪自然少不了。」
花小飛明顯一愣:「還在逆行?一直在逆行?這麼說……」
「應該是確有其事。」燕頂的目光變得凝重了,緩緩點頭。
深海遠行,相較於中土,燕頂現在所在的無異於另一個世界,所有信息都已隔絕,船上的人根本不知道高原的慘敗,更不曉得如今大燕正面臨亡國滅種的慘禍。而燕頂本人,對中土的戰局也全不擔心,出海至今從未和花小飛討論過此事。
並非不關心,而是關心也沒有絲毫用處,人在海上,中土就算天崩地裂他也沒法趕回去,燕頂就是這樣的人,從不去未無法顧及的事情花費心思,與其浪費那些時間,他寧願去回憶景泰優勢蹣跚學步、牙牙學語時的小模樣、去回憶當自己得知原來他在人間還有個兒子時候那份狂喜與激動……沒ri沒夜的航行,數不清經歷過多少風浪,花小飛看完了自己帶來的所有神怪小說,那座小島終於出現在視線盡頭!
海圖無誤,航線無誤,足足持續了十個月、整整三百天的遠航,燕頂總算找到了洪太祖石壁上記載的、通判弟子觀天之處。
船上沒有鑼鼓,唯一能夠用來歡慶的就只有甲板上那隻用來招呼水手們開飯的鐘,花小飛哈哈大笑著,把它敲得噹噹響,大船向著島嶼緩緩靠航。就連一向心思沉穩的燕頂,也忍不住和兄弟的笑聲和鐘聲,仰頭振起一串嘶啞長嘯,一吐這快一年航程的憋悶。
只是燕頂沒想到,還有另外一夥漢人,早先他們一個月來到小島。
宋陽等人來時乘坐的大船早已離開了此處,去往三百裡外另一座島礁隱藏。
此時此刻,聽到了燕頂長嘯的宋陽,正在手舞足蹈忘形大笑,只是為了防止敵人察覺自己,他的笑聲很低……來小島上埋伏只是『有棗沒棗都打上三杆子再說』,如今仇人竟真的來了,這讓盼他們盼得脖子都長了的宋陽如何能不開心!
島嶼有天然良港,大船停靠附近,燕頂、花小飛率同二十名大雷音台僅存的好手棄舟登陸。不當值守船的水手也都跟在他們身後一起踏上小島。
在水上待得久了,腳踏著實地走一走都變成了一種幸福。
並沒走多遠,還未離開那片銀白se的漂亮沙灘,眾人就看到,一個赤身**的土人,躲在一塊礁石后探頭探腦,然後沖著他們嗷嗷怪叫了兩聲,轉過身一溜煙地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