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嚴哲

「人的一生應該怎樣度過？」

嚴哲被姐姐推著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

「反正不該在床上度過。」

給他擦拭身子的嚴莉沒有說話，只是細細的、規律地擺動手臂，照顧偏癱弟弟的第一個月月底，她對於防止褥瘡和保持日常清潔的護理，已經瞭然於胸。

「醫生說，你恢復得很好，很少有腦出血病人像你這麼精神。」

等嚴哲安靜下去，嚴莉悠悠的開了口：

「再觀察一個月，就可以開始康復訓練了。」

嚴哲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他除了抱怨，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畢竟他不是原裝的，面對嚴莉總是五味雜陳。

原身在急救的時候已經死了，他是穿越來的另一個嚴哲。

剛穿越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到了地獄，不能動，頭腦像是一團糨糊，插著導尿管和呼吸器，只剩出的氣，進氣全靠儀器。

他內心發誓，要是早知道加班有這樣的後果，辭職也不能加班。

後來頭腦日漸清晰，一些零碎的記憶也恢復了過來，他意識到自己不是加班被送到ICU了，是換存檔了。

原身是個叫嚴哲的小夥子，街頭火併被開了腦洞，搶救無效直接死亡，然後他穿越過來接管身體，心電圖的突然蹦極讓做手術的老醫生差點不再相信唯物主義。

此後人人提起他，都得帶上一句，醫學奇迹。

但奇迹也不總是好的，原來的嚴哲走得乾脆利落，現在的嚴哲就得替他受罪了，腦出血的水腫期十分難受，讓他感覺就像是老闆把徒手摸電線記入了日常考核，難受又發麻。

好在前身的漂亮姐姐天天照顧他，有個養眼的美人在身邊悉心照料，算是這段漫長而痛苦的日子裡，唯一的一點慰藉。

但隨著嚴莉時常講起和嚴哲過去的快樂時光，後者更麻了。

嚴莉絲毫不知道嚴哲已經退換貨了，嚴哲也不知道怎麼告訴這位姐姐，你老弟已經死了，從理性角度出發，不說是最好的，反正都腦出血了，性格變一變也是正常的。

但是嚴莉越是講起和前身的事情，嚴哲內心的道德譴責就越重，久而久之，嚴哲除了偶爾抱怨一兩現狀，便其他什麼話也不和嚴莉講了。

經過一個月的適應，他已經完全融合了前身的記憶，對這個世界有了了解。

這個世界的人類已經進入太空，通過各式各樣的空間站，拓寬太空領土，科技比家鄉發達很多，強化器官的植入體、替換身體配件的義肢等，在街頭隨處可見。

生產力的極大發展，卻沒有帶領人類走上幸福的道路，不受管控的巨型企業積累了巨大的財富，最終將政府牢牢把控。

人工智慧的迅速發展，讓一批又一批的人要麼失業下崗，要麼貸款對身體進行改造，讓工作效率不至於被AI淘汰。

而下崗的人無處可去，又不願意乖乖去死，便成了城市執法者們的心頭大患，他們勾結成幫派，佔據街頭巷尾，尋求著任何能讓他們吃飽飯的手段。

嚴哲所在的這座城市，名喚日暮城，定位接近大西洋沿岸的某座繁華大都市，而科技發展更勝一籌，萬維網覆蓋了城市的方方面面，從人到物，萬物互聯。

或許有人要問，為什麼科技這麼發達，護理還要靠人呢？

嚴哲只能亮出自己的銀行賬戶，上面多達六位數的負債可以無言的解釋一切。

這是嚴哲的上學貸款，在這個時代，教育的代價是高昂的。

曾經的前身，也覺得只要畢業后努力工作，就能還清貸款，後來他看到了進入公司的姐姐為了保住工作，簽下貸款協議，購買了公司的植入體來提高工作效率。

他敏銳地意識到，貸款是這輩子都難以還清的東西，於是他當場輟學，加入了街頭幫派，在和公司的討債部門火併中，被開了腦洞。

生命誠可貴，親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了屬於是。

他自由了，嚴哲卻成了那個接盤俠，留下的六位數貸款他還是得還的。

想到貸款，嚴哲問了一句：

「姐，醫藥費到現在花了多少？」

他感覺到嚴莉的手突然一頓，數秒后，她的聲音幽幽傳來：

「六萬三千七百二十點信用點，這是截至昨天為止的數字。」

「錢的問題你別擔心，我會解決。」

信用點是如今廣為流通的電子貨幣，人無信不立，如今的意思是人沒有信用點就不配活在世上。

嚴哲很清楚自己姐姐的收入，按揭還貸后每個月的工資是0，生活用品全靠公司發的消費卷，吃喝也是靠公司發的食品卷。

如果要拿出這六萬多信用點，就必須申請延期還款，這會產生服務費以及進一步提高利率，讓還完貸款變得更加遙不可及。

「小哲，等你康復后，有個討債人的工作。」

嚴莉給嚴哲擦乾身體，蓋上被子后，提起了工作的事情：

「你知道的，欠債就得還錢，就算出院了，不知道哪天你又會遭遇不測，他們抓到你之後，會把你的意識上傳到老賴派遣中心，再下載到智能電器里。」

「爸爸他已經死了十年，現在還是一台滾筒洗衣機。」

AI的發展，催生了意識上傳技術，讓人類可以把自己的意識上傳到網路空間，死亡不再是終點。

還完貸款才是。

比起價格昂貴的原創智能AI，拿人的意識直接塞進智能電器里，要划算得多，至於那個人自己願不願意，沒人在乎。

吃飽、死透，是這個時代最大的幸福。

一般被認定失去還款能力，討債部門立刻就會出動，而避免的方法也很簡單，加入公司，有一份工作。

「哪個公司？」

嚴哲當下也沒有更好的方法，前身幸福的死了，他還得活著，姑且先問了問哪個老闆願意收他當狗。

「紫霄教育。」

聽到自己債主的名字，他倒吸一口氣涼氣：

「我起碼殺了三十多個他們的討債人。」

「他們認為你戰鬥意識很不錯，願意提供醫療植入體貸款，讓你迅速康復上崗。」

「那些被我殺了的人呢？」

「算毀壞公司財務，一個人三萬信任點，已經加在了你的貸款總額上。」

「……如果我不接受呢？」

「他們會照規矩辦事。」

嚴莉遲疑了一下，說出了現狀：

「討債小隊就守在醫院門口，他們帶著一台全新的滾筒洗衣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