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里送鵝毛
老張頭已經很久沒給我回信了。
上次他跟我說,唯一的兒子聽說有同學在BJ發了財,就跟著去看看能不能撈上一筆。也不知道現在過得怎麼樣。
我看著窗外鵝毛般的大雪,腦海里突然冒出了這樣奇怪的畫面——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嫻熟地從小紙盒裡倒出一根紅頭火柴,顫巍巍地劃過盒子側面的砂紙。隨著「呲啦」一聲,淡黃色的火苗漸漸旺盛起來,把那根細細的木頭燒得通紅。老頭看著火苗發獃,竟忘記了點上嘴裡叼著的老煙斗,只有空氣中瀰漫著硫和磷的味道。
老張頭以前是個知識分子,但是自從寫了篇文章被人罵之後,就再也沒有寫過什麼作品了。我從來沒聽老張頭說過他的老伴,但是直覺告訴我,一定跟那篇文章有關。其實這一點也不稀奇,在那個年代,每個努力活下來的人,都應該被稱作英雄了。
那天,我寫了一篇叫《生活與勇氣》的文章,發表在了報上。裡面有這麼一句——我知道每個時代都有黑暗,我也知道黑暗永遠都會存在。但是,無論颳風還是下雨,太陽照常升起。
老張頭看到之後,給我寫了封信,只是簡簡單單兩句話:受身無間者永生不死,壽長乃無間地獄之大劫。早年我曾在無意中看到過《涅槃經》,在這樣的情況下看到這兩句話,讓我頓時淚如雨下。於是,我馬上提筆回信:不雨花猶落,無風絮自飛。望君安好。
就這樣,一來二往,我和老張頭就成了忘年交。每個月我都能收到老張頭的信,字裡行間從對生活的絕望變成了美好文學的光芒。上次我還跟他說,待春暖花開之日,願與君把酒敞懷。可最近工作繁忙,竟忘了有這麼一檔子事兒,竟忘了老張頭已經很久沒給我回信了。
天氣越來越冷,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不論遠近,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顯得格外刺眼。
我忍不住垂著頭,長嘆了一口氣,一邊摘下冰冷的眼鏡,一邊擦拭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下的眼淚。我想,一定是剛剛外面的雪景太刺眼了吧。這麼想來,老張頭是不是也跟我一樣,突然想到「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這麼一句。雖然現在是「千里共白雪」了。
既然這樣,為何不把行程提前,就趁這大雪,早些與老張頭把酒言歡呢?冬天已經到來,春天還會遠嗎?我心裡這麼想。於是,找來信封,謄下了老張頭的地址,隨手裝上兩瓶好酒便出了門。
大雪紛紛,只是風小了些,想是吹累了吧。畢竟吹了十幾年,也該累了。我一手抓著地址,一手緊緊提著兩瓶酒,坐在火車的窗邊。窗外依然是鵝毛般的大雪,一個老頭拿起火柴,點上長長的煙斗,吐出一口煙氣,端起酒杯,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車裡沒什麼人,但格外悶熱,窗外的景色也越來越模糊,只是感覺雪越下越大。我昏昏沉沉,正當快要睡過去,突然傳來了報站的聲音,火車也很快停了下來。到了!那老頭肯定是不停地說「好酒!好酒!」吧。我想著老張頭滑稽的喝酒模樣,不由得笑出了聲。
我看了一眼手上的地址,抱著酒在雪地里跑起來,就像當年逐日的夸父一般。那應該就是老張頭家了,其實也不是很遠嘛!大雪很快落滿了我全身,不覺打了個冷戰。
「老張頭,開門嘞,老張頭!」我叫著門,手腳卻已經凍得麻木。
「來了來了,誰啊?」老張頭慢悠悠地回道。我能聽到老張頭那遲緩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哈,老張頭,你看看我給你帶啥好東西來了!」門剛化開,我就馬上舉起了酒瓶。
「砰」!我看著兩瓶好酒撞在門上,頓時傻了眼。
「我當是誰呢!您這是大老遠過來給我表演砸酒瓶嘛!」老張頭愣了一下,笑著接過酒瓶。
我拍了拍頭上和肩上的雪,順手抓起一把:「老張頭,我這是給你千里送鵝毛來了!」
老張頭迎我進屋坐下,不緊不慢地倒了杯熱水,遞到我手邊:「這個咱知道,禮輕情意重嘛!」
「看來咱們今天只能就著鵝毛敞懷了啊,哈哈!」
「何妨!何妨!」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可能還要下很久。可是,老張頭和我都知道,雪總會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