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生死相替
墨紫接過華老夫人手中的布巾,為阿月擦汗擦血。
楊悄背過去偷偷抹淚,殊不知她的啜泣在場的人都聽得見。
「夫人······不要難過。」雖然身體疼得要裂開一般,但這會兒不說,以後都沒機會說了。
墨紫剛剛擦乾的眼眶又是一熱,「阿月…···」說不出真話來,「我再給你找別的大夫,你會好的。」她不能放棄!還不能!好死不如賴活著。
阿月吃力地搖頭,「夫人,能不能請華大夫開劑······讓我好走的葯。」其實華老對她轉身的時候,她就知道最後的希望沒有了。她也懂醫,心知這麼下去也是飽受折磨而死,不但自己受苦,身邊這些人也受苦。墨紫還在月子中,卻多數時間待在她這裡,不能好好休息。
「阿月,你再給我點時間,也許……」墨紫知道到這個地步,只有動手術才可能取出那兩枚針來,但她不是醫生,連紙上談兵都做不到。這是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的重生明知有法子可救,卻什麼都做不了,還不如不知道。
「阿月自小沒有父母,被皎姑姑收養……」眸瞳斂縮,痛到眼前發黑,但她一定要把話說完,「也只是活人偶。公子把我和阿好送給夫人,讓我們以死效忠。終有一天,我們會為主人死,那是我們懂事開始就知道的宿命。」
「別再說了,你需要休息。」照華老的說法,針隨阿月的氣息而動。
「華老夫人,麻煩你請華老為我開藥。」阿月心意已決。
墨紫張了張口,卻又抿緊了chún。她有什麼能力去挽救這個姑娘的xìng命?如果不能,為何不讓她走得舒服一些?
華老夫人見墨紫沒說話,便走了出去。
「夫人讓我們感覺活著像個人。」不被當成死士或者影子,墨紫待她們親切平等,比任何人都珍惜她們的命,從來不要求她們擋在身前。
回想從前阿月潸然淚下,「雖然我和阿好從來不說,但心裡是知道的。」所以,在皎姑姑和墨紫之間她們選擇了後者。哪怕身中奇毒,只求能跟一時是一時。
「是我該謝謝你。」墨紫握緊她的手,不敢在她面前哭。
阿月眼淚不止,「阿好不愛與人說話,卻是個心腸很軟的,夫人不要誤會她冷麵也冷心。
「不會的,阿好的脾氣我知道。」不敢說得是,阿好這時受了很重的內傷,昏mí未醒。
「你自己有何心愿?」墨紫問出這話,心中痛楚。
「…···」阿月啟chún,卻慢慢搖了搖頭,「能跟著夫人,此生無憾。」
楊悄實在忍不住,嗚嗚哭出聲。
「悄悄去把寶寶抱來。」但墨紫讀懂了阿月的yù言又止。
「夫人不可,我怕血氣沖煞了小少爺。」阿月花了數月學習如何接生和照顧幼兒,雖然沒用上但她內心想看一眼小娃娃,因為難得對未來有了期待。
「我不信這些。」墨紫堅持。
楊悄抱來熟睡中的寶寶,元澄接過。是他的兒子,但他沒有貪看,交給墨紫。
寶寶突然醒了,睜著墨玉般漂亮的眼,正對上阿月。
「好漂亮的娃娃。」阿月連扯一絲笑容都難,「像夫人多些。我聽說,兒子像娘,女兒像爹孩子就會有好福氣。」
「嗯,他有爹有娘,比咱們的福氣好。」墨紫把寶寶放在阿月身邊,「小傢伙見你不哭不鬧,看來喜歡你。」
阿月看著寶寶良久,再痛也咬牙忍著不想嚇到他。
屋裡很靜,墨紫彷彿能聽到時間滴滴答答得走。
帘子一掀,華老夫人端了一個碗進來,碗上冒熱氣。
楊悄承受不了,疾步走了出去。
墨紫聽她在外面號啕大哭,自己的眼角便滑出淚。
「元相,請抱寶寶出去吧。」阿月咬chún。沒有眷戀就不怕死,但她現在很怕。墨紫,寶寶,阿好,她統統放不下。
元澄見墨紫微頷首,才抱走孩子,但他沒有出去,「阿月,讓我們一家三口送你。生老病死,誰也逃不脫,我們終有一天來和你相聚。」
阿月痛哭著點頭,「夫人,來世我給你當丫頭,再幫你照顧小少爺。」
墨紫扶她坐起,「不,阿月,來世你會投生到好人家,受父母寵愛,自由自在,再不用為他人擋命。我願當你的閨mì,做你兒子的乾娘。」
阿月在淚霧中彷彿看到那幸福的畫面,「麻煩華老夫人喂我。」
「我來。」墨紫接過。語氣堅定,手卻顫抖。「阿月,對不住。」
阿月喝下藥,「一點都不苦。夫人——」
「嗯?」墨紫為她拭凈嘴角。
「我一直很好奇,你以前跟我說的那些醫理到底是記載在哪本醫書上?也不像胡諏的。」說了這許多話,阿月覺累了,身體很輕,疼痛也減。
墨紫伏貼著她的耳朵,悄悄說道,「在很多年很多年後的醫書上。」
阿月想說夫人玩笑,但張口,卻累得無力,閉上了眼。
墨紫看她的樣子彷彿睡著了,甚至帶了一抹甜甜的笑意,小心翼翼伸出手,已經探不到鼻息。
頃刻,淚如雨下。
好像感應到了什麼,小傢伙突然哇哇大哭。
「元寶,你記住,你的命由很多人的命換來,所以要比任何人都堅強。」墨紫仲出手。
小小元寶抓住母親的一根手指,眼睛亮晶晶,不哭了。
元澄聽到墨紫叫兒子元寶,額角一跳。
過了一個月,元寶滿月。
因為犧牲了太多無辜xìng命,墨紫元澄都不想張揚辦酒,於是決定一如往日,連自家都不慶祝。
下午元澄從閣部回來,和墨紫用過飯,小兩口就到書房說些公事聊些閑話,把滿月最大的寶寶放一邊了。
兩人不是尋常父母,但身邊卻不少尋常人。
銘年第一個,公然在書房外自言自語,其實就是說給兩人聽的,「人來塵世一遭不容易,滿月是慶祝第一個生辰,怎能就這麼過了?」
元澄聽了要笑不笑,駁道,「來塵世之初,不過是娘親受難,小子吃吃睡睡,有何煩惱?滿月即便要慶祝,也該是慶祝他娘親從生他的苦難中恢復過來,與他無干。」
銘年就開始對身後嘀咕,「瞧吧,我怎麼說來著?大人只疼夫人,小少爺根本不在他眼裡頭。要不還是算了,別偷雞不著蝕把米,jī起大人的火,這會兒想起來要找小少爺算賬。」
落英推他一下,「算什麼帳?那麼小的娃娃,而且也不是他的錯。滿月酒一定要辦。」她和水蛇搬來揚城已半月有餘,對阿月的死也傷心不已,但日子還要過下去。
「夫人,還請給小少爺慶個生辰。」
墨紫聽出是阿好的聲音。
阿好內傷嚴重,雖在逐漸復甦中,但功夫已廢,手腳同沒有練過武功的常人無異。她從昏mí中醒來,得知視若親妹妹的阿月離開人世,痛不yù生,本想自盡,但一看到寶寶就心軟了。那麼可愛的小傢伙,融化了阿月留給她的冰冷。
元澄看墨紫的神sè,就知道她不能拒絕阿好,便幫著開口,「死者為大。阿月七七未過,不宜喜慶,待周歲到了再說。」
墨紫感jī地笑著,這正是她的想法。
阿好心中觸動,「元相和夫人待阿月之心,阿好代她領受了,只是阿月定然希望小少爺安泰康平。未必大操大辦,簡單擺個酒還是要的。」
落英揚聲,「我家蝦米滿月還擺了五十桌呢,偏你倆對自己的兒子疙瘩小氣,一桌好菜都沒有。」蝦米是女娃娃,水蛇的掌上明珠。
墨紫小聲說道,「這滿月酒不擺不行,不然人人對你我喊打。」
「元寶這名取得不好,平白無故就招人喜歡。」元寶,元寶,一喊一個sū。
墨紫好笑,「我本想當大名來叫。」
「我得想想,取個生僻點兒的,人人叫不出他名字來的時候,可還會對你我喊打?」元澄嘴角一勾,笑得頗為yīn險。
這樣的爹啊,墨紫腹誹的同時,忘了自己半斤八兩。
「你先去,開個兩三桌差不多,我翻會兒書。」找生僻字。
墨紫瞥他一眼,「你說真的?」
元澄不語,拿本戰國策,隨手翻看,真是在挑字眼。
墨紫突然覺得,她家元寶有點可憐了。不過這樣的想法,也只維持到吃飯的時候。
元澄從書房出來,銘年就跟他說滿月宴擺在醉鄉樓。
「擺在外面的酒樓里?」他沒想到。
「夫人說家裡亂糟糟的,而且既然是闔府慶祝,也沒有讓廚房做飯自己吃的道理,在酒樓又方便又不用洗碗,經濟實惠。」銘年搬話如鸚鵡學舌,不會傳錯。
「不用洗碗,經濟實惠?」元澄笑,「銘年,我的眼光是不是很好?多賢惠的主母,闔府慶祝,連廚房裡的人都不漏。」
明明就是懶得去整事的主母,銘年其實是這麼想墨紫的。生活了這麼久,他心知,墨紫鑿木頭很勤快,但對宅里的事能推則推,一點不喜歡沾手。
主僕二人便出發去醉鄉樓,可一進去就覺著不對。
「我跟墨紫說的是幾桌?」元澄問同樣奇怪的銘年。
「兩三桌。」銘年回。
在元澄面前的,卻是樓上樓下幾十張桌子,鋪著一sè的紅布,擺著各樣的瓷娃娃。
墨紫從樓上走下來,見到他,lù出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