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二十:有多少殺多少殺到沒人再提為止
洛京北面高台,大將軍府。
「王老你看……」
講武堂里,大將軍皺眉問身邊白髮白角的老者,「女王此舉頗為反常,是否有詐?」
「三大主祭各舉大旗,侵佔邊角,圍擊中原的大勢已成。」
大將軍府的智囊王老答非所問:「不過還有各州豪強攔在他們之前,貫通多州的沙海也是道天塹,一年半過去了,也未見他們借賢神教原有之勢,將沙賊吞併的跡象。有賴大將軍神威,王軍將士用命,涼州已大致平定,大將軍盡可坐觀風雲。」
然後才繞回大將軍的問題,「女王深居王庭,若是有心天下,自然會看清如此大勢。所以來請大將軍赴宴,當是想錦上添花向大將軍示好。若是只受身邊人蠱惑,又哪知大勢,更不會輕易與大將軍交聯。」
大將軍眼裡燃起熱芒:「既然王老這麼說,那定是好事了。十多年前入主幕府,那時候女王還在牙牙學語,現在已經長大成人,據說美得閉月羞花,正好親眼瞧瞧。」
王老低頭輕咳,旁邊的侍衛參議都嚇了一跳,雖不敢開口卻相互對視。
在天照國里王庭的尊貴是不可褻瀆的,雖然女王毫無權柄,只是天照國的旗招,但天下十三州都是靠著這面旗招,才認幕府的管制。即便是三賢宮,也要在面子上做足功夫,凡事都要到王宮去走個流程。
大將軍這是有失臣子之儀啊,換成一般臣子都得重重治罪了。
「呃,本府粗鄙,失言失言。」
大將軍自己也馬上醒悟,趕緊敷衍著認罪。
不過接著的話還是暴露了本心。
「王老也說過,歷次大變都是幕府背罪,換取天下蒼生安寧。」
大將軍看似感慨的說:「若是這次,本府能與蒼生一體,共同頂過大變,到那時王庭也該有所變化了吧。」
眾人更不敢說話了,倒是有不少參議卻轉起了眼珠,估計是在打預先準備好勸諫大將軍納女王的草稿。
「大將軍還是謹慎為妙,兒子聽說這幾日羽林營校尉頻頻進宮面見女王。」
面目與大將軍肖似,年紀卻很輕的將軍說:「不若先推辭一下,看女王反應再作打算。」
王老不迭點頭:「大公子審慎深謀,此乃良策。」
大將軍失笑:「羽林營本就兼管王庭護衛,女王招校尉進宮不是理所當然嗎?審慎是好的,太審慎就是藏頭縮尾,反讓人以為心中有鬼。」
他對兒子淳淳教誨:「我知道你擔心,不過你也不要擔心過甚。難道女王叫我過去,其實是要砍了我的腦袋?」
王老和其他參議將軍們都呵呵笑了,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就算女王得了失心瘋真要這麼干,區區一個羽林營,就想砍大將軍的腦袋?
大將軍只需要帶上二十名侍衛,就足以把王庭所有人的腦袋砍光。
別忘了大將軍賬下侍衛全是術法入武的強者,大將軍本人更是術法血脈雙修,有萬人敵的本事!
大將軍的長子只能苦笑了,當然這番勸誡以他的身份也是必須說的。
「不過……」
大將軍又道:「那小丫頭往日也不怎麼搭理我,如今形勢變換,她隨手一招就想讓我過去,那我這幕府也未免太沒有面子。她說是兩日後對吧?那就改到……三日後,看她如何回應。」
王老趕緊附和:「大將軍英明,此策最為妥當。」
「繼續議豫州之事吧……」
大將軍對女王召見之事沒了興趣,
目光轉到廳堂中的巨型沙盤。
「豫州刺史自詡為當世豪傑,對我王軍進豫百般阻擾。我看在涼州之後,下一個開刀的就是他了。」
………………
三日後,滾滾車駕自幕府向東而行。
原本有專用車道通往王庭,這股車馬卻刻意進入城區,讓洛京民眾盡覽喧囂鼓樂和高高幡旗。
「大將軍去王庭了!」
「是去商量平定天下大亂的事情吧?」
「早該如此了,亂了一年多,總該有個頭吧。現在糧價天天漲啊,都是去年夏天的三倍了。」
「女王肯定會授大將軍天下招討的儀仗,大將軍領王軍出京,天下就能平定了。」
「那應該會有大祭吧?豈不是可以看到女王了?女王今年十九歲,聽說美若神女。」
「大將軍該不會是去給女王選婿的吧?」
「或者大將軍自己娶了?瞎說,瞎說而已。」
洛京民眾自然見多識廣,說起王庭與幕府的事情也沒多大禁忌。
終究還是有人說到了神明。
「三賢宮的三神不是下山去平定天下了嗎?這一年多了完全沒改觀啊。」
「神明的想法,凡人又豈能測度?」
「對神明來說或許這根本算不了大亂。」
「聽說最初作亂的沙賊,還是三賢宮的下屬呢。」
「哎,你們說女王與大將軍要做什麼,神明會不會有所反應呢?」
「那就是大事件了,大事件。」
沸騰的議論中,大將軍車駕游過大半洛京城,抵達被鬱鬱蔥蔥園林包裹的王庭。
王庭大門,身穿金甲手持金瓜、斧、戈、戟的羽林營軍將列隊相迎,樂師鳴鐘擊磬,一時王庭與幕府樂聲相和,好一派主臣尊禮的和諧景象。
大將軍下了十二匹純白角馬拉著的大車,由上百侍衛將校簇擁,施施然進了大門。
金碧輝煌的大殿里,女王端坐龍椅,頭戴鳳冠珠簾遮面。
大將軍身邊帶著二十侍衛,不免冠也不解劍,就這麼大剌剌的進了大殿。被金甲武士攔住,才沒有直接走到龍椅前。
「臣下見過王上……」
大將軍拱手說:「王上既招臣下來,為何要遮住面目?臣下如何知道,坐在當面的真是王上?」
氣氛異常凝重,大殿中上百金甲武士都握緊了武器,冷冷盯著大將軍等人。大將軍身邊的侍衛也個個手按劍柄,臉上卻滿是跋扈和不屑。
珠簾分開,溫潤又帶著稚脆的嗓音說:「大將軍多慮了,這是接見大將軍的王禮,孤自不會偏廢。」
珠簾下是宜嗔宜喜,看似嬌弱的麗容,讓大將軍直直的看了好一陣。直到珠簾再度合攏,才回過了神,躬身行了大禮。
「此番召大將軍來王庭,是商議天下之亂。」
女王沒給大將軍賜座,語氣也漸漸冷了下來:「去年三賢宮給孤傳話,說天下自有賢神教平定,孤便等著他們。到此時已是一年半了,戰亂越加劇烈。三賢宮絕了糧種器物還有晶石所出,洛京這邊雖然儲糧足夠,卻也堅持不了到明年此時,大將軍有何良策呢?」
剛才強迫女王以面目示人,大將軍算是贏了一場。
現在女王又變冷淡,問到天下戰亂,自然是又開一場。
大將軍倒不動氣,他早知道來了王庭,女王必然以王室權威壓他,否則便無所依憑了。
說到戰亂,大將軍就不在乎女王爭這點場面,畢竟自己手握十萬王軍,這是足以穩定天下的力量。
「女王有何吩咐,臣下自然照辦。」
大將軍昂首道:「臣下領十萬王軍,兵峰所向無不披靡!」
十萬王軍說的可不是王軍只有十萬,這「十萬」說的是王軍里的正軍,每個都有覺醒之力,從武器甲胄到乘騎一應皆備。若是算上每個正軍的從卒,王軍的真正規模已然超過百萬。
「那為何大將軍只讓王軍進佔司州周邊,對更遠各州視而不見?」
女王的聲調越來越低沉,已然不像是個沒到雙十年華的少女:「是坐視各州豪強拚鬥,而後再作黃雀一併吃下?」
大將軍楞了楞,下意識道:「臣下自然應對,但未得王上授天下招討儀仗,並不敢擅自向天下各州發兵。」
「你是不敢向各州發兵,卻敢把周邊各州刺史換作你家族人,甚至吞併豪強廢除王官。」
女王嗤笑道:「真正不敢發兵的原因,是更遠各州,還有賢神教那三賢割據吧?」
大將軍臉頰驟然漲紅,自然不是畏懼或者震驚,而是憤怒。
這小女子竟然如此大膽,仗著是女王就敢揭他用心還嘲笑他?
是什麼讓她產生了如此幻覺,以為天照國之主真的是她?
「王上今日召我來,就是問罪的嗎?」
大將軍努力壓住怒氣,對自己說這怕不是女王用來壓自己威風的招數。
「問罪是其一……」
女王淡淡的道:「其二是,孤要廢除幕府,收回大將軍的兵權。」
大殿里的空氣頓時凝住,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片刻后,放浪的笑聲直衝頂梁,大將軍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他問女王:「王上啊,戲言是有限度的,你再想想?」
女王不屑的嗤了聲。
「原來如此……」
大將軍搖著頭說:「我來之前,有人勸我說王上說不定會不利於我。我還呵斥他們,說王上怎會如此……兒戲。現在看是我錯了,我沒料到王上就是這般兒戲。」
他深深嘆氣:「王上既然真是這麼想,那就不配坐在這張龍椅上。我天照國千年來都是王室座而不問,幕府管領天下。是王上不尊國體,臣下就有義務匡正。」
頓了頓,又道:「看來該是把王位還給王室男子的時候了,至於你……劉嫣綺,你還是來做我董家媳吧。」
說完招手:「動手!該殺的全部殺光!」
他說話的時候,手下侍衛已經鏗鏘拔劍,眼中身上或者劍上華光流溢。
眼見華光爆綻,周圍就要倒下大圈人,異變驟生。
光彩急速黯淡下來,奔涌在侍衛身上的力量莫名消失。
噗噗利刃入肉聲不斷,侍衛們看著金甲武士揮刀舉矛劈開脖頸刺穿胸膛,極度驚駭之外,臉上眼裡還有滿滿的茫然。
怎麼回事?
大將軍驚得拔劍四顧,口中斷喝:「誰!?」
這是術法與血脈之力都被隔斷了,只有擁有莫大威能之人,才可能做到此事。
甚至可能就是三賢宮的人,比如三夜聖女。
來不及追問了,金甲武士已經一擁而上。
催動不了術法更用不出血脈之力,感覺整個人被奇異之物剝去了一層,這種感覺堅實不可破,讓大將軍完全絕望。
最初他仗著身材高大孔武有力,揮劍劈倒了幾個武士。不過無數兵器招呼過來,只靠凡力哪抵擋得住。即便穿了兩層軟甲,仍然是轉眼就身被數十闖,血流如注。
「救命……」
不過轉瞬之間,二十個侍衛就盡數倒下,大將軍也變成了血人。
他一手捂住脖頸上的傷口,一邊踉踉蹌蹌沖向殿門,此時也顧不得尊嚴,大喊救命。
利刃自背心直透胸口,讓他驟然定住。
努力轉身,看到羽林營校尉的面孔,大將軍咽喉格格作響,卻說不出話。
努力拔出長劍,校尉一腳踹倒大將軍。後者頹然倒地,脖子上血水噴濺,染了校尉滿身滿臉。
校尉大口喘著粗氣,直直盯著,直至大將軍眼瞳散焦沒了氣息,臉上才浮起笑意。
長劍落下,咔嚓剁掉大將軍的頭顱。
校尉提起頭顱,轉身向王座跪下。
「稟報王上,逆賊已經伏誅!」
王座上女王語氣平淡,卻還是掩不住微微顫抖。
就聽她說:「甚好,再去把殿外的逆賊殺光。」
待校尉退下,王座後轉出黑袍女子。
「這樣是不是太急躁了?」
黑袍女子嘆氣,「幕府可不是殺了個大將軍就能消滅得了的。」
女王做了個深呼吸才道:「那就有多少殺多少,直到殺得沒人再敢提幕府為止。」
黑袍女子搖頭說:「我不會一直像這樣幫你。」
「也不需要……」
女王呵呵笑了:「想把幕府殺得雞犬不留的人多的是,他們會幫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