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求學記
老張頭說,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有好好遊戲人間。我看著他滑稽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是啊,該學的東西沒有學好,該玩的時候也沒有盡興。這樣想來,還確實滑稽可笑。
老張頭病了,非常虛弱地躺在床上,一陣微風從窗外飄進來,輕柔地拂過老張頭的臉。老張頭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發出「呼呼」的聲響,洋溢著滿足和愉悅的神情。按理說,病人不該有這樣的神情,可奇怪的是,當我看到這一幕,卻一點也不覺得詫異。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老張頭吃力地用手肘頂住床板,像蠕蟲一樣挪動著身體,直到後背和脖子靠住床頭,「不然你就這麼干坐著也怪無聊的。」
我看著他努力的樣子,心中有些不忍,可我又確鑿地知道,他一定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坐起來。汗水從他的臉上淌下來,我知道那是努力過的痕迹。而窗外的微風始終沒有停下,我也知道那是老張頭最愛的微風。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啊。」老張頭長舒了一口氣。
「都說知識改變命運,所以從小我就特別用功地讀書,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夠從農村走出去,不能一輩子都在地里干農活。」老張頭看了看天花板,回憶道。
我想,這個志向有點奇怪,農民也不丟人嘛,干農活也沒什麼呢。本想打斷老張頭,可轉念又一想,好像我有點「不知他人苦,卻勸他人善」的意味了。斟酌了一番,我決定不說話,聽他繼續講下去。
「其實我小學最後一次考試的分數還挺高的,滿分300,我考了298,這個成績可以去最好的中學了!可當時家裡並沒有考慮過這些,只覺得找個離家近的學校讀讀書就罷了。我想,這是我第一次錯過改變命運的機會吧。」老張頭忍不住嘆氣。
「中學那會其實也沒什麼,渾渾噩噩,看著勤奮,本質還是混吃等死。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個年紀恐怕也不會想到以後的生活。」老張頭遺憾地說著,突然又咬了咬牙,「最該死的是高中,整天跟著一幫二流子鬼混,天知道那些傢伙都是富二代。」
我看到老張頭的情緒陰顯激動起來,連忙安慰道:「我記得你當年可是狀元啊!怎麼就最該死了呢!」
老張頭愣了會,回答道:「狀元是沒錯,可的確該死。如果我沒有痴迷球賽,也不至於為了個破獎盃而搞的渾身傷病;如果我能再刻苦一些,也不至於埋沒了我自認為的天賦異稟。那是我距離改變命運最近的一次,可惜現在才發覺!」
窗外的風急了起來,呼呼地吹著,不禁覺得寒意刺骨。
「老天也算是仁慈了,我這德性也考上了大學,而那些二流子只能回去繼承家產了。」老張頭苦笑著說,「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老天越是寬容,人呢就越是放肆。」
「年少輕狂啊!我當時想做的太多了。」老張頭的眼裡透出一陣殺氣,那眼眸變得冰冷,仔細看去好像又藏了一絲溫情,「都說大學是個小社會,親身經歷下來確實如此。你知道我最喜歡和最推崇的是什麼吧!」
老張頭突然這麼一問,我一時間竟不知道從何答起。但很快我就陰白了他的意思:「大法天下。」
「對對對,法。」老張頭一下子精神起來,「不過,我想我真是錯了。禮崩樂壞才講什麼法術勢,是不是有點太單純了?看上去不如仁義那麼大氣,做起來又沒什麼好下場!」
我知道老張頭在說什麼,那年他作為班長,將班級管理得井井有條,成了整個院系的榜樣。可是,在那種「嚴刑峻法」的模式下,他很快就失去了跟同學做朋友的機會。不僅如此,他還低估了「崇尚自由」的力量,最後被當作「暴君」推翻,落得個一無所有的下場。那段日子,他整天把自己藏在宿舍,一邊反覆琢磨著「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一邊吟唱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可惜,他只能強裝著「斗酒十千恣歡謔」,最終還是沒能「一日看盡長安花」。
想到這裡,我實在忍不住嘆息。而老張頭似乎也看出了我的想法,滑稽地說道:「你說,我可真糊塗啊!與其糾結那些有的沒的,還不如放寬心來遊戲人間呢!」
「不過據我所知,你還真沒那閒情逸緻!」我笑了起來,「就你這樣,天生的勞碌命,就活該天天嚷嚷著那什麼『天下大勢盡在我手』!」
老張頭朝我擺了擺手,臉上不知是喜悅還是尷尬的表情:「快得了吧。我還專門跳過了一些內容呢!」
「行行行,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就不得不給你找首詩來壓壓驚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覺得此刻我們兩個人都開心了許多,「舉杯邀來神仙闕,低酌踏破天門城。上得九霄摘陰月,俯瞰群山無眾生。」
「好傢夥,你是什麼時候學會我這首詩的!」老張頭笑得咳嗽起來,「我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恐怕不是沒有好好遊戲人間,而是沒有把這些詩句刻到電線杆上啊!」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靠著窗口嗎?」老張頭繼續說著。
「還不是為了這兩袖清風嘛!」我連忙回答道,順手提了提袖子。
老張頭看著我,我也看著老張頭。。
又是一陣微風吹來,拂過我們之間的一面鏡子。
清河先生於2021年11月23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