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黛玉和時飛
京城,榮國府。
此刻榮慶堂內一身華貴的賈母正端坐高台軟榻之上,手中的帕子甩個不停,總覺得今日兒的地溝爐子燒的有些過旺,憑空生了一身汗意,手上的翡翠瑪瑙翠綠祈祥串珠子也都丟到了一邊。
說來這二年,朝庭幾次憑生波瀾,還都牽扯到了賈家,老太君本不想理會這些瑣碎,偏幾個小輩還是不爭氣的,唯獨東府出了一個進士老爺,卻也不知怎地,一門心思修起了道,沒奈何她這年過六旬老太婆還得跟著操心,想到這些,老太太心中一陣煩躁。
一旁的鴛鴦見狀,急忙奉上一杯熱茶,卻被老太太推開中氣十足道:「我不渴,快差人去前院打聽打聽,你們老爺有信兒了沒有!」
當下便有丫鬟應聲掀帘子走了出去。
堂下,一眾榮府的內眷也都在此,就連東府的尤大奶奶並賈蓉新近取的媳婦秦氏,也一併在堂下端坐,人人面上都帶著焦色。
就連平日里諢號「鳳辣子」、「破落戶兒」的王熙鳳此刻都甚是乖覺。
唯獨二人例外,一個是性子清心寡欲,甘受寂寞的榮府長孫媳婦李紈,一個便是孤僻意冷的東府大小姐賈惜春。
東面正院的榮禧堂內,賈赦、賈珍、賈璉三人俱都身著朝服,一併賈蓉賈薔也都相聚一起。
這會兒,外間有人傳話說:「諸位爺,老太太差人來問,政老爺那邊可有消息了?」
賈璉起身回道:「去回了老太太,就說宮裡尚未傳來消息,這邊收到了,一早兒叫她老人家知道。」
賈珍坐於堂上吩咐道:「蓉兒,你去門口迎一迎,若有人回來報信,直接把他帶到這兒來。」
賈蓉領了命,便拉著賈薔一道兒。
不過多久,便只聽儀門外有人高喊:「回來啦!回來啦!」
三人當即除了大廳,眼見著賈蓉和賴大一道跑了過來,賈璉急忙問道:「快說,怎麼回事?」
賴大稟道:「政老爺叫奴才們回來報喜,說是咱們家大姑奶奶被今上封了昭儀,領御書房御侍的差事,如今政老爺正入朝謝恩呢。」
聽罷,眾人一喜,賈珍又道:「快去西苑稟了老太太知曉。」
榮慶堂內賈母聽了回話,與眾人這才鬆了口氣,一時滿堂有熱鬧了起來。
賈母隔著屏風又問:「你們家老爺沒說我們娘們可需進宮謝恩?」
賴大道:「說了,只是有口諭不必陛謝,政老爺也只是去臨敬殿外叩頭去了。」
等賴大離去,只聽想來開口獨先的王熙鳳喜道:「老祖宗,這會兒子可能將心放在肚子里了吧,咱們家大姑娘如今封了昭儀,又被聖上恩寵領了御書房侍駕,這眼瞅著離封妃也就不遠了呢,到時候有您高樂的呢!」
說罷,又轉向一旁的王夫人道喜。
賈政妻,王夫人自是眉開眼笑,看誰都越發順眼。
軟塌之上賈母指著王熙鳳笑罵道:「誰都知道你是個破落戶兒,這等事情也敢胡說!」心裡卻是萬分開心。
昭儀是九嬪之首,可不就是離著封妃一步之隔了嗎。
這才又聽王夫人向賈母說道:「幾日前,揚州來了信兒,說是黛玉已經坐船北上,想來過不了幾日,也該到了。」
「是嗎!」還未等賈母開口,王熙鳳便依向賈母身旁,俏皮道:「你看我說什麼來著,有您高樂的時候,說來我還未曾見過黛玉妹妹呢!」
堂下探春一眾姐妹聽了,也是開心。
賈母滿面榮光,將王熙鳳摟在懷中笑道:「是是是!就屬你會說好聽的了!」
又聽王夫人向賈母並尤氏道:「說是東府先敇老爺的二子瑛兒也一併在船上呢。」
賈母聽了面色一怔。
尤氏本是賈珍續弦,入門也不過四五年,更是未見過賈瑛,想了好久方才記得似有這一事,心中納罕:「早聽說府里還有位同老爺一輩的,遠在南疆,如今卻是回來了。」
至於堂下賈家一中小輩更是不知所言之人是誰。
王熙鳳心道奇了,她入門時日也不算短,怎就不知東府還有位喚瑛兒的,當下便問道:「老祖宗,瑛兒是誰,孫兒媳婦怎沒見過。」
賈母當下一嘆道:「唉,也是個苦命的,打小就沒了爹媽,孤身在南疆長大,你當然未曾見過,你也別一口一個瑛兒的叫著,他與你是同輩,比璉兒要小上一二歲,他那一房,他排行第二,上面還有個兄弟,早早便夭了。」
說著又向王氏、刑氏兩個兒媳婦,並尤氏道:「說起來,府里當年還派人去南疆接過他,誰知他外公不舍,硬要挽留,沒奈何只能依他。如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說著又吩咐道:「珍兒媳婦,既然如此,你也回去準備準備,那孩子長這麼大就回來過一次,如今可別輕慢了。」
尤氏慌忙起身福道:「孫兒媳婦知道了。」
這會兒,賈母環視滿堂,總覺得少點什麼,才道:「寶玉呢?怎麼不見他來?」
眾人都知道寶玉是老太太的心頭肉,平日里看管的比他娘王夫人還緊,是以對於寶玉的行蹤卻無人怠慢。
當下鴛鴦便回道:「老太太,昨兒二老爺吩咐,讓寶玉去學里太爺那邊去了,這會子還沒回來呢。」
寶玉不在身邊,賈母總覺的心理空落落的,只道:「罷了罷了,你們也都散了吧,等寶玉回來,就讓他來見我。」
眾人這才散去,一眾姐妹自顧相約遊園去了,王熙鳳回院兒里處理外事,李紈則一心撲在兒子賈蘭身上,也早早回了。
......
臨敬殿內。
頭上終於沒了大山壓著的嘉德帝沒理會殿外謝恩的賈政,此刻正端坐榻上看著剛剛報上來的奏疏。
而在其身側陪伴的卻不是內相戴權,而是最近才歸朝不久的,被授戶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的傅東萊。
嘉德帝看完手中的奏疏,輕輕合上,向一旁的傅東萊問道:「輔臣啊,對於馮嚴寬奏上來的摺子,你有什麼想法?」
業已年過半百的傅東萊,一點都不顯老,反而一副精神爍爍的樣子。
聽到嘉德帝的詢問,傅東萊正色回道:「回陛下,臣無想法。」
「哦?」
嘉德帝對於心腹臣子的這個回答有些意外,輕輕一笑道:「你不擔心?」
傅東萊一臉沉靜道:「陛下,臣不擔心!」
「就因為他是馮恆石?朕早年也不少聽先皇提到他,總歸是訓斥的多,誇讚的少。」
傅東萊也不多辯駁,只道:「陛下,這世上只有他馮恆石被先皇訓斥貶黜,還依舊能得先皇親筆賜號的。」
宣隆帝對於傅東萊來說,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幸運,雖說宣隆後期的有些事情他心中也頗有意見,可不妨礙宣隆帝在他心中的地位,尤其是宣隆帝看人的眼光極准,恆石,恆石,唯憑一股堅韌不拔的毅力,兩朝臣公,少有能及。
更何況,馮恆石本就是他極力保舉之人,被他視之為未來新政的左膀右臂,此刻也不容他對馮恆石心有疑慮。
見心腹愛臣如此堅定,嘉德帝心中的猶豫稍決。
岳州大臣被殺一案,可謂是某些人在赤裸裸的打他嘉德的臉,齊本忠是誰?那是他還在潛邸時就忠於自己的臣子,那些人居然連他都敢殺。
嘉德帝本想行霹靂手段挽回顏面,可又念及這其中的牽扯,想想自己這麼多年忍辱負重都過來了,如今眼看著形勢轉好,萬不能因為心中怒火,而破壞了來之不易的局面。
這才採納了傅軾的意見,派馮嚴寬去了湖廣。
「只希望你馮恆石不要讓朕失望才好,到時朕自然不會吝嗇一個閣位,不然,就還是回南京待著吧。」嘉德帝心道。
手中又拿起了另一道奏疏,對傅東萊言道:「愛卿看看,這是剛剛從揚州加急遞上來的摺子,說是今年的鹽稅怕是收不齊朝庭要的數目,還有,揚州鹽政衙門奏報說,前幾日在江寧查獲幾船私鹽,你知道有多少嗎?」
說到此處,嘉德帝拍著桌子震怒道:「足足九十萬石!九十萬石的私鹽折銀就將近一百萬兩,而朝庭給揚州鹽政的鹽課指標不過才三百萬兩,那可是整個江寧地區的鹽稅啊!」
嘉德帝神情激動,滿是怒火:「這還是查到的,還有那些漏網的呢?又有多少!」
「好啊!太上皇出殯內帑說沒錢,朕要平叛戶部說撥不出銀子來,諾達一個朝庭,連三百萬的軍費都湊不出來!」說著,伸手一指傅東萊手中的摺子道:「他們倒好,一趟走私,就是一百多萬輛,朕如何能容!」
「還有那個林如海,他在揚州是幹什麼吃的,就任由這些人逍遙法外?」
等到嘉德帝心緒漸漸平靜,傅東萊這才合上奏摺開口奏道:「這些鹽商自當該殺,可陛下也不必生氣,依微臣看來,這倒是件好事!至於林如海,-自古兩淮的鹽商最是難纏,加上各方利益勾結,巡鹽本就不易,林如海能僅江寧一地收上近二百萬兩的鹽稅,已經算是頗有功績了。」
傅東萊後面為林如海說情的話,嘉德帝像是沒聽到一般,只看著傅東萊問道:「好事?你是說朝庭藉此插手?」
傅東萊點點頭道:「陛下聖明,臣就是這個意思,正如馮恆石所奏齊本忠案一般,既然事發,朝庭不妨便藉此插手,派得力之臣去處理這件事情,凡所涉及鹽商,一律抄沒家資,並以此為突破口,徹底整治江南鹽政。」
說著又看了宣隆帝一眼道:「如此,不光軍費的問題能解決,朝庭今後每年還能增加一部分鹽稅收入。」
嘉德帝心有意動,問道:「派誰去合適?」
傅東萊回道:「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
「他能勝任?朕看不妨另選良臣。」
傅東萊答道:「陛下,若論對江南鹽政的熟悉,恐怕朝中無人能比得過林如海,他任揚州鹽政已有多年,再者,私販鹽票的背後必然是江南官場的腐敗,若朝廷冒然派大員前往,恐讓那些鹽商貪吏生了警覺之心,反倒是不如林如海行事方便。」
嘉德帝聽完,也未明旨,只道:「人選之事暫且不論,再容朕考慮考慮,既是要整治江南鹽政,內閣總需要拿出個章程來才是,這事你去辦吧,也不必叫其他幾個知曉,直接向朕呈報。」
嘉德帝對於如今的內閣成員,還是心有顧慮。
傅東萊見嘉德帝對林如海仍有疑慮,也不多言,只是恭敬的跪安請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