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同游
門外人應道,「阿月!是在下。」
阿晚?這個點了他不睡覺的來找我幹什麼?內心雖有疑惑可開門的動作卻半點沒有遲疑,「這個時辰,侯爺找我做什麼?」
他晃了晃手中帽笠,道,「在下聽聞今日夜中上陽街上有燈會,想著人聲鼎沸時也是打探消息的最佳時候,便來問問阿月有沒有興趣跟在下同行!」
燈會?打探消息?我眼眸一亮,連點著頭回應他,「有,有興趣,侯爺等我會兒啊!」
不等他反應的把門「嘩」一下合上,我開始了翻箱倒櫃的折騰自己,出去玩嘛,悅己最重要了。
半柱香后,我整裝完畢,輕打開門卻發現他還在,依舊還是那個姿勢。
半拿著帽笠,朝我微笑。
「給!」他將帽笠遞到我的面前。
看著帽笠,我滿臉疑惑,「這是做什麼?」塍國民風開放,長街上女兒家也是可以大大方方的遊逛的,完全用不著這個呀!
他拿起帽笠邊給我繫上邊解釋道,「阿月與在下實非此間之人,還是不要露面的好。」
捏著帽笠的一角,我微抿了抿唇,他說的很有道理,可若如此,那我的妝容豈不是白折騰了?
就在我喪氣十足企圖打消出去念頭的時候,他忽而湊到我的耳邊,輕喃了一聲,「很美!」
心跳動著漏了兩個節拍,昂起頭,看著他轉身而走的背影,猛的咽了咽口水,他方才說的這個很美是在誇我今夜的妝容么?
還是,他買的這個帽笠?
這個平平無奇,只單一雪白的帽笠?
捏著帽笠一角,我小跑跟上他,笑容滿面,姑且算是誇我吧!
上陽街上,燈火鋪天,透著帽笠的光柔柔軟軟,一點接著一點像極了墨夜裡的繁星。
走在當年走過的長街上,看著前面那個雖挺拔了許多但步伐卻仍刻意放緩的少年,心裡掠過不知名的難過。
這一次入夢,於我和他來說到底是福還是禍?
明明是想盡辦法要隔開,可怎麼又是這樣個情形了呢?
「在想什麼?」他不知何時並肩在我身側,看我一言不發,問道。
沒做扭捏,我直回他,「在想怎麼才能出去。」
「那有想到么?」
我搖了搖頭,側身躲開人流的衝擊,他順勢將我手拉住,「想問題的時候容易出神,這兒人多,在下拉著阿月的手,可保你不丟。」
說罷,又接一句,「有在下在,阿月儘管想就是了。」
透著帽笠我終於直視上了他的雙眼,「其實,也不是什麼都沒想到。」
既同入了這個幻境,那便註定了要一起解惑,見眉山月的事實在為難,我一個人真的或許沒有萬全的法子,他自來聰慧,說給他聽,保不定能有奇法。
但,這能說的事卻還要我仔細斟酌。
「不瞞侯爺,你我今日入此間幻境或許還是我連累了你。」
「怎麼說?」
「侯爺可知我的毒是誰解的?」
「嗯,」他點點頭,拉著我走到另一條更寬敞的路上,「陛下派的人,是叫尹平羌,對吧?只這姓尹么…,難道阿月是想說此人是尹門裡的人?」
「侯爺說的不錯,羌先生正是尹門中人,如今這幻境虛像也是由他所設。只不過,」一小粒煙花星子飛蹦的落到了裙擺上,我挑起一角掠甩了甩后,接著道,「侯爺該知,先生早已離了那尹門,如今的他不過是城外百相寺的一俗家弟子。吃齋念佛,講個善惡有報。」
火星子隱隱有復燃的跡象,他不顧男女之防的蹲下身子,又提溜起我的裙擺,揉捏在手中狠狠按下了幾下后才放開,火星子沒了煙火,徹底死成了飛灰。
「若在下所記不錯,百相寺救人是有條件的,這羌先生數日前救了阿月你的命,所以,如今的我們這是來還債的了?」
我點點頭,算作應答,他還是一如既往的聰明,只需我輕輕一點便能自顧自的補全一切。
「救命之恩本就該湧泉相報,如今也不過是入這一場幻境,全了羌先生的一份不得罷了。只是…」風,捲起纏覆在帽笠上的白紗,撇著微微一角,我偷借著街邊燈光,自下而上的瞄上他的面龐,挺拔的鼻樑,優美的下頜線,朱紅的唇露著少年該有的朝氣磅礴,「只是連累侯爺了!」
說罷,又怕惹起什麼不必要誤會的補充道,「還有小公主,雖不知侯爺與公主是怎麼入的這幻境,但想必與我也脫不了干係。」
他聞我此話,淡淡道,「既已受累,那阿月不妨想想,怎麼才能讓在下……和阿洛,早日從這幻境里出去。」
我剛想開口,又見他邊執起我的手,邊道,「人都道夫婦一體,當有難同當,有福同享,阿月與在下的這一夫婦雖無情,但在下,願於阿月同甘共苦。」
不著痕迹的輕抽回手,又不著痕迹的側身一跨,「論這出去的方法,我這倒是有些苗頭。」
他看我一眼,示意我接著說。
我扭了扭手腕微舒展了下,「誠如剛才跟侯爺講的,百相寺求事講有恩得報,他尹平羌於數日前救了我一命,為報恩,我也該還他一願,先前不知如何還,倒是覺得出這幻境困難。
可方才,就在我們路過長興坊里的那間茶樓時,聽著那樓里發出的驚堂木聲,倒是讓我把那一願給激的想了出來。」
「什麼?」
他求知慾勝,我卻玩心四起,「我這兒有一個故事,不知侯爺可願一聽?」
不知是否是被我嘴角的笑意給帶的,透著面紗竟也讓我瞥到了他瞳孔裡帶著的輕鬆,「求之不得!」他道。
我收回視線,再次與他並肩,「這故事有點長,侯爺可別犯困。」
可別……再像小時候那樣,大雨天拉著我跑到了人家說書人的後台班子里聽書,結果還沒聽多久呢,就鼾聲四起,嚇得那說書人以為見著鬼了。
「不會!」
「那就行。」沒深究他言語里這個「不會」的真假,只涓涓的提溜出,入幻前被尹平羌硬生生給塞到了腦海里的記憶。
記憶里,再有半個月便是衍文帝的四十六歲大壽,不逢五不逢整,理因不必大辦,但誰叫這次是我入宮以來他的第一個生辰呢?
再加上我那數次未成的冊封禮,他只覺得虧待了我,沒能好好的朝眾人介紹我一番。
所以,不管是基於什麼原因,衍文十六年的這一場聖宴奢靡之度,空前絕後。
那些本就對我不滿,對衍文帝不滿的有志之士當下決定要買兇/殺人。
這「凶」正是尹平羌,而要被殺的那個人「人」則是那個昏庸的帝王,當然,若是能順帶的誅殺了我這一個禍禍頭子那便更好了。
借著「尹門」的光環,尹平羌很順利的便成了伏宸宮裡的一等侍衛,雖常帶著面冷相,不苟言笑,也愛遠人三尺,但塍王宮裡對他懷春思慕的宮女婢子卻仍有少數。
誰叫他年歲青少,誰又叫他生的肅雅端方呢?
就在我偷閑的打著鞦韆一下又一下的邊晃悠邊看好戲,猜著滿王宮裡誰能鑿冰化水俘獲他這一美男心時,他突然消失無蹤了。
與之一起消失的還有我身側那個頂頂重要的大宮女眉山月。
他們的失蹤如巨石掉落水中,一下子就攪了表面上的風平浪靜。
那時,上至衍文帝,下至好事走卒,沒有一個,茶餘飯後不就著這一事八卦上兩句的。
風頭一時竟蓋過了我的天煞之說。
不過,也僅那一時。
三個月後,他們再次出現我面前,伏宸宮裡,我坐在主位上,看向他們的目光里略帶挑趣。
那儼然浮現於表面上的郎情妾意,讓人很輕易的就能看出,在過去的近百天既,他們已互許了終生。
只……越看其情深,我嘴角的笑意便也就越來越淺,山月是伏宸宮的人不假,可伏宸宮位屬塍王宮,等價相替,她,也該我那名義爹爹衍文帝的人。
自古以來,與君王相爭的人,從來就沒個好下場。
對尹平羌,我或許是恐怖大於親近,但對山月么……
她溫靜嫻熟,說話聲音又溫溫柔柔的,像江南諸暨的雨,讓人懊悔因沉醉其溫柔,誤了正事的同時,又讓人捨不得她的美好。
我喜歡她,所以,也盼著她能得償所願,無愧一生。
此前,她沒表現出什麼特殊的偏好,我便也就只在日常里對她微微的另眼相待,可如今么,她有了喜歡的人,按道理,我是該祝福的。
可怎麼,就偏偏是他尹平羌了?
沒說是他不好,只如果是他,惹眼的就太多,不太好處理。
就像他們的失蹤,惹了全城人的關注,我就是再想保她也沒轍。
宮女私逃,罪當處死,這次她只是受了二十板子,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可惹眼歸惹眼,不太好處理也不代表不能處理。
經過了漫長的等待,經過了我,眉山月和尹平羌三個人不懈的努力,在衍文十八年上元節時,衍文帝終於鬆口,下旨賜婚。
婚期就定在了次年夏至,這是我去司天屬里給他們求定的日子。
山月喜歡葵花,二月播種,夏至時正好燦爛,陽光鋪灑,會照的她一生順遂。
這是我對她的祝福,願她如朝陽,明媚燦爛。
這願望很美,美的太貪心,美的實現渺茫,美的惹了天公的眼,嫉妒的在那年的夏至時便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