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陳張出使(六)
熱門推薦:
不用陳廷敬問,張英也有這種想法,從餘震瀚自信的表達中,兩人很清楚鄭氏上下沒有什麼地方是怕他們看到的。
鄭氏處處都透著強大的自信,餘震瀚不過是大清邊鄙小縣的縣令,這樣的人在大清的官場這輩子能夠熬到知府的位置上致仕就已經是燒了高香。
然而在鄭氏卻成了禮部的主要負責人,別看人家只是一個郎中,其權力比自己這個禮部侍郎要大得多。之所以鄭氏的官員官員普遍偏低,估計是想等著鄭經稱帝之後一併敕封。
「子端!我們還是盡人事聽天命吧!你我雖然都是名教弟子,但是並不迂腐,可以說鄭氏的這種教育方式,所產生的的人才數量遠遠優於大清的科舉。
以經史選拔人才,所能選拔的人才太過單一,偶爾能出一兩個如納蘭明珠家公子那樣的讀書人,也不過是文采翩翩,於國事並無大用。
讓人無語的是國家的基石竟然是連升遷之路都已經堵死的小吏,無論是朝廷還是地方,真正做事的都是這些經制小吏,甚至是一些連經制都沒有的幫閑,這是莫大的諷刺。」
「敦復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原本我等還認為鄭氏傳出的官吏不分的消息是假的,這樣的政策肯定會遭受讀書人的集體抵制,可是今天看到鄭氏在教育上的投入,說真的陳某怕了。
千年以來讀書人為何能夠高高在上,還不就是因為讀書人掌握著知識,不管是誰打下天下都需要讀書人幫著他牧守天下。
可是看到了鄭氏的學堂,陳某嵴背發涼,幾十年後人人都是讀書人的時候,誰又比誰更高一等,讀書人那點兒可憐的尊嚴,又有什麼用。
就算我們將整個天下的讀書人都聯合起來,能有天下的黔首百姓多嗎?只要鄭氏穩步推進現如今的教育方式,以後所有的黔首百姓都是鄭氏的根基。
鄭氏將會是自秦以來,天下民心民望最高的王朝,若是我們還想端著讀書人的架子,指望鄭氏另眼相待,恕陳某直言,最後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陳廷敬的話說完,二人陷入了沉默,兩人誰都沒有了說話的慾望,任由時間在沉默中熘走。張廷玉發覺兩個大人不說話,瞪著烏熘熘的眼睛看著兩個大人,忽然說道:「父親!陳叔叔!這天下總會有階層,就算是讀書人今後無法超然於天下,也會有其他的階層超然於天下。
只要我們的家族一直能夠成為有用的人,無論是誰坐天下,都是需要人才的。兒子想要留在鄭氏讀書,父親願意讓兒子留下嗎?」
「你願意在這裡求學,為父支持你,不過你要做好吃苦的準備,聽說這鄭氏的學堂,越到高級壓力越大,大多數的孩子只能止步六年小學堂。
小學堂的課業結束之後,如果考不上更高一級的中學堂,就只能分流到各個工廠、農場、以及其他的一些地方做學徒工。
少部分成績優秀的孩子,才能考入中學堂,進入中學堂就相當於進入了鄭氏的仕途,就算成績平平也有可能分到一個地方的衙門做小吏,只要政績優秀,升遷並不是問題。
不過鄭氏的中學堂管理非常嚴格,任何人進入學堂都要與學堂簽署一份為國效力的保證書,一旦做出損害鄭氏的舉動,將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孩兒不怕吃苦!孩兒怕的是跟不上其他學生的學習進度,經史子集孩兒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可是那些數術、自然,孩兒就像在聽天書,一點兒基礎都沒有。」
「這你到不用擔心,為父會請那位余郎中幫忙,弄一套從零開始的書籍給你自學,
想必從零開始的學問,對於你來說難度不大,有些不明白的問題,也可以求教你的師長。」
就在滿清使者為自己的未來擔憂的時候,安平王城的鄭經終於收到了吳周方面的最新消息,吳周方面通過廣東向華夏傳話,希望華夏能夠出兵救援吳周。
吳周的使者已經動身離開昆明,估計用不了多少天就能到達承天府。這一次的出使人員不再是夏國相一人,而是安排了一位吳周重量級人物,吳周的親臣大將吳世琮。
收到這個消息,鄭經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他最怕的是吳周方面死要面子,錯過了最佳談判時間,被滿清攻入昆明,那一切就全完了。
吳周這個時候來尋求援助,已經沒有了任何的談判資本,除了併入華夏之外,已經沒有了任何獨立生存的能力,華夏也不可能在華夏的土地上,有一個國中之國存在。
就算是想要封藩,也得封到海外去,若是吳世藩願意到幾內亞島就藩,鄭經舉雙手歡迎。
第二天,餘震瀚在陪同陳廷敬與張英遊覽安平的時候,『無意間』說出了吳周有使者即將到達承天府的消息。
正在遊覽安平街市的陳廷敬與張英,心中就是一驚,這吳逆來鄭氏幹什麼?請求鄭氏出兵嗎?
若是吳逆給鄭氏的好處足夠多,甚至全面投靠鄭氏,鄭氏完全有理由全面接管吳逆,進而與大清直接對抗。
陳廷敬也顧不得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拉住餘震瀚便問道:「余先生!吳逆派人來幹什麼?」
「什麼吳逆?余某隻負責接待兩位,不知道其他事情!」
「剛剛陳某明明已經聽到了余先生說吳逆安排使者即將來到安平,怎麼能說不知道呢?」
「兩位!別怪余某多嘴,吳周有沒有使者來安平,對於兩位來說意義都不是很大,你們的朝廷根本不可能答應我華夏的要求。
別的不說,將負責巴蜀的將領與犯事的兵卒就地正法這一條你們就不可能答應,而這一條是我華夏的底線,任何敢於對百姓下手的人,都會受到華夏的審判。」
陳廷敬沉默了,雖然與餘震瀚站在不同的立場,但是餘震瀚說的沒錯,更為嚴重的是華夏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大清根本沒有反駁的餘地。
張英一時也是不知該說什麼好,忽然覺得安平繁華熱鬧的街市有些喧鬧,頓時沒有了遊覽的興緻,當即張英便提出返回館驛休息。
餘震瀚自然不會有任何的意見,他剛才裝作無意間說出吳周來訪的消息,本就是試探二人的反應,可是這二人雖然心情低落,但是卻依然沒有提出開始談判的建議。
將兩人送回館驛,餘震瀚返回王城向鄭經彙報,鄭經聽完這兩人的反應之後,笑道:「這是正常反應,不過是對舊時代的留戀,和對未來不確定的迷茫罷了。
只要我們拿出誠意,這兩人完全能夠爭取過來,他們不主動尋求談判,我們就絕不開口。不然談判一旦破裂,兩人可就沒臉留在安平了。」
餘震瀚也是笑著附和道:「大王說的是,遮羞布還是要有的,不然臉面上掛不住,臣知道該怎麼做了?」
此後幾天餘震瀚不再提起任何關於吳周的事情,只是帶著兩人四處參訪,從繁華的街市到忙碌的工廠,從正在訓練的軍營到鄉下的農村,足跡幾乎涵蓋了整個安平。
可以說華夏的實力真真切切地展示在了陳廷敬與張英的面前,尤其是安平周邊的農村讓陳廷敬與張英印象深刻,安平周邊的農村不是兩人印象中農村黔首百姓低矮黑暗的泥土房子,而是整整齊齊的紅磚黃瓦的大房子。
這些房子很明顯都是經過規劃,整齊劃一,街道上也是非常的整潔,遠不是大清農村到處一片髒亂、蚊蠅滋生。
張英覺得安平的農村有些不像農村,在他看來缺少了農村的生氣,至少農村的家庭應該養幾隻雞,喂一頭豬,這些牲畜在關鍵時刻能夠為一個家庭換來一些救命錢。
可是安平周邊的農村的院子里竟然看不到一隻雞、一頭豬,張英向當地的百姓詢問為何不在院子里養些牲畜?
百姓給他的回答顛覆了張英的三觀,百姓竟然非常嫌棄地說,養這些東西幹什麼,臭烘烘的,又耽誤時間,又不掙錢。
種田之餘的空閑時間,到城裡打零工掙到的錢也遠比養這些東西掙錢,而且安平有專門做養殖的專業戶,規模又大,成本又低,想吃肉大可以到市場上去買。
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的張英向餘震瀚請教:「余先生!鄭氏為何不鼓勵百姓在農閑之餘養殖一些牲畜,既能滿足百姓自己吃肉,還能拿到集市上換取一些銀錢?」
餘震瀚笑道:「余某剛開始也不明白,不理解安平周邊百姓為何不願意飼養牲畜,寧願花錢在集市上購買。直到又一次與大王談到這個事情的時候,大王的一番話讓余某徹底明白了。」
張英一聽怎麼又是鄭經,怎麼什麼事都能與鄭經扯上關係,如果說一個兩個是拍鄭經的馬屁,那麼大家都這麼說,那一定是鄭經有太多的過人之處。
「華夏王怎麼說?」
「大王說這是城市化效應,因為這些城市周邊的農村靠近城市,城市裡就業的機會多,老百姓在農閑之餘都會選擇進城市打零工。
安平城的人工價格很貴,一個普通的小工一天的工錢都不會低於七八十文,而一斤豬肉的價格不會超過二十文。
百姓打一天零工的收入能夠買好幾斤豬肉,若是覺得豬肉價格貴,還可以選擇買魚肉,安平的魚肉很便宜,只有幾文錢一斤。
當百姓發現打零工的收入遠比在家養幾隻牲畜高的時候,就沒有人再願意養殖牲畜,只要我們走出安平二十里之外,老百姓的生活方式與大陸的百姓沒什麼不同。
要說有什麼不同,大概就是要比在大陸的百姓更富足一些,百姓需要承擔的賦稅要一些,徭役也不是很繁重。」
「百姓的賦稅是多少?」
「我華夏的農業是以地徵稅,若是自己購買的土地按照土地收成徵收兩成賦稅,若是佃租官地還要額外徵收兩成地租。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任何的賦稅,我家大王認為,賦稅應該越簡單越好,百姓知道自己該交多少,官府知道自己該收多少。
而且越是簡單,就越是不會給地方上下其手的機會,少了地方官府的盤剝,百姓的日子自然會好過一些。」
「朝廷徵收兩成賦稅,那地方官府怎麼辦,總不能讓地方官府餓肚子吧?而且官府把地租定的這麼低,大戶人家怎麼會甘心自己的土地這麼便宜租給佃戶。」
「先說賦稅問題,我華夏農業執行的是一稅制,也就是合併稅制,將田賦、丁稅、火耗等雜稅全部合併到一起,經過計算后定了兩成這個標準。
這些農業賦稅國庫拿三成,七成歸地方安排,地方上拿到了賦稅就要擔負起地方的責任,比如教育、醫療等開支國庫負擔三成,地方負擔七成。
至於你說的私人土地的佃租問題,我華夏原則上是不鼓勵擁有大量土地的地主佃租土地,而是將土地集中化管理,以農場的方式經營。
不過承天府是新開發的土地,眼下還沒有形成大農場模式。南洋地區都是大農場模式,那些農場主至少經營著上千畝的土地。」
餘震瀚所說的這些,其實陳廷敬和張英都有所耳聞,不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當兩人親耳聽到鄭氏的官員證實這些消息的時候,兩人知道鄭氏這是在挖士紳的根基。
士紳賴以控制百姓的手段就是土地,之所以能夠用土地控制百姓,是因為士紳所享受的免稅政策,鄭氏的土地政策直接讓士紳的土地也納入了徵稅範圍。
想要依靠土地獲利,就必須要提高佃租的額度,不然將賦稅轉嫁到百姓身上,老百姓在繳納賦稅和地主的地租之後,還能有多少屬於自己的利潤。
再加上官府定下的兩成地租,老百姓肯定不會願意租種地主的土地,兩人可以想象的到,隨著鄭氏全民教育的推廣,士紳這個階層早晚都會消亡,『讀書人』這個詞只能是它本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