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窮水盡
賀蓮英有些意外。
回神后,又連忙招呼道:「大哥你來啦,快坐,我給你沏糖茶喝。」
說著,從櫥櫃里拿出那罐白糖,挖了好幾大勺放進杯子里。
周松源假意客氣幾句,端著糖茶水看著鍋里的豬頭肉,剔著牙笑吟吟道:「以前過年就盼著生產隊殺豬,如今天天吃肉,卻總吃不出以前那種香味了。」
「可不是嘛,現在都是飼料喂的。」賀蓮英小意應承道。
「嘿嘿,你來的正好,待會我去整瓶酒,咱倆好好喝一杯。」
周松林說著,自己先就忍不住咽起口水。
他早就饞酒了,可惜村裡人擺酒從不喚他。
周松源抿了口茶,露出一臉為難:「我也想在這多坐會,可是你嫂子正在家裡尋死覓活呢。」
「大過年的,她這是咋啦?」賀蓮英驚訝的站了起來。
「我也是才知道,前段時間她跟娘家兄弟借了一千塊錢,說好等我回來就還上,結果錢沒到家就借給你們了,這會討債的正在家裡等著要錢呢!」
「……」
賀蓮英臉色一變,眼看就要栽倒。
幸虧周全早有準備,伸手扶著她慢慢坐下。
半晌。
她才緩過勁來。
明白了大哥的來意,顫抖著掏出那疊還沒捂熱的錢,苦著臉遞過去道:「都是被我這病給拖累的,錢你拿回去,跟我嫂子好好說,千萬別因為我們讓你年都過不好!」
錢還在!
周松源暗鬆了口氣。
接過來沾著唾沫數一遍,不禁皺眉道:「不對吧,這隻有九百七,還差三十呢?」
周松林指了指灶台:「我剛到鎮上買了點肉。」
周松源的臉一下子就黑了:「你說借錢給孩子交學費,原來是買肉吃啊?」
「這不大過年的,我想著讓老婆孩子也能沾點腥犖嘛,再說也沒買多少……」周松林紅著臉解釋道。
「呵,你倒是挺捨得,可我借給你一千,轉身就少了三十,你讓我怎麼跟家裡交待?」
「我哪知道你這麼快就要賬?不是說了什麼時候還都行嗎?」
「你還有理了!」
眼看就要吵起來,周全連忙上前擋在兩人中間。
向周松源抱歉道:「借錢吃肉,這的確是我們不對,好在肉還在鍋里,要不,先拿這個抵了?」
欠債還錢,本就天經地義。
前世,父親抹不下面子,為這三十塊錢和大伯大吵一架。
可結果呢?
引來半個村子的人圍觀,眾目睽睽之下,鍋里的肉還是被大伯用筷子挑走了。
如今重來一次,周全再也不想經歷前世的難堪。
自己動手,將鍋里的肉一塊塊撈進碗里,端給大伯道:「整隻豬耳朵都在這裡,一口沒動,你若不信我給你拼一下。」
「看你說的,好像我欠你這點肉似的,關鍵我也得拿這錢還給人家。」
周松源遲疑著,其實還想要錢。
周全苦笑道:「你看看這個家,像是能拿得出三十塊錢的樣子嗎?估計最值錢的也就這碗肉了,實在不行,你再擰倆燈泡?」
周松源四下估摸一番。
的確,老三家現在連口餘糧都沒有。
若跟親兄弟鬧的太僵,自己臉上也不好看。
於是接了那碗肉。
卻又端著長輩的架子訓斥道:「其實三二十的沒所謂,關鍵你家這光景,本就該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咋還有臉胡吃海喝呢?」
「你說的對,你慢走!」
周全懶得解釋什麼,推著周松源把他送了出去。
回頭見母親在抹眼淚,父親擺出一副想找人拚命的架勢。
他暗嘆一聲,上前道:「都想開點,其實咱家最難熬的日子已經過去,趕明兒我也出去打工,往後兩個大男人一起努力賺錢,難道還撐不起這個家嗎?」
「這眼看就要高考了,你咋能出去打工呢?」賀蓮英本能的拒絕道。
「我都打聽過了,可以先辦休學,等咱家的窟窿填上再復讀也不遲,再說了,現在外面那些大老闆,有幾個讀過大學?」
周全笑的很輕鬆。
其實他很清楚,如果不能改變家裡這現狀,就算通過高考被大學錄取,也肯定是沒錢去讀的。
賀蓮英似乎被他說服了。
嘆息一聲,沉默了。
周松林抹了把臉,突然站起來,將鍋里的湯水倒掉,把小鐵鍋刷了一遍又一遍,跟誰堵氣似的往灶台上重重一放。
扭頭見妻子還在抹眼淚,紅著眼睛喝斥道:「我還沒死呢,號什麼喪?還不是怪你跟李蘭香鬧的太僵?讓她逮到機會狠狠糟賤一把,以後都給我爭點氣,總有她求到咱頭上的時候!」
周全苦笑著搖了搖頭。
父親好像到現在還沒搞清楚狀況。
這事明顯和大伯母沒有關係,所謂的娘家兄弟也只是個借口。
在大伯眼裡,他家連過年吃塊肉的資格都沒有,又怎麼會真心愿意借錢呢?
只是父親找上門的時候,恰逢大伯在眾人面前炫耀自己在鵬城如何發達,親兄弟張開口了,他實在抹不掉面子。
拿出一千應付完場面,轉過身又追到家裡要回去!
周全沒忍心告訴他們真相。
默默的煮了鍋清湯麵充作年夜飯,一家三口沒滋沒味的吃了點,早早的熄燈睡覺。
或許是外面的鞭炮聲太吵。
也可能是身下鋪的高粱桿太硬。
周全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隔壁母親的哭訴,更讓他覺得揪心——
「眼看初十開學就要繳三千八的學費,原指著大哥這點錢能讓學校再寬容幾日,誰想沒捂熱就又要回去了,剛才全兒說不打算讀了,我差點沒忍住答應他……」
「左右只剩半年就能拿到畢業證,哪能半途而廢?錢的事你甭操心,我有辦法!」
父親的回答讓周全很意外。
不禁豎起耳朵。
「能借的都借遍了,你還有什麼辦法?」
「前半晌我聽賀老六說,他在水庫幫人圍魚時,偷偷堵了一窩沒撈上來,我打算……」
父親的聲音越來越小,周全卻被驚出一身冷汗。
差點忘記這件大禍事!
前世,就因為大年初一父親偷魚時,失手炸死同行的賀老六,所以才被判了重刑。
五月份宣判結果一出來,母親就昏倒在法庭上,送進醫院沒幾天就走了。
前世,父親一口咬定偷魚是因為嘴饞想弄點下酒菜。
原來是為了他的學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