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亂世苦、百姓苦
渭河渡口上的風一刻不停地刮著,零星的細雨灑在大地上,有的人唯恐避之不及,有的人卻熱淚盈眶起來。
或許正是因為那楚媚在的緣故,平日里很少見如此多達官顯貴前來坐船,這不沒多久就有一批批穿著名貴衣服的世家子弟圍在一起,自然而然地與眾多貧苦人隔開,眉宇間神色倨傲,彷彿多看這些窮人一眼也是自己莫大的恥辱。
「早就聽聞楚娘子的琴音天下無雙,這隔江而聞便已經如此動聽,也不枉咱們一個個破費一番,就為了能夠與楚娘子同船而行啊哈哈」之前譏諷楊華的那名男子朗聲說著。
「董公子說的是啊,而且不單單是楚娘子的琴音出眾,想必各位今天齊聚於此,也都是為了能夠見到杜榮大人的公子吧」另一人附和道。
「杜榮太守之子杜鋒那可是名鎮秦川的才子,而且據說杜榮大人已經請命明年就將太守之位交到杜公子手上了,此等人物平日里咱們哪裡能見到,好在他仰慕楚娘子已久,此次應楚娘子之邀不日就要前來同船而行,咱們也算有機會能結交他了」那個被稱為董公子的男子繼續說道,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期許來。
「呆瓜,他們說的杜公子很厲害嗎?好像他們來這裡都是為了等那個人呢」蘇婉瑩一襲白衣蒙著面紗小聲對楊華問著。
這也是楊華思慮后做出的決定,雖然蘇婉瑩絲毫不知道自己的美有多麼驚人但楊華知道,若讓那些世家子弟看到此時蘇婉瑩的臉,恐怕就沒心思去聽曲了。
至於楊華早就把自己塗抹了一層灰塵泥垢,除非貼近否則誰也看不出這張臉原本的俊朗非凡。
「沒什麼厲害的,他最厲害的地方就是有個好爹,就這一點上...他還不如我呢」楊華對著蘇婉瑩小聲道,後者聞言一笑便也不再多問。
楊華雖然在洛陽深入淺出,多年來醉心於佛理和經書,但他卻並非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再加上身處大將軍府,消息自然也就靈通的多。
對於這個咸陽太守杜榮楊華自然是有所耳聞,咸陽乃秦川首府,更是北魏西北重鎮,不僅要鎮守秦川更要防範西域各部,所以杜榮可謂是位高權重,而他膝下唯一的兒子杜鋒如今不過二十齣頭,自然受到了萬千寵愛,杜榮為了這個杜鋒可謂想盡了辦法,前些年為了能讓杜鋒接替自己的太守之位更是來找過楊大眼,故而楊華對他才有了印象。
只不過那印象可不好,楊華一眼就能看出杜榮是個愛慕虛榮、貪贓枉法之輩,對於人心算計和人情世故的處理都是一把好手,但卻渾然沒有一點重鎮太守該有的氣度和胸懷,在他的治理下秦川一帶看似風調雨順,但總有不少他的黑料偷偷傳出,所以楊華一聽他的名字就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那這些人呢?他們也都是在等那個杜公子嗎?」蘇婉瑩天真地向楊華問道,她的目光所向便是那一個個低頭不語的窮人。
「他們...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前不久我看過一則消息,秦川以南連月乾旱,數不盡的百姓被迫流離失所,離開家鄉,看他們的樣子一個個疲憊不堪,應該都是想要往咸陽或者其他地方逃難的吧」楊華輕嘆一聲道:「只是當時聽說朝廷已經撥了救濟錢糧,按理來說應該早就平息了才對...」。
「這個我知道,我娘說了這世上最壞的人都在朝廷里,他們都不管老百姓,百姓遭了災他們反而會問百姓要錢,拿了錢再和其他有錢人把錢分了,最後讓有錢人吐出點骨頭打發老百姓就完事了」蘇婉瑩一下子想起來說道。
「額...你娘說的倒也有些道理」楊華聞言一怔,他一直沒問蘇婉瑩家是哪裡,但從她的穿著打扮看絕不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但沒想到家裡的長輩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倒不像是如今那些富貴世家會有的言論。
「我聽娘說過現在天下有兩個朝廷,南邊一個北邊一個,咱們北邊的朝廷不是好人,那南邊的呢?」蘇婉瑩又看著楊華問道。
楊華不由笑了笑隨後道:「南朝也好北朝也罷,其實近況都差不多,像這樣流離失所和無家可歸的百姓年年都有,只能說亂世苦,最苦是百姓啊」。
「那可真是可憐,要是有一個心地善良的朝廷管他們就好了,要兩個壞的朝廷還不如一個好的...」蘇婉瑩下意識說著,楊華一驚趕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環顧了一圈,發現沒人關注二人這才鬆了口氣。
「哎,南北對立數百年,朝廷上漸漸也都習慣了這亂世,反倒是滋生出一堆愛慕風雅的世家子弟,口口聲聲都是「風骨」二字,可他們卻只把風骨附庸風雅、自得其樂罷了」。
「這些世家只為了貪圖一世浮華便不把家國百姓放在心裡,而朝廷也為了拉攏這些世家替他穩固江山,一次次幫著世家大族打壓黎民百姓,不論南朝還是北朝皆是如此,在他們心中這天下是與士大夫共治之,但他們忘了這天下應該是與百姓共治之而不是士大夫!」楊華說到後面略微有些激動,不由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
「呆瓜,我發現...你其實有時候一點也不呆,我就覺得你肯定比那個什麼杜公子厲害,不僅僅是你爹比他爹厲害」蘇婉瑩捂嘴一笑道。
「嘿嘿,你要這麼覺得那就好」楊華聞言不由心中一樂撓了撓頭笑道,他方才那些話是他這些年深埋心底的話,只是平日里礙於父親的關係不敢亂說,如今在外無人知道他的身份他才敢說出來。
洛陽所有人都以為楊公子是個長得好看的書獃子,哦不,還是個愛講佛法的書獃子,但其實他們不知道,楊華之所以讀佛法那是因為他十分摒棄那些世家大族的虛浮和自大,他為自己也是這樣的世家子弟而惶恐,生怕有一日自己也成為那樣討厭的人,但佛法卻讓他感到了心安,也讓他找尋到了一條能夠安撫亂世人心的道路。
另一邊,那個董公子正便笑著與其他人說其他事:「聽說那楚湄過此渡口,見災情嚴重、災民可憐,從潁川來就將船停在河堤外獻藝,周邊的有錢人可以上船聽琴聽歌戲,所得的錢物都捐給救濟災民所用;杜榮大人也湊興緻,允諾楚娘子在河中獻藝十日,他便贈銀千兩——這已經是第十天了,據說杜鋒公子就會帶著賞錢來了……」。
那董公子望著傳琴畫舫的方向繼續神往道,「也就是杜榮大人有聽琴的雅興,隨手一揮就是千兩銀子,這樣的一擲千金真可謂視金錢如糞土啊,到時候我定要為杜公子賦詩一首來以助酒興啊」。
楊華聽后搖頭道:「災民遍野,他們在高堂雅室飲酒聽琴,還好意思說所得錢財捐給災民,災民就在自己眼前還需要上畫舫上去捐錢...成什麼體統?」。
「這些書獃子,自詡風流名士,卻只知道耍嘴皮子!」楊華嘴裡十分的不客氣,語氣卻也有些無可奈何,即便他是大將軍之子,可也左右不了朝中之事,對士大夫和世家的放縱南北兩朝皆是一樣,他又如何能改的了?
若能不同流合污,盡自己所能就已經足夠了。
楊華如是想著,不一會兒,「得得」馬蹄聲忽然傳來,十幾匹高頭大馬踏著河堤溜跑過來,暮色里騎客面目看不分清。轉眼間便到近處,十多匹馬或青或黃或花,擠在渡口岸邊。
那董公子的侍從眼睛尖,驚聲喚道:「那人是杜大官人,怎麼比約定時刻早了一刻?」。
「當真是杜公子,快快,馬上喚人將凳子拿過去,別髒了杜公子的金足」那剛剛還一副倨傲姿態的董公子頓時驚呼道,說著就指使自己的家僕拿著腳蹬往後面跑去,自己則整理了衣冠帶著一眾世家子弟紛紛笑臉相迎起來。
「杜公子風塵僕僕,真是辛苦了,夏州董源在此等候多時了」董姓公子彎腰曲背朝著勒馬停下的身影急忙而去,他本就富態的身子此刻跑起來一扭一扭,華貴的袍子被他捏在手裡生怕沾染泥土,卻遠遠看起來像一個婦人一樣十分滑稽。
「噗~原來這就是他們的風骨啊」蘇婉瑩不由看地笑了出來。
「是啊,卑躬屈膝的風骨呵呵」楊華看的也樂了。
「原來是董公子,讓你們久等了,路上騎了一陣快馬,不覺間就早了片刻」。
見董源跑過來,為首的青年人依舊高傲地揚起頭而後看了眼等在旁邊拿著腳蹬的僕人,嘴角微微上揚便翻身踩著腳蹬下了馬,邊應答董源一行人卑躬屈膝的問候,邊將馬匹交給隨從,他身材健壯,穿著青襟短袍,嘴唇留著短髭,下頷無須,正是咸陽太守杜榮的獨子杜鋒。
杜鋒大步走著才看到四處一臉茫然的災民,頗為不耐煩地問道,「這裡怎麼這麼嘈雜!怎麼,他們也要上舫聽聽楚姑娘的曲子?」往懷裡一摸,又攤開手說道,「這些碎銀子送給他們,趕緊打發走,這些下里巴人在這豈不是壞了這如此美妙的琴音風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