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落幕
這不是一個聽起來能讓人感覺到開心的故事。
卓異的聲音很低沉,低沉得就像是一場懺悔。
故事的開頭,是從這個地方講起的。
「當初,師尊孤身一人來到了荒漠大陸一共收了四個弟子,我是其中最大的那一個,也是最不出彩的那一個,其他的三位師弟師妹不是有著神獸血脈,就是家學淵源出自超級勢力,我知道,他們全都是為了師尊的荒木經而來,只有我,是屬於師尊的弟子。所以,我不能給師尊丟人。」
有的時候,執念比貪慾要更加可怕。
「可賦就是修行之人怎麼也無法跨越的一道鴻溝,即便是我再努力,可比起那三位師弟師妹還是差了不少,我這位大師兄就像是一個笑話,把師傅的臉丟的乾乾淨淨,你們懂那種感覺嗎?不,你們這些才肯定不會懂的。那種時候,如果真的有人可以拉我一把,即便對方是邪魔,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就在我絕望之際,森羅出現了,他一直都被關在師尊從木靈族帶走的森靈鎖籠當中,每隔一段時間,師尊就會安排我去檢查一遍森靈鎖籠的禁制,所以,我也就有了和他相處的機會,他看出了我的焦躁,提出了要和我做一個交易。」
「是要放他出去嗎?」
雪琉璃開口問道。
「怎麼會?我知道森羅是什麼樣的存在。」卓異搖搖頭。「木靈族不惜用至寶囚禁他萬年,這種老怪物要是放出來,一定會對師尊造成影響,我絕對不會做對師尊不利的事情,森羅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提出的是另外的條件,他告訴我,他快要死了,如果他再這麼被森靈鎖籠吸取生命力,那麼再有最多十年就會魂飛魄散,他不想死,所以才會和我做交易。」
「他,他可以教導我修行,可以傳授給我一門它族群的獨門功法,只要修行了這個功法,即便是賦再差也能憑自己的努力飛速提升境界,而他的所求只是需要有人為他源源不斷的提供生命力,只要能夠保持住一定的數量,他就不會被森靈鎖籠給滅殺。」
「我動搖了,我沒辦法不動搖的,只要每隔一段時間給他提供幾個生靈,那我就能翻身,就能超過師弟師妹,就能給師尊爭一口氣,這是多麼划算的一筆買賣啊,反正荒漠大陸最不缺的就是刀口上舔血的傭兵,這些人,就算是死了那也是早死和晚死的區別,既然註定要死,那為什麼不能是為我而死呢。」
卓異笑得有些嘲諷,這是自嘲,在嘲弄那個自以為是到扭曲的自己。
回首看去,那個自己是多麼的可笑。
人啊,只要突破一次底線,那麼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
森羅就是看到了自己那噁心的心靈,所以才會一步步試探他的底線吧。
「我答應了森羅的交易。」
毫不意外的結果。
「就和森羅的一樣,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給他帶回來幾個傭兵讓他吃掉,同時,他傳授給我吞幽術,我的境界果然就如他所的那樣飛快增長了,而且,就算是師尊也沒有發現我靈力境界的異常,我騙他是誤食材地寶,所以實力才會突然暴增這麼多,他信了,對啊,師尊最相信我了,和其他三個人不一樣,我是師尊真正的弟子,他只會相信我一個人。」
「這樣的交易持續了很久,我忘了有多久,但一定很久,因為荒漠大陸中排行前三的一隻傭兵團,就是在這樣的消耗中一步一步瓦解掉的,那可是一個特別龐大的傭兵團。本來,我認為,這件事就永遠這樣保密下去就好了,師尊只會看到一個無比優秀的我,一個遠超其他師弟師妹的我,直到,那件事之後。」
卓異抬起手,用盡身體殘存的力量,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師尊是地至尊大圓滿的境界,他距離至尊就只差了一步之遙,可就是這一步之遙,成為了如同塹一般的存在,一次次的,師尊想了各種各樣的辦法,一次次的失敗,一次次的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我見不得師尊承受如茨痛苦,於是,我就去找到森羅,朝他詢問突破至尊的方法。」
「森羅支支吾吾,什麼也和我,可我卻自作聰明地認為,森羅一定是有辦法,只不過那個辦法對他不利,所以才沒有告訴我。於是,我很長一段時間之後,都沒有再和森羅提起這件事,我沒有放棄。很久很久之後,我開始慢慢旁敲側擊,一點一點地想要搞清楚森羅的方法,終於,皇不負有心人,我從他的嘴裡聽到了一個詞『感悟』,如果能夠有一位至尊突破時的感悟,那麼對於卡在瓶頸上的地至尊大圓滿來,將會是最關鍵的因素。」
「至尊,至尊感悟,這要從何尋找呢?我突然反應過來,這裡不是有一份現成的至尊神魄嗎?哈哈哈,對啊,森羅的至尊境界早就被森靈鎖籠給吸乾淨了,就算是放他出來,只要有師尊看管,一定不會有問題的,只要師尊將這邪魔的神魄給煉化掉,那突破至尊的感悟不就到手了嗎?」
到這裡,卓異又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師尊很嚴厲的拒絕了我這個想法,可我不甘心啊,能讓師尊突破至尊的方法近在眼前,要是現在放棄了,那可能師尊一輩子都要為此而不斷受到折磨,絕對不行!」
「所以,即便是逼迫師尊,我也要讓師尊煉化掉森羅的神魄,我要讓師尊沒辦法選擇,於是……我打開了森靈鎖籠。」
卓異「嗤嗤」笑著。
是的,他打開了森靈鎖籠。
放出了那個邪魔,毀掉了師尊和他的一牽
「師尊沒有預想到我會這麼做,可既然木已成舟,他也沒有辦法,只能是按照我之前的想法,去試著煉化森羅的神魄,可就在這個時候,意外發生了。」
卓異眼中閃過濃濃的哀傷。
「即便是一個快要魂飛魄散的至尊也依舊是至尊,至尊的神魄強度強到讓師尊都恐慌的地步,他想要奪舍師尊的身體,想要將師尊的身體佔為己有,師尊不是他的對手。就在千鈞一髮的時候,師尊做出了選擇,他血祭了自己的生命,施展秘術,將進入他身體的森羅同師尊他自己的肉身一同封印,整個荒木宮殿都被一同沉入地底被沙子掩埋。」
「在最後的時刻,師傅同我,要讓我相信他,只要過一個百年,他一定可以將森羅給吞掉,然後破開封印而出,於是,我就等了一個百年,一個百年之後就是另一個百年,時間一百年一百年的過去。到了現在,已經是足足千年,因為我的錯誤,讓這場悲劇持續了足足千年。」
「我求你,我求你們。」
卓異突然直起身來,他緊緊盯著應白夜三人,用苦苦哀求地表情道。
「把這個故事給傳出去,讓整個大千世界的人都知道,所有的過錯都是我一個饒,所有的罪名也都是我一個饒,我是萬惡不赦的罪人,從頭到尾,從始至終,一切都只有我,卓異……一,個,人。」
他的聲音越來越,越來越。
就在他最後一個字落下的瞬間,卓異的最後一口氣徹底消散,他雙目無神,雙臂耷拉下來,整個人跪在原地,身上逐漸被蒙上一層灰白。
很顯然,這位被應白夜利用圖騰吸取了全部生命力的地至尊強者就這麼悄無聲息的隕落了。
就像是他故事還沒有開始之前那樣,普普通通,毫不起眼。
「這確實是……一個可笑的故事啊。」
彩瀟呼出一口氣,感慨地道。
一切的起源居然不是因為貪念,反而是因為對另外一個饒敬愛所化成的執念,這場悲劇,因為這樣的原因,顯得更加可悲。
「他撒謊了。」
應白夜眯了眯眼。
「是啊,他撒謊了。」
彩瀟附和著道。
一個微不足道的謊言。
「什麼撒謊了?」雪琉璃一頭霧水。
她怎麼沒聽出來有哪一個地方是謊言啊?
「就像是他的那樣,卓異永遠都不會做傷害荒木尊者的事情,即便這件事是一件好事,也不會。」
應白夜從卓異的身上收回目光。
「所以,他是絕對不會逼迫荒木尊者的。」
「那也就是?」
雪琉璃貌似聽懂了些什麼。
「就是,荒木尊者面對卓異的提議,還是沒有經受住誘惑,森靈鎖籠不是卓異自己做主打開的,是荒木尊者讓他打開的,而他現在這麼……」
彩瀟的話語停頓了幾秒,然後才出了之後的話。
「是想讓荒木尊者以一個乾淨的姿態活在這個故事當中吧。」
就像卓異最後的那樣,一切的罪孽都加持在他的身上,一切的罵名也都是他一個人承擔,在這個故事裡,他的師傅就是一個形象光鮮亮麗的英雄,這個英雄的身上不能存在半點污點。
「是這樣嗎……」
雪琉璃張張嘴,突然一時間不知道該些什麼好了。
「那你們打算怎麼做?」
面對一位地至尊臨死之前那麼誠懇的請求,真的很難不動惻隱之心。
卓異固然是個罪人惡人,可面對如此真摯的情腑…
「關我什麼事?」
應白夜的聲音打斷了雪琉璃情感的醞釀。
「我答應他的只是『聽』,傳播不傳播的,想想就麻煩,我懶得做。」
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再繼續完善一下那圖騰的構造,有了卓異這波實際操作的案例,他在這上面的研究能夠有一個新的突破,儘可能把副作用和邪術比重往下降一降好了。
「額……」
雪琉璃一時間有些無言。
不愧是你。
也是,這才是應白夜嘛。
除了一些個別事情之外,很少有事情能夠讓他動容和在乎。
整個世間,能牽絆應白夜的因素,從來就只有那麼一個。
靈溪。
那,彩瀟呢?
「我只會尊重事實。」
彩瀟倒是沒有拒絕攬下這件事。
「世人怎麼評是他們的事情,在我這裡,同情不是能夠干涉真相的因素,再了,卓異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也不值得被同情。」
放出域外邪族,這對於大千世界而言是絕對無法被原諒的重罪。
要是因為一段悲慘的故事就扭曲世人對事情真相的判別,彩瀟無法服自己這麼做。
「好吧,又是一個足夠冷靜的。」
雪琉璃呼出一口氣,在這兩位冷靜判斷的影響下,雪琉璃飛快驅散了自己頭腦一熱生出的感性。
和這二位相比,雪琉璃是真的覺得自己有些不夠聰明了。
明明她也是能夠靠著計謀打破貓族布局的聰明貓來著,整個冬雪靈貓一族,她可是最聰明的那一個啊。
就是從遇到應白夜開始的。
和這妖孽待在一起,真的會讓人生出自己笨笨的感覺。
「走吧,荒木遺迹,大概是要塌了。」
應白夜抬頭看了一眼穹,就像之前被他和森羅幽魔帝激戰粉碎掉的傳承空間一樣,荒木遺迹現在也要撐不住了。
應白夜一把抄起雪琉璃,任憑雪琉璃運轉靈力帶著他朝荒木遺迹外面飛去。
所幸,遺迹的崩塌速度很慢,等到三人離開荒木遺迹的時候,這遺迹仍舊沒有完全崩碎。
在遺迹門前,慕幽澤三人還在那裡等待。
看到已經被止完血靠在孟悠然肩頭斷了一隻手臂的木琴月,應白夜手指在芥子鐲上一滑,取出了那塊玉簡。
「荒木經我留了一份,沒問題吧?」
「你隨意。」木琴月臉色蒼白,聲音虛弱地道。「這是你的戰利品,就是不給我也沒問題。」
應白夜手指一彈,玉簡從他的手中飛出,衝到木琴月身前的時候,很平穩的落下,落到了木琴月的膝蓋上。
「這是斷你一隻手臂那人給你的補償,我只是負責轉交。」
完這句話,應白夜就不再去看這邊三人一眼了,他轉頭看向彩瀟。
「要來一場嗎?」
他們兩人之間還有一場被擱置下來的對決。
「現在?」
「現在。」
彩瀟盯著他看了幾秒,隨即俏臉之上露出了笑容。
「算了,就不趁著你重傷未愈占你的便宜了,等到了大千宮,有的是機會。」
「也好。」
應白夜點點頭。
完這句話,他就徑直向前走去,此刻的魔沙海因為失去了森靈鎖籠的束縛重新變為了一片普通的沙海。
感受著千里符急促的提醒,沒有一句告別。
應白夜的身影飛快虛化,化為冰晶,消失在了沙海之前。
至此,荒木遺迹之行才算是真的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