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煙雨樓
就這樣眾人一路從華山秦嶺停停走走,又過十多日,進入司州地界,一路避開城郭郡縣,來到一處曲徑通幽的青山中,只見峰巒連綿,橫亘東西,山勢柔媚宛轉,有如吳音軟語,一路深入逐漸濃霧瀰漫,若非蘇婉瑩領路在前眾人絕無可能找到出路。
約莫在濃霧中穿行了個把時辰,終於一片光明出現在眾人眼前,蔥蔥鬱郁的青山流水赫然出現,一座石碑前刻著「蒼括山」三個大字,一行人順著山間石階,牽馬步行。行了約摸半個時辰,雲霧間隱隱現出一排青瓦泥牆,旁有數級梯田,十分整齊,幾個農夫農婦正躬身耕耘。忽有人抬頭看到他們,叫了一聲,農人們紛紛直起腰來,放下活計,笑迎上前。為首一名漢子膚色黝黑,雙目有神,向蘇婉瑩拱手笑道:「楊路見過少主!」
蘇婉瑩伸手扶住他,笑道:「楊管事莫多禮,大家都還好么?」楊路笑道:「一切都好!」又打量他道,「少主這趟出門看起來氣色欠佳?」蘇婉瑩繼續笑道:「連日奔波勞累,如今不妨事的。」又將韁繩交給眾農人說道,「我們這就進山。」楊路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只見一名農人放出一隻白鴿,呼拉拉振開翅膀,向山裡飛去。
楊華看的驚奇扯著蘇婉瑩的衣襟問:「這是幹嗎?」蘇婉瑩吐了吐舌頭道:「給我娘送信!」楊華隨口「哦」了聲,忽見兩名農夫從農舍里拉出數匹愣頭愣腦的黃色怪獸,似牛非牛,似馬非馬,「噠噠噠」走了過來。
陳慶之在後面神色陡變:「這是什麼怪物?」
蘇婉瑩笑道說:「大哥哥神功蓋世也有怕的時候?」江雨禾也忍住笑,說道:「小混蛋,你聽過諸葛孔明的故事么?」陳慶之點頭道:「自然聽說過」蘇婉瑩道:「這便是諸葛孔明蜀道運糧的木牛流馬!適宜行走山路。」陳慶之當即吃了一驚道:「真有木牛流馬?」,他原以為這只是三國演義中杜撰的傳聞,沒想到竟然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
蘇荷聞言點頭說道:「前方山峻路險,我們用它載人運物,十分方便。」眾人頓時來了興趣伸手摸了摸,只覺硬邦邦的,果然是塗了黃漆的木獸,興奮之餘開始圍著木牛流馬問這問那,蘇婉瑩不厭其煩給眾人一一解答,不多時,陳慶之幾人便學會如何駕馭,騎在木獸上左顧右盼,十分得意。
眾人騎著木牛流馬,沿崎嶇山路進入大山深處。行了一程,道路漸趨險峻,順著山勢起伏不定。時而傍依絕壁,時而俯臨深谷,時而在林莽中穿梭,時而在深谷中潛行,那木獸行得又快又穩,陳慶之看著不由連連稱奇。
穿過一片峽谷,遙見雙峰挺秀,夾著蜿蜒溪水。蘇婉瑩忽然對楊華說:「呆瓜,你看這兩座山峰像什麼?」楊華眯了眯眼道:「像手指頭?」蘇婉瑩哂笑道:「你個呆瓜,世人都有十個指頭,就你只得兩個?」。
楊華苦笑以上又歪頭細瞧,而後遲疑道:「莫非……像筷子?」蘇婉瑩笑道:「這才對了。這兩座山峰叫做石箸峰。」梁蕭奇道:「這名字取得雅緻,是你娘取的?」花慕容瞥他一眼,雙眼儘是溫柔道:「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娘取的,我娘是天底下最會起名字的女子了呵呵」。
「就比如蘇妹妹的名字,就是天底下最好聽的」楊華痴痴一笑道,與蘇婉瑩相視一眼情意濃濃。
蘇婉瑩忽然掉過頭,眺望雙峰,輕聲道:「不過,這石箸峰的名兒平淡寡然,也不大好聽。」楊華斜瞅了蘇婉瑩一眼問道:「哪裡不好?」蘇婉瑩搖頭道:「蒼括山裡的山峰都是這樣的冷冷清清、孤孤單單的,依我瞧,叫夫妻峰才貼切。南邊那座高大的是爸爸,北邊那座矮小的是媽媽,這樣並肩站著,永遠也不分開。」楊華聽了身子一震,呆瞧著曉霜,眼裡露出一絲心疼。
陳慶之此時笑說:「我倒是覺得叫做夫妻峰才不妥呢,你們知道為什麼?」蘇婉瑩不解搖頭,陳慶之道:「你瞧,山峰間有條溪流,因為這條溪水,兩座山峰總是悵然相望,永也不能廝守。難道說,你要讓爸媽彼此瞧著,終生不相往來么?」蘇婉瑩先是漲紅了臉,然後定定地瞧著那兩座青峰,臉色越發慘白。
蘇婉瑩彷彿一時間浮想聯翩說道:「大哥哥說的對,若要以人作比,比作『怨侶峰』更加貼切。自古多怨侶,有情人難成眷屬,古詩有云:『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這兩座山峰就如牛郎織女,只因一河相隔,結果脈脈永年,不得一會。」
牛郎織女的傳說流傳千年,每天夜裡,銀河畔那兩顆寒星,不知引發了多少悲嘆,牽動了多少女兒芳心。蘇婉瑩將那最末一句古詩吟誦數遍,不知怎地就流下淚來。
楊華眼看花曉霜落淚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把抓住蘇婉瑩手說:「牛郎織女太沒用了,就會你瞪我,我瞪你,便如一對兒傻鳥。換了是我,就用泥土把天河填得嚴實,趟過去就是了。」蘇婉瑩噗嗤一笑道:「你才是大傻鳥,河漢無極,你曉得天河水有多深、有多廣嗎?就會胡吹大氣,也不害臊」。
楊華笑道:「好啊,河漢無極,那麼七月七日,牛郎織女鵲橋相會,要幾多喜鵲才能搭成鵲橋呢?既然鳥兒都能搭成橋樑,人又為什麼不能填平天河呢?難道說,人連鳥都不如么?若是我,縱使天涯海角,我也要跟你永不分離」他言辭鑿鑿,蘇婉瑩聽的一時想哭又想笑,終是默默牽著楊華的手繼續朝前了。
雙峰漸近,峰頂居然有人。北峰頂上一株老松,亭亭如蓋,兩個白須老人端坐松下,悠然對弈。旁有總角童子,對著爐火燒煮茶水,銅壺裡一縷白氣,散入天際。南峰則四面絕壁,光溜溜無可借足,但峰巔懸崖處,卻坐了一名灰衣老者,垂竿而釣,百餘尺的魚線沉入峰下深潭。眾人瞧得吃驚,紛紛心想:「這麼高也能釣魚?」一念未絕,嘩然水響,一條青鯉離潭而起,在空中活潑潑劃了個弧,飛升數十丈,落到老者手裡。
一名對弈老者笑道:「恭喜恭喜,袁老二你守了大半天,到底開張啦!」雙峰間罡風烈烈,老者的話語卻掠過數百尺,一字一句鑽入眾人耳中。那釣魚老者冷笑道:「谷老三,你還有臉說,你幾次三番,大呼小叫,驚走了老夫的魚兒。」另一名弈棋老者道:「你自己不濟,卻來怪人。」那釣魚老者冷哼一聲,道:「論到釣魚,這世上誰能及得上我?」言辭間大為自負。
抵達峰底溪邊,眾人棄了木牛流馬,蘇婉瑩上前一步,向著釣魚老者叫道:「袁公公。」又向對弈二老叫道:「方公公,谷公公。」不料三人卻聞若未聞,想來此間風大,蘇婉瑩內力不足,話語送不上去。
陳慶之見狀當下一手按腰,長笑道:「三位鶴老,晚輩叨擾了」語聲朗朗,直如虎嘯龍吟。楊華心中佩服:「陳大哥好厲害,只怕爹也及不上他。」
三名老者聞聲向這裡一瞧,那名姓方的老者頓時一驚道:「這就是少樓主外面的朋友?許多年不見如此厲害的年輕人了」。
說完三名鶴髮童顏的老者一躍而下,紛紛打量起陳慶之幾人來,只見蘇荷恭敬上前道:「見過三位長老,幸不辱命將少樓主平安帶回了」。
「呵呵,婉瑩果然是有福氣之人,匆匆一趟竟然認識了如此了不得的人物,我們煙雨樓真是孤陋寡聞太久了啊」方姓老者撫須笑道、
正在此時,兩峰間駛來一艘龍舟。這龍舟順流而下,模樣古怪,船首船尾均是龍頭,張口怒目,甚是威猛。
船頭一人四十年紀,容貌清奇,雙手按著龍頭雙角,並不操櫓划槳,那船卻似活了一般,兩側六隻鐵槳整齊划動。蘇婉瑩龍舟近岸,拱手笑道:「封回師兄來啦」。
那人笑道:「少主取笑了。」蘇婉瑩又向葉釗笑道,「師兄,嫂子好嗎?」
蘇封回哈哈笑道:「好!好!得容少主關心了。」見眾人上船,轉身將船尾龍角扳動數十下,忽地放開。船身六枚鐵槳一齊翻飛,馭著龍舟逆水上行,只不過船尾變做了船首。陳慶之幾人看得吃驚,俯身向下張望。
這一看卻是一驚,陳慶之連連道:「奇怪,這下面怎的沒人划船?」
蘇婉瑩微微一笑,說道:「這叫千里船,是古時算學大家祖公沖之所造。船兒除了發動與轉向要用人力,其他時候,都靠水力推動。」陳慶之不禁感嘆道:「算學雖不是武功,可是自有奧妙。祖沖之是五胡亂華時的算學宗師,他首創割圓術,算出了圓周率,並依日月之行,推算出大明曆,這個不用人力駕馭的千里船竟然也是他的發明,煙雨樓不是傳自墨家機關術嘛,怎麼還會這算術之法?」。
「學問與武功都一樣,如果只固守前人本事不思進取,總有退步的一天的」蘇婉瑩笑道。
說話間,千里船穿過怨侶雙峰,漸入群山幽處。河床漸漸陡峭,溪水也變得湍急。忽聽嘩嘩水響,轉過一道彎兒,前方現出六道瀑布,飛瓊濺玉,好似在兩岸懸崖上掛了六幅水晶帘子。瀑布下白浪翻滾,咆哮如雷,連石塊也身不由己,跳脫飛濺。水流越急,六隻鐵槳划動越是迅速,催動千里船,在激流中逆流而上。
穿過瀑布,千里船順著蜿蜒溪流,進入一道狹谷。狹谷兩岸崖壁向內微凹,狀若扇貝,越往上去,越是狹隘。崖壁色彩奇特,瑩潤潤有珠玉之光,正巧一縷暮色斜掠入峽,照在壁上,反覆映射,一時間峽中流金溢彩,讓人眼花繚亂。
在「彩貝峽」中行了半個時辰,忽見千里船駛出峽口,前方豁然開朗。溪水在山間匯聚成一個湖泊,湖邊青峰錯立,雲霧繚繞,數十隻白鶴唳聲清亮,在暮色中翩然往來。蘇婉瑩站起身來,遙指著遠處若陷若現的一座高樓道:「你沒看那便是棲月谷中的煙雨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