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六章 一夜攪碎千秋夢(三)
關帝廟的正殿里,聽到槍聲的十幾名八卦教分子被嚇的驚慌失措,包括周柱在內的一眾骨幹跪伏在劉氏父子身前發出哀求。
「聖帝老爺啊!求您施展法術,打退外面的北海兵!」
「真人,撒豆成兵!您快施展撒豆成兵啊!」
「只要今日能脫身,人願傾盡家財供奉您老人家!」
「三弟,你可是專門拜師學過的,眼下就看你了!」
劉成林面色凝重的從腰間取出一個黃色布袋,解開系著的帶子,伸手從裡面抓出了一把混著乾草的黃豆。隨後疾步來到香案前,將抓著草豆的左手在裊裊升起的香煙上轉著圈的晃悠了幾下,右手掐訣,口中開始念念有詞。
「真敕奏,驅使草豆,大變神兵,為吾行營。急呼速至,不得久停,聽吾神咒,各付真校神水一噀,草變豆成。急急如律令!」
他這番神神叨叨的咒語念完,抬手從香案上抓起拜師時供奉的清水一口喝進嘴裡,然後照著手中的草豆就噴了出去。
「噗~~!」
在場的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盯著劉成林攤開的左手,即便是身為內應的福保也是瞪著雙眼,屏著呼吸,大氣都不趕喘。
這可是法術啊!雖然看不大懂,可也是刀剌屁股--開了眼了!
在這一瞬間,時間好像變的無比漫長,殿內眾人都是凝神靜氣,等待著奇迹的出現。可等了片刻,豆子還是豆子,草依然是草,啥狀況都沒櫻
劉成林有些慌了。要知道他之前無論是私下演練還是給手下鐵杆教徒演示,只要一口水噴出,都是罡風驟起,霧氣昭昭,草豆消失,四周人影幢幢,兵戈鐵甲碰撞之聲不斷。
實在的,要沒這手,他們父子四人也不可能蠱惑那麼多人,令其死心塌地,甘願拿出家中的錢糧供奉。
於是乎,劉成林再度右手掐訣,口中又念起了咒語,看樣子是要再來一遍。
一旁的劉成立見三弟居然玩現了,心裡這叫一著急上火,感覺頭頂已經懸上了一把鬼頭刀,即將斬落。誰知他這一著急,心裡話竟然給嘀咕出來了。
「你倒是給我變啊!你要再變不出來,咱爺們今就真完了!」
話「撒豆成兵」一詞,最早見於北宋時期編撰的《新編五代史評話》,裡面提到五代時期劉知遠手下有個叫馬殷的人,會使妖術,能呵茅成劍,撒豆成兵。當時還是李存勖親兵的郭威提議先把這人殺了,如此太原城便唾手可得。
到了明代正統年間刊刻《道藏》時,「撒豆成兵」已經堂而皇之成晾家的「正統仙術」,真正的名稱槳草豆法」。
不過跟神話里的演繹有所不同,這一法術並不是隨便找把豆子就行,而是要在一年中的五月五和七月七這兩個特定時日開壇做法。在地上畫個陣,還得準備一大堆的祭品和藥物,從晚上七點念咒到第二早上五點,整整一千遍,連著搞上七七四十九,如此才能得到施法用的草豆。
在這一過程中,準備的豆草數量都是有限制的,不是囤一屋子黃豆以後隨便用,只能是大豆一斗二升和凈草一束。白了就是15斤大豆,乾草一把。
別看「撒豆成兵」被吹的神乎其神,無往不克,可這玩意真要管用,道君皇帝能被金人俘虜?崇禎能被逼的找歪脖樹上吊?單縣劉氏家族能被清廷絞殺殆盡?
古人有句話總結的最好,槳萬般神通皆技」。法術巫術之類的也就能在私密處耍點戲法騙騙人,真到了國家機器出手,別撒豆了,就是孫大聖來了撒毛都沒戲!
「怎麼不靈了?!三弟,嫩話啊!」劉成立是真急了,抓著弟弟的胳膊,眼淚都下來了。
「爹,大哥......俺儘力了。」劉成林透了一口氣,疲倦的靠在香案上,臉色慘白,就跟生了場大病一樣。
咒已經念了三遍,香案上用作拜師儀式的三杯清水也都給噴完了,可除了把左手弄的濕漉漉,「神兵」連鬼影子都沒櫻
聽到最有本事的兒子這麼,劉廷獻的臉色變得愈發灰暗。
這時一個教徒突然變得狀如瘋癲,起身揮著拳頭叫道:「不要怕!神兵招不來,咱們還有金剛護體!千手遮,萬手擋,青龍白虎來護遮。急急急,殺殺殺,五聖老母在此!」
眾人面面相覷,心「撒豆」都沒戲,「金剛護體」能管用嗎?早就聽北海兵的火銃比朝廷的都厲害,無堅不摧,任你穿多厚的鐵甲,舉多厚的盾牌都沒用,一槍撂倒見閻王。
恰在此時,之前那種如同鬼嚎的聲音又在外面響了起來,而且還離的非常近。別劉氏父子等一眾八卦教分子了,就連福保也感到了害怕,心這用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啊,大夜裡聽著太滲人了!
鬼嚎聲響了十幾秒就停了,隨後就聽見一個嗓門低沉的男聲道:「我,裡面的都鬧夠了沒?外面的人都捆完了,現在該你們了!都給我麻利兒滾出來,跪地抱頭!」
殿內一眾八卦教徒無不面色煞白,反倒是劉成林壯著膽子大聲道:「這位官爺,我等在此不過是鄉民拜佛,練習拳腳,又沒作姦犯科,為何無緣無故鎖拿?」
外面的男聲呵呵一笑,大聲道:「好一個無緣無故!你們拜的哪門子佛?燒的哪門子香?!我看是無生老母,真空家鄉吧!別他媽廢話了,再不出來就要朝裡面開槍了!看看是你的神功護體厲害還是槍子厲害!」
「爹!」聽到外面的喊話,老大劉成立再也扛不住了,癱坐在地,抱著劉廷獻的腿嚎啕大哭。
他能不怕么,二十八年前,已經十五歲的劉成立親眼見證了劉氏一族幾十口被官兵抓走,曾經顯赫百年的單縣豪門劉家就此灰飛煙滅。
長期把持教首之位的大房劉省過一脈,殺的殺,流放的流放,得虧劉廷獻所在的二房從沒參與過八卦教的事務,這才保住了項上人頭,落了個永不得回鄉的流放。
八年前,震卦大頭目段文經事發,清廷雖沒拿獲到段文經,卻查出了劉省過的兒子劉二洪就是時任的「中教首」。結果劉二洪被抓獲后就地斬首,已經發配給披甲人為奴十幾年的三、四、五洪也都難逃一死,劉家大房傳承算是徹底斷了。
如今輪到他們二房了,可劉成立還沒活夠呢,他不想死。
問題是北海鎮固然跟滿清是死對頭,可劉氏父子乾的事,換了誰坐下也饒不得!
「唉~~~!」
一直沒話的劉廷獻發出了嘆息,知道自己的教主大夢終於結束了。假神遇到真神,用老家的話那叫土地爺掏耳朵--崴泥!眼下唯一的指望,就是沒參加開壇儀式的老二劉成器能逃出生。
時間倒回二十多分鐘前,北海軍的信號彈還沒上,靠山屯裡狗也沒開始叫的那一刻。
正躺在熱被窩裡呼呼大睡的劉成器像是被針扎了一下似的,突然睜開了眼,猛的就坐了起來。他自學武,氣機通達,五感練就的十分敏銳。
黑暗中,一條白花花的胳膊攬住了他,同在一個被窩裡的女人含糊不清的道:「咋了?」
劉成器默不作聲的發了會呆,隨即伸手摸向了炕頭放著的衣褲。女人這時也醒了,起身打火點燈。光影下,就見女人削肩細腰,胸乳高聳,雙臂宛如羊脂玉般潔白細膩,面容較好,眉眼間媚態十足,雖然眼角有點魚鱗細紋,燈下根本看不出來,真真是出水芙蓉一般。
「你這是咋了?大半夜還要出去?」
「男人家的事,不該問的別問!去,給我把衣裳拿過來。」
女人順從的起身,拿來棉襖遞給了劉成器。她這一年吃香喝辣,穿金戴銀,都是面前這男人所賜。雖然明知丈夫的死跟劉成器肯定有關係,可她無力反抗。
話劉廷獻的三個兒子里,老大劉成立童年陰影太重,長年給披甲人為奴的生活令他的性格非常怯懦。
老三劉成林流放時才三歲,等到了十歲對苦難剛有感受,侯家送來的千兩白銀轉眼又讓他衣食無憂。之後他又跟著徐雲卿系統學習了八卦教的理論,明擺著是劉廷獻的接班人,所以性格狂傲。
最後再老二劉成器,這是個五短身材,面目陰鷙、心狠手黑的人。他自讀書不成,拜了震卦門的一個拳師習武。在漫長的流放歲月里,要不是靠著他的身手能打點獵物換糧食,劉家父子就得餓死凍死了。
劉廷獻開始傳教收徒后,劉成器因為面相兇悍,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主要負責私下執行教規,偶爾也會向骨幹教徒傳授拳腳。從流放至今的二十年裡,他手上至少有七八條人命。
跪在炕上的女人剛幫劉成器紮好腰帶,系好棉衣扣子,外面突然亮起了光,忽閃忽閃的,隔著窗戶紙也能映的屋裡紅彤彤,緊接著院里的狗便開始狂吠。
「爺啊!這是怎麼了?我怕......」女人一聲尖叫,撲進劉成器的懷裡。
「滾開!」劉成器一把推開女人,掀開枕頭抓起帶鞘短刀揣在懷裡,轉身又從裝糧食的木櫃後面取出一桿火槍,從裝衣服的箱子里翻出了火繩、火藥壺和裝銃子的牛皮袋。
盛京戰役期間,隨著清軍的迅速潰敗,很多制式武器都流失到民間。劉成器的這桿贊巴拉克火槍就是從一個八旗兵手裡買的,足足花了三十兩銀子,外加一口袋米。
在女人驚恐的目光中,劉成器手忙腳亂的給火藥池裝上藥,迅速裝填好發射葯和銃子,用通條搗實,最後點燃火繩,夾在了擊錘上。看上去好像很簡單,然而能有如此速度,他足足練了一個多月。
臨出門前,他猛然停住腳步,轉身回了西屋,從一口箱子里取出一個裝有幾吊錢和散碎銀子的牛皮口袋,這才急匆匆的出了門。
此時整個靠山屯已經從沉睡中驚醒,人喊狗叫孩子哭,到處亂鬨哄。劉成器提著槍出了院子,快步朝西邊的關帝廟而去,誰知沒走多遠,就看見西面亮起大片光芒,照的夜空如同白晝,頓時將他驚呆了。
一片嘈雜混亂中,劉成器的耳中傳來一陣微弱的嗡嗡聲。大冷哪來的蒼蠅?
他四下看了看,隨即赫然抬頭,驚訝的發現在頭頂上方的空中,有個閃爍著微弱紅光、如同八爪蜘蛛一般的黑影。要不是因為關帝廟那邊的光芒太亮,照的半邊都發白,大黑還真看不清。
劉成器頓覺得手腳冰涼,心知大事不妙。
他之前從賣槍的八旗兵口中聽過,北海兵打仗時會施放一種能在上飛的「八爪妖物」。不管白黑夜,只要被那玩意照到,炮子轉眼就炸過來,一死一大片。是以清軍在野戰時,但凡看到上有那玩意,都是撒腿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兩隻腳。
回過神的劉成器迅速閃身,將後背緊貼在冰冷的土牆上,大腦也開始飛快的轉動。僅過了片刻,他就咬牙做了決定,不去關帝廟了,往北出了村子再往西,進山!
「爹,兒子對不住恁了!大哥,三弟,不是我不講兄弟情義,我得活著,給劉家延續香火!」
劉成器跪在地上,一手拄著火槍,沖著關帝廟的方向連連叩首,算是跟老爹和兄弟道了別。他起身看了看方位,便沿著牆邊的陰影,貓著腰,溜邊疾校期間西邊響起的兩聲槍響把他嚇得魂不附體,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敢繼續潛校
就這樣跟黃花魚似的貼邊奔行了好一會,眼瞅著離村子北面路口的大樹越來越近。當他來到村子最北側一戶人家的外牆邊上后,前方已經再無遮擋。除了那棵光禿禿的樹,就是空曠的田野。
一陣陣冷風掃過,將渾身冒汗的劉成器吹的有些頭暈。他定了定神,四下打量了一下,看準方位,隨即深吸一口氣,猛地就竄了出去!
誰料才跑出十幾步,就聽前方黑暗裡突然有人大喝一聲:「誰?!」
劉成器哪敢出聲,轉了方向撒腿猛跑,手中的火槍也不顧了,甩手就丟了出去。腳踩在落滿殘雪的田埂上,身形也是起起伏伏。只聽得身後響起尖利的哨聲和高喊:「有人往西北跑了!快截住他!」
緊接著,數道明亮的光芒在黑暗中不斷晃動,很快就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也不知跑了多久,劉成器覺得身周的光影有些暗了,剛打算放緩腳步喘口氣,就聽到身後傳來密集的簌簌聲,就像是有一群兔子緊跟著自己。他不自覺的回頭瞟了一眼,頓時魂飛外。
在他眼角的餘光里,一個五尺高的黑影正大步流星的跟在身後,而且離他越來越近。
劉成器猛吸一口氣,腳下驟然加快速度,試圖甩掉對方。誰料他快,身後那黑影速度更快。
月光下,就見那黑影突然猛的一躥,居然一躍六七米,連續幾個起落,距離劉成器後背已不足三尺。黑影瞅準時機,抬臂猛的一揮,胳膊瞬間竟像變長了一截,一巴掌就扇在了劉成器的肩膀上。
「砰」的一記悶響,劉成器頓覺左肩如同被鋼鞭抽中,力道之大,貫穿皮肉,痛及骨髓。他提著的那口氣再也綳不住,口中發出一聲慘叫,身子一歪就摔在了雪地里。
「夠能跑的!看來今我要不來,備不住還真讓你跑了。」
「你,你這是通臂纏拳,噝~~」劉成器肩膀鑽心的疼,知道這回遇上真把式了。
「行啊,這都能看出來。」
「咱與山西郭老拳師素來無冤無仇,恁為何如此緊緊相逼?罷了,我懷裡有包銀錢,恁拿了去,放我一條生路如何?」
「知道我是幹嘛的嗎?就是專程來抓你們的。」黑影不慌不忙的從褲兜里掏出一個手電筒,打開后望自己身上一掃,傻子都能看出他穿著一身北海軍軍服。劉成器見了,已是面如死灰。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張秀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