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人就此別過,本以為此事已了,今生想必是不會再見了。可不曾想,轉過年,剛開春的時節,一封聘書竟落入江家。
陛下念江氏二子在平陵一戰中護國有功,又聽聞江笙尚有一位待字閨中的女兒,便下旨給尚未婚配的邑王賜了婚。
雖是人人稱道的御賜姻緣,可江婠心裡卻七上八下的。
不知她的後半生究竟要與何人共度,更不知這人人稱道的金玉良緣是福還是禍。
大婚那日,十里紅妝,邑王跨馬親去姑蘇江氏宅邸迎親。她一身鳳冠霞帔嫁入邑王府,惴惴不安地端坐在新房內。房內馨香四溢,人們常說這是椒房之喜,為了圖個吉利。是夜,醉醺醺的邑王在小廝的攙扶下,稀里糊塗的完成了婚儀,待到賀喜的眾人都散去,邑王被送入婚房,他那雙明亮的鳳眸漸漸清明,溫柔挑起邑王妃的紅蓋頭。
江婠忐忑地抬眸看著面前這個即將與自己共度餘生的人,卻見他眉目含笑,道:「姑娘,在下等候多時。」
一切恍如昨日,不過一年的光景,先帝駕崩,太子即位僅月余,因病孱弱不治而亡。帝位兜兜轉轉落在了王爺的身上。
江婠雖從未參與過黨爭,卻看的明白。一切看似突然,實則是蓄謀已久,這中間必然少不了父親和兩位兄長的謀划。
那時,他們二人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的情誼,已然隨著她的皇后之位漸行漸遠。
就好像是……一場夢。
翌日清晨,寒涼的空氣吸入肺腑,江婠清醒過來,睡夢中,他,好像又回來了,像往常那般握著她的手,一點一點暖著自己。
窗上凝結著水露,李嬤嬤正忙著清掃庭院里的積雪。一切如舊,許是孕中之人憂思多慮,自己才會產生如此真實的幻覺。
李嬤嬤約莫著此刻娘娘應該醒了,院內留下的腳印已經被她清理乾淨,她走入宮殿內,悉心為江婠穿戴好衣物,扶她下床用早膳。
江婠看著桌面上的青瓷碟,問道:「嬤嬤,昨夜有人來嗎?」
李嬤嬤候在一旁,頭也不抬地說道:「老奴在外守了一夜,只聽得落雪聲,不曾聽見有人入殿。」
江婠垂了眼眸,卷翹的睫毛如蝶翼般輕輕眨動,不再言語。
如同往常一樣,她只吃了幾口,便再也吃不下,當初圓潤的鵝蛋臉如今硬生生的瘦出了尖下巴,李嬤嬤心疼她吃的這樣少,怕她身子熬不住,瞧出了嬤嬤的苦惱,江婠臉上緩緩揚起笑容,安慰道:「嬤嬤別擔心,我的身體自己有數的。」
李嬤嬤也不再說什麼,撤下了桌上的飯菜。
江婠拿出幾件衣物,開始一針一線地縫製。自從皇后之位被廢黜,她身上再沒有值錢的物件,除了娘親生前留給她的青鸞玉佩,再無其他,她竟活到了如此狼狽的地步。
可笑她前半生錦衣玉食,後半生卻被她的夫君困在這皇宮裡,難見天日。
鶯鶯「咕咚」一聲倒在了地上。江婠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忙放下手中的針線去瞧,李嬤嬤攙扶起鶯鶯到一旁休息,她面色泛紅,半眯著眼睛,江婠伸手撫上她的額頭,掌心傳來的溫度讓江婠的心一揪。這深宮冷殿里生病是常有的事,可是現下她無權無勢,如何請的來醫師診治。
可巧,宮中內侍來收取食盒,江婠悄悄留住了他,央求他午膳時帶些能治傷寒退熱的藥物來。
那內侍起先不敢應承,只覺得若是與廢后扯上什麼關係,自己死也說不清。耐不住江婠苦苦央求,何況江婠在後位時,待下人十分和藹。內侍想了想把江婠賞賜的玉佩藏在衣袖內,答應了午膳時給捎些葯回來。
內侍交差的路上遠遠瞧見雲嬪娘娘的儀杖正朝此處行進,他忙提了食盒規規矩矩的立在牆根處,垂首瞧著青石板的路面。
雲嬪轎輦行至內侍面前,突然停住,內侍心中惶恐大氣不敢出。
「你從何處來?」雲嬪嬌媚,因她是暹羅國的異域美人,更多了幾分風情。
內侍低著頭答道:「奴才,從怡春宮來。」
「怡春宮?」雲嬪提高了聲調,嗤笑了一聲,「呵,那不就是冷宮么?怎麼,裡面住著的那位「貴人」還活著呢?」
後宮嬪妃們從來都是拜高踩低,雲嬪出言不遜亦是在預料之中,內侍回答道:「是。」
雲嬪嬌笑道:「她還真是命好,自己父親犯了這樣大的事,她還能有個孩子保她一命,可惜了,生下來也是個孽種。」
內侍聽著這些刺耳的泄憤之詞,心中不忿卻也不敢說什麼,只道:「奴才還要回去復命,這路上的積雪還未化乾淨,娘娘當心。」
內侍行了禮告辭,雲嬪覺得多說無趣,不妨去怡春宮瞧一瞧,她正想看看昔日的皇后,此刻是何種落魄境地。
怡春宮硃紅色的大門緊緊掩著,門口有禁軍把守。見雲嬪儀駕來此,守衛面面相覷。
雲嬪身邊的宮人見狀語氣頗為不悅,道:「這是雲嬪娘娘的儀駕,你們都是瞎的嗎!」
看守宮門的侍衛道:「臣奉陛下命,看守怡春宮,宮內任何人等一律不得靠近,還望娘娘體諒。」
雲嬪面上強忍著不發作,只和顏悅色的問道:「怎麼?是陛下親自下的令嗎?」
侍衛答道:「正是。」
「如此,本宮就不打擾了,回宮。」
她心中怨恨,明明這個女人已經是戴罪之身,皇上仍是把她看得這麼重,連廢後宮外都有禁軍把守,讓自己沒有任何下手的機會。
此時,提了空食盒的內侍回到重華殿向陛下復命。
高堂之上坐著的君王正在批閱今日新呈上來的奏摺。
內侍跪在地上,將那空飯盒放在面前,「回稟陛下,飯菜已經給江氏送去了。」
「今日她可有好好用膳嗎?」
內侍俯首回道:「江氏近來似乎胃口不是很好,奴才送去的飯菜只吃了些許,有些也是原封不動。」
還是老樣子啊,有了孩子也不肯好好吃飯,霂熙擺擺手說道:「退下吧。」
「是,奴才告退。」
內侍俯身欲拿起地上的空盒,不料青鸞玉佩忽的從他袖中滑落,碧色的玉佩靜悄悄地躺在了雲紋游龍戲鳳毯上。
陛下原本聚集在奏摺上的目光瞬間被這小小的東西吸引,他不甚在意地說道:「何處來的物件,呈上來。」
內侍原本就被滑落的玉佩嚇了一跳,聽陛下這樣說,心裡更是發怵。他大著膽子說道:「回稟陛下,這是奴才近來新尋得的。」內侍忙拾起毯上的玉佩,遞到皇帝面前,「奴才眼拙,自然不認識這些東西。」
他探究般盯了內侍片刻,說道:「下去吧。」
內侍如蒙大赦般匆匆離去,出了重華殿的大門,才敢擦了一把額上冒出的冷汗,哆嗦著走遠了。
霂熙摩挲著手裡的玉佩,這分明是阿照的心愛之物,不知為何會到了內侍手裡?阿照一定是遇到什麼事了。
「子修,今日可有人去過怡春宮?」
葉子修回道:「屬下聽聞,今日雲娘娘去過怡春宮,宮門口把守的侍衛不敢抗旨,故而未讓娘娘入內。」
他微微頷首,「子修你做的很對,退下吧。」
看著手中溫潤的玉佩,他心中愈發地不安,這一年來發生了許多變故,阿照的身子每況愈下……
他放下手中的奏本,起身披了一件狐皮大氅,向怡春宮的方向走去。此時正是侍衛輪崗的時候,宮門前無人看守,落鎖竟也被人打開了,他一語不發地走入殿內,隱隱聽到有人交談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