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孫女
大紅錦綢,搖曳燭光。
一清秀女子坐在銅鏡前梳妝,木梳精緻,上刻風鈴草圖案,飄然如立於風中。
「窸窣窸窣——」
紅窗微開,數百蚜蟲從外湧入,綿延無斷續,似一條滿是泥污的河流。蚜蟲涌到女子腳邊,恍然聚成一個人形,其身影映入銅鏡之中。黑蟲細密,爬動不止。
「啊!」女子看見鏡中妖怪,大聲驚叫。
「呲——」女子的聲音剛剛發出,脖間便現出了一條血痕,噴薄出森幽的血跡,將銅鏡中妖怪的影像變得更加扭曲詭異。
「咚——」的一聲,女子驀然倒地,雙眼瞪得好大,全無了氣息。她身上的皮肉頓然分離,淌了一地腥血。
妖怪撿起地上人皮,將其覆在了自己的身體之上,而後笑吟吟地擦去了銅鏡上的污血,欣賞著自己的皮囊。
「段郎,我終於可以跟你成親了。」妖怪撫去自己脖頸間的痕迹,眼中閃過一絲精紅的可怕光色。
「嘖嘖,要跟那段郎成親的不是你,是這薛家的小姐。」閨房之內,突傳來了一陣男人的聲音。
此聲清鴻,卻帶了些輕蔑的意思在裡頭。
妖怪一驚,循著聲響看向了房梁。
一個道士裝扮的男子坐在房梁之上,他面容俊俏,身段修長,倚靠著一旁長柱,身姿神態頗有些不羈。他身後雖背著把純陽木劍,額間卻縈繞著几絲妖魔氣,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個正經道士。
「你是誰!」妖怪見著他,心間一慌。這道士什麼時候在這裡的?為什麼她一點也沒有察覺到他的氣息?「你莫要多管閑事!」
「我也不想多管閑事啊,可惜這片地界上的妖官剛死,無人管轄你等小妖,我梁叔叔千求萬求,讓我先來頂個職。」道士笑笑,眼角微揚,又露出了些無奈。實要顛倒眾生。
「梁叔叔?妖道?你是無劫道人陸威風?」妖怪震呵,無劫道人在三界都是赫赫有名的。
他自小由威銘山妖娘娘陸寬寬和靈寶道長高止收養,百年前,這兩位聯合如今的妖王梁晉一起攻上了天庭去,扭轉了三界仙界獨大的態勢,真真開創了『眾生平等』的盛世。此三位,就是玉皇大帝見了面,都得禮讓三分。
而無劫道人陸威風作為陸寬寬和高止的唯一傳人,又背靠著妖王那座高山,在三界那是自由自在,作威作福,一時間,威風凜凜,風頭無兩。
妖怪自知今日遇上了硬茬兒,自己絕不是對手,只能立即跪地求饒。
「道人,我錯了,但我是真心愛慕段郎,還請道人給我三天時間,讓我與段郎拜堂,了卻心愿。其後,我便再不見他了。」妖怪聲淚俱下,只期盼自己的懇求能夠入了陸威風的耳。
「好啊,就給你三天時間。」陸威風笑笑,從房梁之上一躍而下,伸了個懶腰。看他神情,那妖怪的話似乎並未使他動容,可他卻確確實實鬆了口。
妖怪一驚,淚也忘了繼續流,只愣愣地抬首看他。
「小威風,這妖怪殺了凡人啊,按照妖律是要被立即緝拿的,你真要給她三天時間?」陸威風的腰間掛著一隻玉葫蘆,玲瓏剔透,還會說話。
陸威風並不理睬玉葫蘆,只看向那妖怪,道:「不過三日之後,你要把你的妖丹送給我。」
「妖丹?」妖怪聞言一愣,妖丹可是妖怪最重要的東西,猶如人之心臟啊!「道人您身份顯赫,如何看得上我這小妖的妖丹?」
陸威風微微低頭,攪弄了攪弄腰間系著的乾坤陰陽袋,而後其間便發出了微弱的彩光。
小妖看了那乾坤陰陽袋一眼,竟是從那彩光中瞥到了許多妖怪的妖丹。白色的蛇妖丹,金色的蟾蜍丹,黑色的貓妖丹……
「你師父要是知道你用乾坤陰陽袋裝搶來的妖丹,一定會打死你的。」玉葫蘆無奈說道。
「你答應是不答應?」陸威風又不理那小葫蘆,只問那小妖道。
「我應。」小妖慌裡慌張地應了下來。
段郎不僅是她愛慕的人,還是擁有精純陽氣的人,只要她成功與段郎交合,必定功力大增,屆時,說不定能與這位無劫道長拼上一拼。
「好好將這地上的屍首收拾了。」陸威風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轉身欲離,餘光卻瞥見了屋中茶桌上的桂花糖。
陸威風腳步微頓,伸手挾了一塊放進了嘴裡。
「嗯。城西劉記家的桂花糖。」陸威風輕聲道。
「你又想起兒時那位玩伴了?」玉葫蘆問他。陸威風這人吧,沒什麼朋友,唯一能夠算作是朋友的,只有那位百年前的凡人小屁孩兒了。他們分別那日,還光著屁股的陸威風給了他一塊桂花糖,說是以後再去找他玩兒,這一個以後,竟然就以後了將近一百年。
「去見見他?」陸威風眉尖半挑,闊步而去。
「我的小姑爺爺,一百年了,你才決定要去找他嗎?他是凡人,怕是早就死了。」一百年對於他們妖怪來說,不過眨眼一瞬,可對於凡人……
「一百年?有那麼久了?」陸威風喚出木劍,輕動手指,御劍飛行。
他修長生道,可獲千萬年壽命,百年如彈指,他亦不是一天天數著過日子,實在是無法在意到無形時光之流逝。
天上雲霧繚繞,清寒不已。
他御劍而行,行至大地之西,頓覺飄雪凜凜,冽風刺骨。
他身下皚皚白雪覆蓋著高山,白茫茫一片,唯有一個小黑點刺入了他的眼球。
他還是有些兒時記憶的。那個小黑點,約莫就是邱旗的家。
陸威風乘劍而下,落到雪地之上,院落之中。
他看著茅草屋,木柵欄圍成的小院兒,以及院角堆砌的冬筍,微微有些彷然。
屋頂之上,炊煙裊裊,在這一片寂靜之中,增添了唯一一絲人氣兒。
陸威風上前,敲了敲門。
「咚咚咚——」
「咯吱——」不一會兒,便有人來為他開了門。
開門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兒,她身著鵝黃短衫,肩上披著棉坎肩兒,兩頰被凍得生紅,兩隻清藍眼睛美如星辰,像是裝下了世間所有的風花雪月。
「你是誰?」女孩兒看向門前俊俏的男子,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
終於,他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