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牡丹花開(一)

第1章 牡丹花開(一)

()烏瓦鴉鴉連天。

檐上一角蹲坐風獸,爪覆青石球,大嘴張獠牙。

午後春水澆夏枝,銀杏吐新綠,伸出牆外數枝,叢叢如孩童,風動喜人。

守院門的丫頭坐著木凳倚著樹,半夢半醒。舊銅簪綰髻,且隨困頓點點的腦袋,在陽光下發出幽幽的光。

除了雀鳥啾啾,再無人聲。

啪——啪——門上銅環齊震。

鳥兒驚起。丫頭眼睛頓時瞪圓了。

「誰呀,揀好時辰來?不知道姑娘歇午覺呢?」抱怨擾夢,卻不敢大聲,怕是哪個主子。

啪啪——這就急了。

丫頭才挪拴,就讓外頭的力給沖後幾步。

俗話說,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僕人。

等看清來人,丫頭還就敢說話了,「安媽媽,您這趕的,讓狗追了吧?」

安婆子啐了一口,倒是沒真脾氣,笑得一臉褶子,「狗沒追,卻叫喜鵲啄了。綠菊,姑娘在不?往屋裡給我報一聲去。」

綠菊見太太跟前最得力的管事婆子居然忍了她這回,就知定然有好事。不過,前頭的好事,落到這院里來,不見得真是好事就是了。

「安媽媽,您歇口氣。」一扭身,就從矮桌上倒了杯茶,「方沏了一刻,還溫著。天不涼不熱的,喝著舒心。您又不是不知道,姑娘最近養乏,過午就歇半個時辰,這會子正睡著呢。要不,您慢慢喝,咱倆說個散話,等屋裡有了動靜,我即刻就給您傳去。」

「哎喲,這是能等的事嗎?前頭各房都喜得不得了,丫頭們伺候著幾位姑娘,腳不沾地。你們倒是閑。綠菊,你趕緊幫我去瞅瞅,沒準姑娘醒了。」安婆子嘴上笑,茶喝得滴水不漏。

綠菊是二等丫頭,安婆子是一等老僕婦,今日這婆子卻客氣得非比尋常。

丫頭是個機靈的,平素里各看著鼻子不對眼不對,可伸手不打笑臉人,她也笑道,「煩請媽媽坐一坐,我去問問。」

「好丫頭,多得你。我就在外頭候姑娘傳。」安婆子笑得臉皮僵了。

芙蓉花羅裙一動,綠菊往正屋裡走。

安婆子一手茶碟一手蓋,茶不再喝,盯著正屋方向,老臉就露出生厭的鄙夷,「主子不像主子,丫頭不像丫頭。」

綠菊挑竹簾進屋。

梅骨葉竹半壁方眼銅爐里,淡淡一縷蒼直色,熏得是芍藥百合香,不冷有春暖,不濃有清甜。

綠菊又往東面裡間,輕輕掀開簾,只探了頭,靜悄悄地瞧去。百鳥梨木床前拉一層雲溪紗,隱隱現著向里而合的纖細身影。

那就是沒醒。

姑娘的脾性,可不是陶泥。

綠菊為著難,前頭的不能得罪,裡頭的更不能得罪,就在那兒撩著帘子,進退不得。

突然,她的背就讓人拍了一下,不重,卻夠驚嚇。回頭時,不小心動靜大了,弄得竹簾要射門。

一隻如剝殼筍尖般白潤的素手,拉住亂搖的帘子,仔細攏上門邊。

「墨紫。」綠菊撫著心口,「被你嚇得魂都飛了。」

一雙秋洗的水眸,任外面的好天光,漾出碎碎葉影。聲音平穩無痕,微沉,彷彿清水中一滴翠綠般,令聽者不能輕忽。

「鬼鬼祟祟的,鬧醒了姑娘,你自己討打,可跟我沒幹系。」

另一青蔥手,穩穩端著桃木托碟,上有青煙底白瓷茶壺茶杯。比白瓷還細膩的腕上,一隻手鐲子都不戴。窄袖雲色春榴裙,楊柳綠葉陳色比甲,腰間一條新茶綠銀束帶,連個香囊荷袋也不佩,頭髮只用緞子紮緊。

這麼素色的一個人兒,剛開始伺候姑娘的時候,貼在身後就像灰濛濛一道影,綠菊過了半旬才漸漸上心。

「墨紫,瞧你端茶來,姑娘可是要醒了?」姑娘醒來頭件事,定要喝杯暖茶。

「約摸兩刻。昨日姑娘醒得早。我怕萬一又醒早了,茶來晚有得說,所以先備下。」墨紫看一眼窗邊透進的陽光,「你今日守門值,跑進屋裡來做什麼?」

「該是小丫頭乾的活,到我們姑娘院子里,怎麼就沒個指派?」綠菊嘴碎,「擺明欺負咱們。偏姑娘不計較,咱們還得輪值看門。大日頭底下,曬得我嗓子眼冒煙。我可不是怕曬,畢竟跟姑娘出過門,在外遭過罪的。我就煩回家還得干小丫頭們的那份,叫前頭的明裡暗裡擠兌咱們……」

墨紫邊聽抱怨,也不打斷綠菊,放下桃木托碟,取出梅花雪絲壺籃,將茶壺攏密實,免得茶走了熱。

等綠菊說完,墨紫的活兒也幹完了。

「安媽媽可真坐得住。」墨紫要麼不開口,一開口就給綠菊打了個雷。

「看我,跟你說著就忘得一乾二淨。這個安婆子,明知姑娘午後無事定要小憩,故意撿著時辰來的,一定要面見姑娘,非讓我進來探探。你看該怎麼辦?」墨紫在姑娘身邊的時間不過半年有餘,但比起打小服侍起來的她,更能說得上話。

「安媽媽適才怎麼跟你說的?」墨紫想知道得更詳盡。

綠菊蹙眉歪娥想了想,「她把門敲得急,我問她是不是讓狗追了,她卻說什麼喜鵲的。」

墨紫雙目烏彎彎如月,眸子里一絲詫異,「喜鵲?」

「可不?還說是不能等的事,其他各房都圍著姑娘們打轉呢。」綠菊說了個七七八八之後,壓低聲說,「聽她說得好像真有喜事,可我想來想去,還是想不著到底有什麼喜事。你說,年前姑娘回了這個家,老爺就把帳本收走了。太太表面上和和氣氣,說姑娘這些年管著家裡的鋪子,又走南往北的太辛苦,讓休息過立夏。咱姑娘這頭休息,那頭老爺就把帳本交給四爺和五爺了。什麼意思?就是白辛苦的意思!」

「綠菊,既是姑娘決定了的,咱們只要作好本份。」想想那些高如小山似的帳本,墨紫挑起青黛眉,心情頗好。

綠菊是這院里最沒心眼的一個,嘟起嘴,「我替咱們姑娘不值。辛苦這幾年,為他人作嫁衣裳。」

「這話在咱們這兒說可以,到院外要是還敢多嘴,等姑娘罰你跪石板。」墨紫勸誡。

綠菊想說那是當然,就聽寢屋裡傳來一個嬌美慵懶之聲。

「外頭有誰?」

「墨紫。」

微沉的音色輕揚。

兩個聲音,如兩顆金珠子相碰,競相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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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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