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幼時跟在太子身邊做伴讀,那時便冠絕上京,雖然一向與太子並不親近,可誰知曉他會站到哪邊去?在邊疆雲情尚能打壓他,回到朝上焉知陛下會不會一直護著?」鄭雲嫻凝眉,露出幾分狠厲來。
「雲情最近在謀划些事情無暇去對付他,你給你父親傳封家書,時刻注意他的一言一行,如有異常直接把消息傳到晉北王府。」
劉簌眼皮顫了顫,心想鄭雲情有事她爹就沒事做嗎?但誰讓她這一家子都依仗著鄭雲情過活,雖然心裡不耐但面上是不能表露的。
「臣妾明白娘娘的意思,交給臣妾去辦請娘娘放心。」
劉簌走後鄭雲嫻獨自在亭中又站了許久,有人來了也沒發覺,直到有人在她肩上一拍,方才緩過神來。
身後女子的笑聲清悅動聽,面容也似初綻的芙蓉花般嬌嫩欲滴,一身藕荷色綉百蝶穿花裙衫,裙擺上用金線勾勒出朵朵玉蘭圖案,用的正是自己前些時日送的蜀錦。日光下炫目的讓人移不開眼來,少女正含笑地望著她。
「姐姐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冷玉?今日怎麼想到進宮來看姐姐?」鄭雲嫻笑著拍了拍身側的椅子,示意她坐下來。
「玉兒今日去王府本來打算跟哥哥去踏青,可是王德說哥哥一早和臨東辦事去了。跟爹爹說過後,爹爹准我入宮幾日,這幾日長姐可要把廂房給玉兒準備好。」鄭冷玉握著她的手,有些心疼道:「姐姐瘦了。」
「陛下這幾日沒有來看過姐姐嗎?」
鄭雲嫻一哂,「陛下日理萬機哪能天天守在姐姐身邊。」
說著安慰的話卻難以抑制心裡的苦澀,看著面前如花兒一般的妹妹,她又有些感慨:「過了四月就十六了吧,雲情的婚事辦下來玉兒就可以成親了,可曾有心上人?」
鄭冷玉咬著唇搖頭:「玉兒不想嫁人,姐姐在宮裡,哥哥又常年住在王府里,玉兒走了家裡就只剩爹爹一個了。」
鄭雲嫻忍不住掩面而笑:「哪有女子不想嫁人的?父親能為你推掉去年來上門說親的,今年還能再推一年?不嫁人難道一輩子留在家裡?」
「難不成真的有心上人,人家不肯上門說親么?」
「長姐說到哪裡去了?玉兒沒有什麼心上人。」鄭冷玉矢口否認,面上露出幾分紅色,也不知道是急的還是羞意。
鄭雲嫻打趣道:「上京第一美人害羞的樣子讓人瞧了去怕是家裡的門檻馬上就要被踏破了。」
「姐姐休要拿玉兒尋開心,那不過是旁人的巴結之言,怎可當真?」鄭冷玉羞憤道,眉間卻湧上幾分閑愁。
「而且現在也沒人上門提親了。沒人上門自然是好,可是跟爹爹來往的官員也少了,以前刑部的張大人一個月能來數十次,這半個月連影子都沒有,還有吏部的宋大人,大理寺卿也是。」
鄭雲嫻聞言漸收了調笑的心思,追問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父親那裡可有說什麼?」
鄭冷玉回憶道:「似乎半月前?或者再早一點,記不太清。父親那裡倒是沒說什麼,整日把自己關在書房,我那日晨起本來想給父親問安,結果在窗前似乎聽到他和人在說話,問過才知道父親竟和人徹夜長談,一點也不顧及自己的身體。」
半月前?那不正是……剛辦過定親宴。
鄭雲嫻可算知道為什麼沒人上門說親了。趙嘉邯在宴上放出話來要納冷玉為妾,此話一出無論是誰想娶冷玉都代表著自降身份低他一等。
沒有哪個名門望族家的公子願意和一個反賊之子相較。
至於張儉和宋渚那些人,恐怕也是在觀望陛下對他的態度,以及對晉北王府的態度。
她想著不禁入了神,面色亦沉下來,鄭冷玉連喚幾聲都沒反應。
鄭冷玉不由得伸手在她眼前拂過:「姐姐,姐姐。」
鄭雲嫻回過神來,勉強笑笑:「冷玉,你真是個好孩子。」
見鄭雲嫻神情恍惚,鄭冷玉轉言移開話頭:「方才見姐姐殿里見的一株紅梅甚是好看,不知是在哪裡折的,玉兒也想剪幾支來插瓶。」
「是太子殿下早上派人送來的,玉兒喜歡直接叫人搬到廂房就可以了,梅花……秋波園後面的梅林也有,本宮派幾個人跟著你去摘幾支也可。」鄭雲嫻柔和地撫上她的頭髮,「宮裡雖然不比家中,見了什麼人也無需擔心,一切有姐姐在。」
「聽說嫂嫂也在東宮?玉兒未曾見過她,不過聽說她受了一些傷,代姐姐去看看應該不要緊吧。」
「公主身體不太好,太醫都小心翼翼的,你去了幫不上什麼忙,若是想見,待她嫁到王府也可以去探望。「鄭雲嫻溫婉笑道,言中隱晦地阻攔她。
「姐姐也沒去看過她罷,哥哥成親前也不能與她相見,她傷著若是鄭家一個人不去探看,穿出去難道不會落人口實?陛下那裡恐怕也會不高興的吧……」
女子蹙眉思忖,說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太子將人安在東宮裡失了禮數,自己不能擺駕去東宮去要人,倒不如讓玉兒去轉述她的意思。
鄭雲嫻一番思量心下已經有了計較,將意圖婉轉訴於鄭冷玉后揮手招來自己的貼身宮女。
「你且跟著三小姐去東宮。」
笑顰躬身:「奴婢知道了。三小姐請~」
南棠這一覺睡的很沉,睜眼天已經大亮了,也不知道什麼時辰了。
她起身穿上鞋襪,屏后的侍女閃身進來替她撩起帘子,身後的小宮女們魚龍而進,穿衣系腰,疏發簪花,點妝描眉。
「我不習慣這麼多人,有意柳和意疏留下就夠了。」
「公主能開口說話了!」意柳喜道,「快去稟告殿下。」
南棠這才發覺自己能發出聲來了,她讚歎道:「太醫的葯真是管用,『公主』是怎麼回事?」
「西戎把您封為固倫公主,現已昭告天下。」意柳揮手遣退一眾宮女,「公主現在感覺可好些了?」
「已經好多了。」
銅鏡中的女子面色微白,雖然看起來頗為憔悴但神采明顯有了氣色,耳畔是一抹紅色。
南棠回頭去看,只見一枝梅花獨倚凈瓶,花苞似開未綻,紅色濃郁至極,承梅的白色的玉瓶色澤溫潤,清貴雅緻,放在殿中仿若暗香襲人,頗有韻味。
見南棠盯著那枝梅花出神,意柳笑道:「殿下一早讓奴婢折了這枝梅花插瓶,現下正是宮裡梅花初綻的時節,許多宮裡都會剪些花枝裝點室內。」
「今日天色看起來不錯,倒想出去走幾步。」南棠看著窗外稀疏橫斜的花枝,錯落有致而不失風雅,不禁想起昨日只一面相見的太子。
這些花樹應該是出自他的手筆罷……
「公主體弱,透風是行得的,但是不宜走的太遠,不妨由奴婢領著在東宮之內走幾步散散心。」意柳恭敬答道。
南棠看向百儀園的方向,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這樣也好。」
順著側殿往外走就是裴隨月的書房,從外面透過窗子看見室內的一幅掛畫,隱隱約約看得出來是個女子,南棠收回目光,跟著意柳走進一方迴廊,池中錦鯉紅魚個個動若游龍,體型碩大,見有人過來全然不懼反而群起上前甩尾翻躍,濺起一片水花。
「這些魚倒是不怕人。」
「殿下時常親自投喂它們,宮女們也時不時會往池中撒些吃食,久而久之它們見了人都會主動圍上來,怕人是不會的。」
「難得殿下閒情逸緻。」南棠讚歎一句,目光流轉到魚兒藏身的荷葉上,「這些荷葉倒是同平常所見的略有不同,可有什麼來歷?」
「公主好眼光。這些是菡萏葉,靖州前些年上供給陛下一些,因著殿下喜歡,大半都被種在了東宮,這時節還早些,過上幾月它們就全開花了,那時才是盛景。」
說這話時意柳雙眼放光,似是回憶起菡萏開花的模樣,面上皆是陶醉之色。
南棠微微點頭,「可惜這人間盛景,我是難看到了。」
意柳見她臉上悻悻之色忽然想起她不過多時恐怕就要嫁到晉北王府裡面,再來東宮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更別提與這滿池菡萏相遇。
心裡不禁為她嘆息。
「總會有可見的那一日。」
二人不再言語,走著走著就到了宮門前。
「公主,我們回去吧。」
南棠正想應下忽然聽見牆后一道女子的爭辯聲。
「奴身後的姑娘可是鄭貴妃的親妹妹,她來探望自己的嫂嫂也應該被拒之門外?你們好沒道理!」
「還請大人向殿下通傳一聲,如果殿下不允的話臣女再走不遲。」
這一道聲音婉轉柔和,聽著就動人心弦。
南棠走近幾步,同時吩咐意柳:「去看看什麼情況。」
「殿下不在宮中,但有禁令在此,無論是哪個宮裡的人一概不得來探視公主,姑娘請回。」
意柳已經行至那個說話的侍衛面前,問了幾句就回來向南棠復命。
「是鄭貴妃的妹妹,鄭國公府的三小姐,她似乎想見公主一面。」
「殿下不許人進來嗎?」
「殿下怕有人打擾,確實頒下了這條口諭。」
南棠眉毛蹙起。
如果是裴隨月的意思,那她就沒辦法了。
此時一道清朗的聲音從宮門前傳來——
「何人圍於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