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月清風
「李明月，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寒風呼嘯，腳底積雪，一群少男少女突然衝進人群，將一個青衣小道士圍了起來。
看到這些人，小道士眉頭微皺，一張眉清目秀的小臉有些陰沉，一雙明亮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怨恨。
小道名叫李明月，十四歲，是附近清源山上的修士，受山下百姓邀請，來此做那糊弄鬼連帶著忽悠人的勾當。
至於這群突然闖入的人，則是太清門弟子，跟李明月算是同行。
同行競爭，原本只是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太清門卻處處針對清源山；像今天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只要有他李明月的地方，這些人就會出現，且每次都會仗著人多欺負他。
若是以往，李明月肯定會退一步海闊天空，但今天，他不想退了。
一味的退讓，不僅沒有讓對方收斂，換來的反而是得寸進尺、變本加厲。因為這些太清門弟子的搗亂，他已經有七八天沒有賺到錢了，照這樣下去，他跟師姐都得餓著肚子過這個嚴冬。
「我不想惹事，趕緊滾！」李明月拽緊手中的桃木劍，冷聲道。
所有人一臉錯愕的看著李明月，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以前看到他們就狼狽逃竄的傢伙，今天怎麼突然硬氣了？
一個背著長劍的少年最先回過神來，走到李明月面前，冷笑一聲，頤指氣使的道：「動手？就你一個連基礎道法都學不會的廢物，也敢大言不慚。來來來，你動個我看看。」
說著將臉湊了上去，一副欠打的表情。
李明月手中的桃木劍握得更緊了，以至於整個右手都發出輕微的顫抖。
似乎是料定李明月沒有這個膽量，背劍的少年直接冷聲道：「給我砸！」
話音落下，那些太清門弟子頓時沖了上去，將李明月作法用的東西全都推翻在地。
李明月緊咬牙關，卻依舊沒有動手。
對方說的沒錯，他雖然跟著師父修行了十四年，卻始終連基礎道法都沒學會，真要動手，對方隨便出來一個就能將他輕鬆撂倒，可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以前他跟師父下山討生計，很多時候為了稀薄的報酬，嘴皮子都磨破了，才勉強有百姓願意請他們去作法，而且大多時候還要被同行追殺得灰頭土臉。
一個月前，那個一輩子騙吃騙喝、靠著坑蒙拐騙才勉強將他跟師姐拉扯長大的老傢伙，突然就莫名其妙的飛升成仙，這使得清源山名聲大噪，十里八鄉的百姓只要有點什麼事，都願意跑去清源山求助，而且給的報酬豐厚。
李明月天真的以為好日子終於來了。事實上一開始的時候，李明月確實賺了個盆滿缽滿，然後這些清源山的傢伙就來了。
打那時候起，李明月就沒做完過一場法事。
「廢物！騙子！你就是個頂著自家師父名聲欺世盜名的騙子！你不是要動手嗎？你打啊，你倒是……」背劍少年指著李明月的鼻子，噴了李明月一臉口水。
「啪！」
還沒說完，李明月直接一巴掌掄在他臉上，異常用力，以至於李明月整個手掌都有些發麻。
這一瞬間，空氣冰冷得就像是突然凝固了一般。所有的人，皆是一臉匪夷所思的盯著那個青衣小道士。
而那名被李明月掄了一巴掌的少年更是滿臉茫然，手捂著已經紅腫的臉頰，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明顯是給打懵了。
「我殺了你！」背劍少年緩過神之後，咆哮一聲，伸手就直接將背後的長劍抽出來，一劍直接向著李明月砍去。
李明月似乎早已料到對方舉動，連忙後退兩步，同時雙手捏了一個奇怪的印結，口中念念有詞：「陰陽之間，地獄九層。天神地靈，速速現形……」
隨著他口訣聲起，天地間頓時狂風大作，原本已經停了許久的飛雪再次飄落，瘋狂肆虐，直接在他身體周圍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龍捲，瞬間將他整個包裹起來。
風雪形成的龍捲越來越大，越來越高；在那龍捲上空，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腦袋，虛無縹緲，一雙巨目卻囧囧有神，俯瞰下方眾人。
睥睨天下！
天地間的溫度在瞬間急劇下降，似要將一切完全冰封一般。
「雪妖！是雪妖！」
場上瞬間一片混亂，無數百姓倉惶逃竄，有些人甚至慌不擇路，連滾帶爬，瞬間就全都沒了蹤影。
至於圍著李明月的那些太清門弟子，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直接被冰雪覆蓋，瞬間就凝固成一具具冰雕！
而這一切，處在龍捲中心的李明月根本不知道；他自顧取出一個銹跡斑駁的銅鈴，猛一搖晃：「收！」。
話音落下，奇異的景象也隨著消失，然後李明月就被眼前一幕給震驚到了。
整個四周，此刻空空蕩蕩，那些百姓已經沒了蹤跡，只有七八個冰雕屹立，惟妙惟俏，正是那些太清門弟子。
他有些迷茫的伸手去觸碰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冰雕，可手指剛剛碰到冰雕，整個冰雕突然碎裂開來，「嘩啦啦」滿地都是！
李明月當即嚇得六神無主，倉惶後退，剛好撞在另一個冰雕之上；或許是因為力量過猛，這具冰雕直接炸碎開來，同時李明月也因為被絆了一下，整個摔在雪地之中。
他之前出手，是衝動，但也不完全是。在他出手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好了退路；而他的退路，就是自己手中這個銹跡斑駁的鈴鐺。
這個鈴鐺是師父陳道陵飛升之前送給他的，說是在緊要關頭可以保命；原本對於自家那個師父的言語，李明月是不怎麼相信的，就算那個老傢伙確確實實已經飛升仙界。但在李明月的印象中，那就是個不學無術、邋裡邋遢、糊裡糊塗的糟老頭。
所以他雖然一直將這鈴鐺帶在身邊，卻根本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有什麼作用。
李明月癱坐在地上，小臉煞白，內心恐懼到了極致。
先前那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明月不知道。
但有一點，李明月卻很清楚，那就是自己闖禍了，還是滔天大禍。
這些原本大道可期的太清門弟子，現在被他用一個不知來歷的鈴鐺這麼一搖，全都變成了冰雕；這事一旦傳到太清門，必然會讓太清門那些老神仙勃然大怒。到時候別說他李明月，他那個從不踏出清源山半步的師姐也得受到牽連。
太清門可不是清源山，上上下下只有他和師姐兩個人，而是有著近千名弟子，光是記錄在冊的成名修士，就有百位之多。
別說現如今師父已經飛升，就是師父還在的時候，也沒少被太清門打壓欺負。
而且師父飛升之後，清源山名聲大噪，徹底將太清門壓了下去。對此，太清門一直懷恨在心，恨不得直接盪滅整個清源山，可一直苦於找不到合適的借口和理由。
現如今自己殺了這麼多太清門弟子，不就等於送給了太清門最好的理由？雖說是無心為之，但太清門才不會管這些。
一時間，李明月只覺得整個天都塌了一般。
寒風呼嘯，飛雪連天，就好像在盡情的展現著小道士此刻的心情。
這樣過了許久，李明月突然從地上捧起一捧積雪，然後整個蓋在自己的臉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半晌后，他抬起頭來，一雙眸子盯著那些屹立在風雪中的冰雕，眼中浮現出一絲狠戾。然後他快速的將積雪捏成一個個雪球，一下一個，將那些冰雕全都砸碎！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收拾好屬於自己的物件，快速向著清源山的方向奔去。
無論如何，這件事必須儘快告訴師姐，最好是在太清門報復之前，勸說師姐離開清源山。
————
所有人都知道清源山住著三個道士：一個師父，兩個徒弟，但都想不明白這三個道士為什麼要住在一座寺廟裡；就像人們都想不通那個坑、蒙、拐、騙、偷的邋遢老道士，怎麼突然之間就飛升成仙了一般。
李明月回到三清寺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雪還在下，不過已經小了很多。而李明月全身上下，已經完全濕透，只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雪水。
在三清寺門前，一個十七歲左右的少女負手而立，一襲道袍青白相間，黛如遠山，眼眸含星，此刻正盯著滿頭大汗的李明月，表情嚴肅。她一頭青絲扎了一個道髻，一根雪白的髮帶正隨風飄蕩。
她美極，也冷漠至極。
李明月急忙行禮：「師姐……」
「又闖禍了？」蘇清風開口，語氣冰冷，正如那呼嘯的寒風一般。
李明月不敢隱瞞，低垂著頭，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等待著父母的懲罰，低聲道：「我用師父留下的法寶，失手殺了太清門九個人……」
說到後面，已經細不可聞。
「哦。」蘇清風聽他說完，只是輕描淡寫的吐出了一個字，就好像李明月殺的不是人，而是幾隻螞蟻一般，稀鬆平常。
李明月似乎也沒想到師姐會如此淡然，不由得抬眼看去，似乎想要極力的從她臉上找到一絲變化。
但她表情依舊，冷若冰霜。
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回答太過簡單，她又補充了四個字：「我知道了。」
李明月還想說些什麼，蘇清風卻先開口道：「還不去做飯？是覺得殺了幾個人，就了不起了？」
李明月只能繞過蘇清風，向著寺廟中走去，蘇清風也跟著轉身。
他在前面走著。
她在後面跟著。
一個心情沉重，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個面無表情，清風吹不起半點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