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緣由
夜幕降臨,菇縣縣衙罕見地張燈結綵。
平素肅穆的衙門大門洞開,任由百姓街坊自由出入,後院擺了七八桌酒席,賓客如織,鑼鼓喧囂,好不熱鬧。
酒席中央臨時搭建了一個檯子,縣尊大人腆著大肚子站在台上,一張胖臉幾乎笑開花,身後是一個大架子,上面平整地鋪著一張沒有雙臂的精緻人皮,看那毛髮、肌膚紋理,好似只需往裡填充實物,即可復活過來。
沒錯,這張栩栩如生的人皮,正是今天被邋遢老道誅滅惡鬼所遺之物,此時被林縣尊當成是戰利品,供全縣百姓參觀瞻仰。
在場的百姓們一見那人皮,再聽聞今日驚險的誅鬼過程,無一不心驚膽戰。
邋遢老道坐在首席上,熱情的街坊們感激老道幫他們除了大害,一個個拚命的敬酒,酒席才剛開始,他已不勝酒力。
袁玉堂一邊照顧著喝醉的邋遢老道,小臉兒全程繃緊,眉頭緊蹙,似在思慮什麼疑難。
見席間氣氛漸熱,袁玉堂以老道喝醉為由,向台上接受民眾讚美的胖林縣尊請辭。
林縣尊欣然答應,派兩員衙役幫忙把爛醉如泥的邋遢老道抬回房間。
兩個急著回去吃酒的衙役前腳剛走,後腳不省人事的邋遢老道立即蘇醒。
袁玉堂見狀頓時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邋遢老道重重吐出一口渾濁酒氣,填好一窩煙,悶頭抽口煙后,尷尬嗮笑道,「你怎麼知道道爺我裝醉的」
袁玉堂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您老人家,席間那點粗劣酒水怎麼可能醉倒您」
一窩煙葉燃盡,邋遢老道磕掉煙渣,唉聲嘆氣道,「你也察覺不對勁」
袁玉堂點點頭,如實道,「今天的事情太順利了,而且和您教給我的那些常識不符。」
邋遢老道欣慰撫須,贊道,「愚子可教也,不錯不錯,既然如此,那道爺再考考你,到底是哪裡不符」
「您說過,鬼分二類,無體為魂,有體為魘,此前您推斷在這裡肆虐的鬼物必定是鬼魘,而今日那頭鬼物空有皮囊,並無實體,明顯不是正主兒,更何況……」
頓了下,袁玉堂有些心虛地看了邋遢老道一眼,眼神閃爍道,「……更何況,說句不好聽的,以您的道行,不應該怎麼輕易就能誅滅鬼魘……」
邋遢老道本來還聽得津津有味,聽聞袁玉堂後半句,頓時氣得跳起來,一巴掌蓋在袁玉堂腦門上,壓低聲音罵道,「沒大沒小,道爺有你說得那麼不堪嗎」
袁玉堂也不惱,呵呵傻笑著。
一把摟過袁玉堂,邋遢老道做賊般左右顧盼,確定沒人偷聽之後,這才小心翼翼地在袁玉堂耳邊微聲道,「……娃兒,可能咱們遇到天大的麻煩了……」
袁玉堂不解,疑惑地望向邋遢老道。
邋遢老道臉色一垮,唉聲道,「祝山宗雖門牆式微,但是開山至今已然有二十七代,自祖師爺開宗立派之後,歷代掌門都有記錄天下奇聞異事成冊的習慣,道爺我身為第二十七代掌門人,自然熟讀歷代祖師的手筆秘冊……」
「正因為道爺我看過秘冊,才知道咱倆可能大禍臨頭了……」
「秘冊記載,第十五代掌門曾經遇到一頭兇惡鬼魘,差點慘死鬼魘魔爪之下,僥倖逃生后強撐最後一口氣回到山門,臨終前把始末告訴下一任掌門……」
「當年第十五代掌門遇到的是一頭畫皮鬼,此鬼貪婪狡詐至極,嗜吃人肉,喜集人皮,凡是被它吃之人,事後皆會變作畫皮奴受其奴役,可化身無數,極難對付……」
「第十五代掌門就是因為不知其根底,才會被偷襲重傷,險些命喪當場……」
袁玉堂驚得眼睛都瞪大,愕然道,「所以您是說,在菇縣吃人的那頭惡鬼,很可能就是當年第十五代掌門遇到的那頭畫皮鬼」
邋遢老道苦澀地點點頭,重新點了鍋旱煙,「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是白天道爺我所誅的那頭鬼物空有皮囊而無實體,分明與秘冊中記載的畫皮奴一模一樣啊」
「那,那第十五代掌門仙逝距離如今有多久了」袁玉堂顫聲問道另一個更嚴峻的問題。
邋遢老道聽罷整張臉都垮了,哭喪道,「快一百五十年了……」
袁玉堂聞言如墜冰窟,只感肝膽皆顫。
一頭至少有一百五十年以上修為的大鬼重臨人間,光是聽著都足以讓人膽寒,哪裡是他和邋遢老道所能對付的角色
與這種等級的大鬼作對,豈不是茅坑裡點燈——找死么
有鑒於此,袁玉堂瞬間做出決斷,轉身就跑去收拾行李。
邋遢老道被袁玉堂雷厲風行的作風怔住了,傻傻地問道,「你在作甚」
袁玉堂頭也不抬地急聲道,「當然是收拾東西儘早開溜啊,您動作也快點啊再不走,萬一那頭畫皮鬼出手,咱們就要涼透了啊」
「不可。」邋遢老道緩緩搖頭道。
「什麼」
袁玉堂楞了下,驚疑不定地問道,「您,您不走」
邋遢老道神色落寂,唏噓道,「我輩術士雖超然世外,但當以挽救蒼生為己任,道爺我雖非一方大德,要我拋下滿城百姓獨自逃生,那是萬萬做不得的……」
袁玉堂沒想到邋遢老道關鍵時刻犯軸,頓時急得如上鍋螞蟻,焦聲勸誡道,「怎麼能白白做無謂的犧牲呢您高風亮節,不忍拋下無辜我可以理解,但是那頭畫皮鬼根本不是我們所能對付的……
再說我們並非是臨陣脫逃啊……我們,我們可以入關搬救兵啊,這樣才是真正負責任的做法,而不是傻愣愣地留下白白送死!」
「此言大謬。」邋遢老道牛脾氣上頭,根本就不聽勸,老臉一板,瓮聲瓮氣地說道,「我祝山宗開派近三百年,滿門忠烈,從未出過未戰先怯者,如若道爺我依你,百年之後還哪有顏面去地下面見列祖列宗」
「那您幹嘛不把實情相告於林縣尊,讓他去向朝廷搬救兵」袁玉堂又問。
邋遢老道神色一凝,眼眸中滿是堅毅的光芒,凝聲道,「凡夫俗子哪是畫皮惡鬼對手貿然告之只會徒添恐慌罷了。而且如今朝廷奸佞當道,哪裡會關心關外之地的百姓死活
佛家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警示名句,咱們道家子弟也不能落於人后,道爺我就算舍下這條老命,也要與那惡鬼鬥上一斗!」
「要走你走,道爺我是一定要留下的。」
說罷,邋遢老道拿起自己包袱,拂袖而去。
……
三更時分,縣衙的宴席早已散去,留下一片狼藉和數個躺地而息的醉漢。
邋遢老道悄然出現在台上,深深地凝視著架子上畫皮奴遺留的人皮,最後一咬牙,扯下畫皮,默然走出縣衙。
路過馬廄時發現袁玉堂的坐騎赤兔馬已然不在,想必已經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離開也好,總不能陪著自己一起送死……
站在漆黑的街道上,邋遢老道手捻畫皮,口中念叨咒語施展秘術。
據秘冊記載,畫皮鬼極擅藏匿氣息,甚至連當年真人境的第十五代掌門面對面也未能勘破畫皮真身。
正因如此,為了怕日後門下子弟誤遭畫皮鬼毒手,第十五代掌門臨終之際想出一個不算辦法的辦法,萬一後輩真的遇到畫皮鬼,也不至於束手無策。
那個不算辦法的辦法就是欲尋畫皮鬼,先擒畫皮奴。
因為畫皮鬼與畫皮奴之間一脈相承,氣息相連,只要有畫皮奴作為媒介,就可順藤摸瓜,追蹤到畫皮鬼本體所在。
至於這個辦法靈不靈驗,一百五十多年來尚未有人驗證過。
沒想到最後要由邋遢老道來一驗真偽。
排除心中雜念,意守靈台,邋遢老道全神貫注地去感應畫皮鬼的位置。
半響過後,呆若木雞的邋遢老道驀然驚醒,驚恐萬狀地自語道:
「這,這怎麼可能」
「畫皮鬼的氣息竟然遍布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