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冬天悄無聲息地離去,隨之而來的是溫暖而又舒適的春天。和煦的陽光溫暖著東拉河畔,湖面上的冰開始融化,它漸漸的蘇醒,準備繼續灌溉沿岸的村莊。草冒出頭來,幾支野花爭先恐後地綻放,它們即將接受春天的洗禮!雙水村,又一次迎來了久違的春天,南方的禽鳥也回到了這裡。人們又開始忙碌了起來,遠處的土山也響起了信天游的聲音,黃土地開始解凍,蘇醒……
孫少平在磚廠待了也有一個月了,他的按勞分配政策毫無懸念取得了很大的成效,磚廠的收入整整比原先高翻了一番,再加上姐夫王滿銀的「外交」工作進行的十分順利,如今整整多了四家磚商買老孫家的磚。這樣一來,大家的積極性變得更高了。有的人甚至中午一吃完飯,就直接到磚廠繼續工作——畢竟乾的越多他們拿的錢也就越多。看著磚廠的業績在自己手中蒸蒸日上,孫少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大家加了工資。並且除了不來工作的孫玉亭以外,他還給每個人額外發了些勞動補貼費。
這天早上,孫少平正與老父親在炕上吃飯,而母親在一旁給老太太喂飯。最近這段時間,老太太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經常咳嗽個不停,嘴裡還不時念叨著秀蓮;有時一睡就是半天,怎麼也叫不醒。唉,人到了這把歲數,已經是十分慶幸的事了,仔細想想,九十年間的風風雨雨,社會變革她都經歷過一遍,如今,她就如同那暴風雨中即將被風刮斷的樹枝一樣脆弱,時時刻刻都有可能閉上眼睛,再也醒不過來。
此時,家裡也只剩下少平和老兩口,外加一個癱瘓在床的老奶奶了。哥哥帶著嫂子上城裡治病,姐姐又一直在罐子村耕地,姐夫到外面替磚廠跑生意去了,而妹妹和仲平前不久也因為學業上的事離開了雙水村,家中一切的重務都落在了少平和父親肩上。他們一邊吃著飯,又一邊在炕上扯嚒。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粗狂的罵喊聲。
孫少平一下就聽出了這是二爸孫玉亭的聲音,只聽見他邊走邊喊:「孫少平,你個碎娃,給我滾出來,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二爸?」
少平下了炕,不慌不忙地穿上鞋,走了出去。老父親不放心的也跟著一起出去了。
「你這話啥意思,你就是我二爸啊?」他裝出一副傲慢的姿態,話對著孫玉亭說,眼睛卻盯著別處看去。
「呸!你還知道我是你二爸!我問你,你不僅給其他人發了工資,還額外給他們發你那個補貼費。我今天早上向海明要錢時,他死活不給。我一問,原來才知道是你小子的主意!」孫玉亭氣憤的向少平吼道。紅赤赤的臉上氣出一片血絲來。
少平冷笑一聲應到:「二爸,你沒有工作,哪來的工資?一個月下來,你成天屯在家,啥事不幹,你叫我憑啥給你工資。你當村裡其他人幹活就跟和稀泥一樣,不幹活就能拿錢?」
「哼,憑啥,就憑我是你二爸!我告訴你,就是你哥孫少安也不敢拿我咋樣,該給我開多少就給我開多少。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這磚廠你算老幾,你哥走了沒幾天,你就要上天嘞?」
孫玉厚老漢看著兒子和弟弟爭吵越來越激烈,想緩和一下氣氛,便對兒子說道:「少平要不這樣,我讓玉亭當著大家的面做個檢討,你就先把工資給你二爸開上,他要是再不幹活,那以後就不給他開了,你看咋樣?」
還沒等少平開口,孫玉亭就先應到:「哥,這個事你甭管。孫少平,我告訴你,你今天不給我發錢,我就沒你這個侄子,你也沒我這個二爸!」
孫玉厚再也忍不住了,他對著自己的弟弟罵道:「你咋是個這,能說出這種話,老孫家的先人都被你羞盡了,不幹活,就等著要飯去吧!」
少平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那好,從今以後,我就沒你這個二爸,我們老孫家再也沒有孫玉亭這個人。」說罷,便走進了屋,頭也不回一下。兩隻手攥的緊緊的,捏出一把汗來,臉上的青筋也露了出來。他討厭二爸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他看不慣那些成天無所事事,只知道索取的人。少平心裡很清楚,如果這次不給二爸動點真格的,那他永遠也不明白啥叫勞動的意義,永遠也過不上好日子。他也清楚二爸肯定不會與他們家斷絕來往的,不然,他恐怕真的就要上街要飯。老父親看著兒子走了進去,便用手指了指弟弟,嘆了口氣走進了屋,只剩下孫玉亭孤零零地站在那兒。
的確,勞動是光榮的,他的價值與意義是無法衡量的,人們在勞動付出的同時,也在積累著高於付出的財富。殊不知,那些每天一直抱怨的人,除了抱怨,其他什麼也沒有;而貧困的奮鬥者為了使自己能有一個嶄新的生活而不停勞動著,這才有了貧與富的差距,窮的人只會越來越窮,而由窮轉富的人將會積攢下越來越多的財富。
孫玉亭看著哥哥與侄子進了屋,一動不動。他目光獃滯,陷入了沉思。不經意間,他想到了十年前的自己:想當年,農業學大寨還在的時候,自己是多麼的威風。的確,他孫玉亭十年前是雙水村裡能呼風喚雨的人!當時,人們見到他,十分的畏懼。只要他看誰不順眼,三兩下就能找出一個理由整治一下那個人,把他送上批判台。可隨著時間的遷移,這位昔日光榮的「政治家」如今卻自己登上了生活的批判台,而且生活毫不留情地剝奪了他的一切。十年下來了,社會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自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以來,古老的中國就開始蘇醒,一棟棟的樓房拔地而起,一條條柏油馬路橫地而生,人們的追求與感官也在向著更高的階梯邁去。也只有孫玉亭,依舊是曾經那個「政治家」的姿態,一如既往的關心著過去那些已被人忘記的舊政策。現在的他,早已退出了雙水村的核心舞台,有的人們見了他,甚至也不打招呼。直到今天,自己居然落魄到被親侄子開除的地步,這讓他又憤怒又無奈!對於他來說,過去的一切都回不來了,留下的只是現在落寞與孤寂。
他的思想又回到了現實中去,他在地上吐了口痰說道:「好,這是你孫少平說的,從今,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種我的地,你施你的肥,我孫玉亭就不信,離開你們,我還活不了了似的。」
說罷,他便氣凶凶地走了出去。此時的門口已經涌滿了人,大家毫不留情地嘲笑著他。是啊,被自己的親侄子開除的確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那一聲聲笑,就好像一個個針尖一樣,刺向他的心,使他難受的快要喘不過氣來。孫玉亭直接大步跑回了自己的破窯。
風呼呼的刮過他的臉,他的內心久久難以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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