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查案
劉家村死了兩個外地人的消息不脛而走,驚動了縣城的縣太爺,捕頭和捕快們聞風而動,齊往劉家村而來。劉家村這下可熱鬧了,酒鋪外面的空地上,擠滿了觀看縣城法醫驗屍的村民,法醫一邊檢查,一邊排除死者致命的各種原因,有頑皮的小孩掩不住好奇之心,趁大人們不注意便抽冷子衝到死者身邊,掀起蓋在死者身上的布單觀看,卻被大人們趕上來老鷹抓小雞般便把他們擰回了人群中去,掄起手裡的竹條使勁往他們屁股上抽,那些小孩也不哭鬧,只一個勁兒齜牙咧嘴地做著怪臉。一人以手帕捂住口鼻,圍著屍體不斷端詳,此人一身月白的粗布長袍,頭上戴一頂白舊的圓布帽,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乍一看去會以為是個飽讀詩書的青年儒生,其實此人乃是名動省城的捕頭-徐百九。
徐百九是四川人,年紀才30左右卻已破案無數,絕沒有人會因為他的年齡而看輕了他,此人法眼如炬,執法如山。「不管是誰只要犯了法,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這就是他的執法標準,他的岳父因為涉嫌賣假藥,也被徐百九拷上了公堂,雖然賣假藥煩的只是小罪,頂多判幾個月就能被釋放,豈知他岳父是個是要面子之人,在被抓當天就上吊咽了氣,徐百九的妻子也因為此事離開了他,說他絕情寡義,連自己的岳父都不放過。有人贊他執法嚴明,也有人說他冷酷無情,可是他問心無愧。十年前,他就是因為同情心泛濫,把一個對他信誓旦旦說回去就會悔過的少年釋放以後,哪知少年回去之後竟在自己雙親的飯菜里下毒,把養了他十幾年的親生父母毒死,打那以後,徐百九再也不相信人會有悔過之心,也不相信一個壞人能夠變好,他只相信法律。此次劉家村發生命案,他奉命隨縣太爺來到此地辦案。看了兩個死者,小個子是被櫃坊中的柜子磕中太陽穴致死的,另一個大漢渾身上下無一點致命傷,徐百九圍在大漢屍體旁邊反覆尋思,從頭頂看到腳底,沒一處致命的傷口,突然他看到死者僅剩的左耳下面有一行烙鐵燙下的字樣,『盜犯閆東生。』徐百九心下凜然,縣太爺坐在酒館里,看著一干人等在外頭忙碌,酒店掌柜的給他端上一盤生切的大蒜和蔥苗避屍臭,縣太爺把鼻子里嘴裡都塞了個滿檔,如果此人再胖點,正可應了那句話,『豬鼻子里插大蔥,裝象』。
此時只見見徐百九匆匆跑到跟前,滿面驚疑的道:「大人,大人!」縣太爺道:「徐捕頭為何如此慌張?」徐百九喘息道:「屬下驚奇地發現,死去的其中一名疑犯是十大通緝犯之一,名叫閆東生,大人還記得吧?這閆東生是多個案件的主謀,此人濫殺無辜,手段兇殘,我們曾抓到他,但他一身武功高絕,只關了三天便被他跑脫了。」縣太爺「哈」地一拍手,把徐百九嚇了一跳,只聽縣太爺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說,這個逃犯被劉金喜無意之中捉拿歸案了?」徐百九看他兩眼放光,心下有點茫然,應道:「是啊,」縣太爺的聲音有提高了幾分:「不但歸了案,還將他處死了?〞掌柜的和夥計聞言都側目往二人看來,只見縣太爺在哪兒連連點頭:「這可是在本縣歸的案呀!」說完使勁拍了一下徐百九的肩頭催促道:「快,快讓人去安排一下,我要見見這位大英雄!」還沒等徐百九緩過神來,他又道:「不但要見,我還要代表縣衙門和百姓好好感謝感謝他。」
縣太爺在隨從的跟隨下,走到空地中心,對人群喊道:「誰是劉金喜啊?」只見人群中兩個人舉起了手,卻是劉金喜帶著妻子阿玉和兩個兒越過眾人走了出來。縣太爺在人群中站定,對眾宣布:「鄉親們,事情已經辦妥了,死的這個人叫閆東生,他就是個通緝要犯,是多宗命案的主謀呀,現在由咱們這位大英雄給這小子歸了案啦,這是好事兒呀,哈哈哈。」人群也跟著一陣鬨笑,阿玉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起初聽丈夫惹上了命案,她心裡便懸上了一顆大石,現在聽到縣太爺不但沒追究刑責,反而對他讚譽有加,心下不禁大慰。
徐百九遠遠看著在人群中笑的燦爛無比的劉金喜一家,心裡卻覺得一切並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這麼簡單,他決定要留下來好好查一查。此時村民們都唱起了歌謠,歌的大意內容就是劉金喜今兒替大家做了件好事,阿玉今晚得好好慰勞一番。西南鄉間村民民風質樸,對一個人的喜好愛惡都會以歌聲傳達,歌的意思淺顯明了。
今天是丁巳年立夏,徐百九每查一件案子都會以日誌的格式記錄案件。黃昏時分,他一人來到案發地點櫃坊,對房間的每個角落,樓梯口和櫃檯,盛酒的玻璃缸,屋裡頂樑柱上的刀痕都一一作了細緻的檢查,他心裡始終有一個疑問:「一個手無寸鐵的造紙工人,怎麼能打死習武多年的閆東生?」然後他又度到櫃坊門前的水塘里,對水壓和水的氣味作了測試。最後回到酒館,通過晚飯時和酒館老闆及夥計的閑聊,了解到劉金喜的大體資料。
劉金喜,十年前來到村裡,和阿玉成了親就一直住了下來,聽他自己說他來自金州一個姓龔的屠戶家,阿玉之前嫁過人,丈夫在她孩子5歲那年撇下母子二人外出就再也沒有回來,劉金喜和她在一起之後,來年有了小天,然後阿玉就建議把劉金喜之名列入了劉家族譜,現在小天已經四歲了。劉掌柜的還提到一個現象,就是劉金喜剛到村裡的哪天,來的也是他的店裡,那時剛剛是大年初一,每家飯桌上都會擺一盤卻鬼丸,卻鬼丸就是在大年初一,男的佩戴在左臂,女的佩戴在右臂驅鬼用的,可是劉金喜卻不認識,說他們家鄉沒有這種習俗。劉掌柜的當時沒在意,現在想起來卻覺得狐疑,按理說他家是金州的,禮儀風俗應該和劉家村沒什麼差別啊。最後掌柜的還反覆叮囑說劉金喜可是個好人呢,徐百九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心下卻不置可否。
飯後他來到存放閆東生屍體的地方,又對屍體進行了徹底的檢查,通過白天對現場的勘測,他發現櫃坊中那個泡有枸杞酒的玻璃器皿中有一顆門牙,器皿上的小孔正是被這顆牙齒撞開的,那可能是在激斗中,有人受到強烈的重創,門牙被打得激射而出,那種力道就如彈弓射出的小石子,足能把玻璃器皿洞穿。此刻閆東生屍身門牙掉落,證明那顆正是他的牙齒。而劉金喜正是那個給與閆東生重創之人。他還看到閆東生死後雙眼依然充血,死後雙眼充血乃是生前腦部受到重創出血,閆東生太陽穴受到重創,太陽穴底下是『迷走神經』最重要的一段,一旦受到重創心臟便會立即停止跳動,但只用雙拳便將『迷走神經』打斷,可見此人一定武功非凡。能做到這件事的,江湖上已經失蹤的有三個人:科舉武狀元房日壽;『千金刀』趙一廣;刀法如神,生性兇殘的卜元。
劉金喜家中,阿玉正在洗魚漂,準備用來給劉金喜熬湯喝了之後,二人行夫妻之禮就不會懷孕,劉金喜從床沿上站起,走到她身後輕輕道:「阿玉,不用了,你也知道我特別不喜歡這魚腥味兒!」阿玉道:「藥房的東嫂說,有一種葯混在水裡喝下去就會沒事。」劉金喜道:「那是水銀,吃了可會中毒的!」阿玉扭頭問道:「那有了孩子怎麼辦?」現在她們一家四口,感到日子還勉強能過得下去,但是家中如果再添一人,肯定就不會那麼輕鬆了。劉金喜展顏笑道:「那就生唄,加了一個人,頂多日子再過得苦點兒。」說完他輕輕嘆了口氣,阿玉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到他身前,「怎麼,你不高興嗎?」劉金喜嘆道:「也不是不高興,可那始終是兩條人命!」「他們可是壞人啊,」阿玉挨住他坐了下來,「聽官府說,那兩個人可能是要去鳳城劫義倉的,不過中途經過此地,所以,」她蹲了下來,雙手溫柔地撫著他的膝蓋,「其實...,金喜你做了一件好事。」劉金喜輕輕點了點頭。
村裡的酒館也兼括了客棧,徐百九就住在樓下的客房中,只聽掌柜的對夥計道:「這個徐捕快雖然性情古怪了點,但他住的是三等客房,明天的飯菜就不收他的銀子啦!」徐百九心道:「人只是一副臭皮囊,沒得啥子值得自誇的,什麼清廉不清廉,要做好人或是壞人,都只是由我們身體去決定的。」隨即他的心念又轉到了死者劉二哪裡,心下尋思:「人迎穴主管飢餓,這劉二人迎穴天生活躍,說明他是個放縱口福之欲的人。死前他們二人飲過八角酒,酒能散氣,從而加速了他的心臟停頓,他的死從某種意義上說,是被自己的人迎穴給出賣了。」想到這裡卻覺得胸中一陣血氣翻湧,禁不住咳了兩聲,捂住口鼻的手已濺上了幾滴黑色的鮮血,徐百九搖頭嘆道:「而我,卻被自己的膻中穴出賣了,我的膻中穴天生活躍,對人易動同情心,最終釀成了大錯!」
此時那個蒼白少年的身影再次在他腦中浮現,他以為那個只是偷了父母錢的少年會真心悔過,那時的他也認為法律不外乎人情,法律很難凌駕於人情之上,於是他將少年親自送到家,少年的養父母留他一起吃飯,可惜那少年竟在飯菜中投毒,將自己的父母雙雙毒死,而徐百九也因此身中劇毒。從那以後,他便往自己身上放了兩顆銀針,一針放膻中穴,控制自己的同情心,二針放天突穴控制毒性的蔓延,以此來醫治自己的身體和控制自己性格上的弱點。
自那以後,他的腦海中出現了另外一個徐百九,那個徐百九經常告訴他:「人性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只有法和物質才才不會騙人。」
第二天,徐百九來到來到了劉金喜家,聽到咳嗽聲,正在切菜的阿玉轉過頭來,見到是他阿玉顯得有些局促,徐百九打破尷尬笑道:「你們這裡沒有門嗎?我想敲門沒找到。」阿玉不禁莞爾:「鄉下地方,不講究這些,你是來找金喜的嗎?他在紙廠。」徐百九把帽子摘了下來:「不,我是來找你的,」說完又不停的咳嗽。阿玉道:「瞧你咳得那麼厲害,我給你煮一碗粥吧。」徐百九搖搖手赧然道:「不必那麼麻煩了。」阿玉不管他,拿起餐具便忙活起來。徐百九徐徐道:「我前兩天聽酒館的老闆說,金喜前幾年才正式加入村的村譜,金喜.....不是姓劉的吧?」阿玉的動作明顯僵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神多了一絲警惕之色,放下了手中的餐具,起初她以為他是好人,沒想到此人竟然是來調查丈夫的,那就沒必要再給他煮粥了。她回憶道:「那時我剛有了曉天,便要求族長把金喜的名字寫進族譜裡面了,就是這樣!」徐百九聽到她語氣里有明顯的不悅,但卻沒有停下來,「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阿玉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哪天她正在河裡撈魚,突然感覺有一道目光看著她,於是她扭頭轉身,正迎上了劉金喜的目光,他站在那裡,痴痴的看著她,他的眼神夾雜著數不清的情緒,神態蕭索而疲憊,彷彿孤身一人在世間流浪了幾個世紀。那一瞬間,她就感覺到了他,阿玉只覺得自己的心瞬間就融化在他的眼神里。她對徐百九道:「這麼久的事誰還記得清呢,只記得哪天他經過村子,說和他的家人吵架然後就離家出走了,他從來都沒提起過他家裡的事。」徐百九道:「是他家裡有什麼事不能說吧?」阿玉道:「一家人有什麼不能說的。」徐百九道:「那他見過你以前的丈夫嗎?」阿玉的神色明顯暗了下來:「沒見過!」
徐百九歉然一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阿玉頓了一下:「那人說走就走了,哪天本來說好晚上回來的,結果.....去了再也沒回來,原來是早就打算要走的了,就連他最喜歡的那個木製的枕頭也一併帶走了。就丟下我跟方正,所以這樣的人,金喜不需要見!」她看著徐百九,「所以金喜有時候對我說,晚上回來吃飯,我就叫他別說了,別說了....所以他家裡的事情,我怕一開口問他,有天他也會再也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