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門三代盡渾球
第二章:一門三代盡渾球
晚夏早秋,前些天下過一場細雨,如今涼風徐徐,晚風如走步無聲的夜賊略過蘇府院內的每一個角落。
蘇鳳梧在房內托著下巴,鬱鬱寡歡,眼前雖有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可卻生不出一點食慾。
明日沈家娘舅來接親,蘇鳳梧要離開柳絮,一切來的太匆忙,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此時,蘇鳳梧正在裝模作樣的不停嘆氣,好惆悵啊。
慈眉善目的高翠娥,剝一粒瓜子便向蘇鳳梧喂一粒,嬌慣的有些不可理喻。
頗為美麗的董怡脾氣不太好,卻還是沒有顯出一絲不耐煩的坐在蘇鳳梧身旁,鳳眸外的眼帘不時輕眨,淡淡的看著這個從小氣過她無數次想去跳河的兒子。
蘇鳳歌溫婉端莊,她對蘇鳳梧倒是不怎麼關心,都說女兒是娘親的貼心小棉襖,董怡不時將桌上小堆的瓜子皮用手絹包起,她便將手絹接過來,用蘇鳳梧的話說,娘親有點潔癖。
奶奶、娘親、姐姐,這三個對蘇鳳梧有莫大恩情的女人早在這裡對他勸說大半天,不然蘇鳳梧哪能這般如菊花般蔫巴。
三個女人不僅在蘇家的威望極高,在柳絮縣城之內也是有頗高的威望。
當年蘇鳳梧的爺爺在柳絮縣當縣令,作為縣令夫人的高翠娥本是應被稱為縣君,然而,高翠娥卻被柳絮縣民尊稱為蘇太君,要知道,府尹夫人或是將軍夫人才有資格當起這個稱號的。
董怡在柳絮縣也是出了名的女強人,蘇家的生意多半都是她在打理,平時除了忌高翠娥三分,其他人根本入不得董怡法眼,就算蘇鳳梧他爹蘇松麟也不行。至於蘇鳳梧的姐姐蘇鳳歌…,都說她是個病人,時至今日,她已經二十六歲,卻還未被嫁出去。
「嘶——」
蘇鳳梧生的劍眉星目,鼻若懸膽,皮膚古銅陽剛,委實比那些白面書生多了些味道,彼時,他一直默不作聲的趴在桌子上,忽然,他只感覺手臂突然傳來一陣痛感。
董怡表示已經忍蘇鳳梧良久,勸了半天,蘇鳳梧實在油鹽不進,時下又沒話在繼言,嬌嚴聲響在蘇鳳梧耳畔:「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由得你反抗半句!」
蘇鳳梧獻媚的撥開董怡的手,幽怨呼道:「疼,鬆開…」
董怡微皺細眉:「你答應是不答應!?」
蘇鳳梧可憐的看向高翠娥。
高翠娥平時慈眉善目,可瞪起人來絕對是嚴母典範,此時,她眼色不善的看著董怡搭在蘇鳳梧袖上試圖在扭幾下的芊芊玉手。
高翠娥伸過手去「啪啪啪——」重重打了董怡的手背幾下,瞪目怒道:「我都沒碰過孫兒一手指頭,你長資格了還是作甚!」
董怡連連吃痛,一幕委屈的將手縮進寬袖內,想來是被婆婆欺負習慣,連嘴都不敢頂,她繼續沉默不言的坐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於董怡而言,她能對蘇松麟為所欲為的欺負,可是,若要教訓蘇鳳梧,只要讓看董怡長大的蘇太君瞧見,這個惡婆婆會絲毫不見外的狠訓她。
轉眼,高翠娥將手放在蘇鳳梧手背上,恢復一幕慈笑嬌慣,不急不忙道:「孫兒,你爺爺生前犯了糊塗,給我的乖孫兒…」
聽高翠娥慢條斯理講話,實在是一種煎熬。
蘇鳳梧沉默片刻后,打斷高翠娥說話,語重心長道:「奶奶,我不是怪爺爺,只是…」
說到這裡,蘇鳳梧垂著眼帘,一副思慮的樣子。
其實,蘇鳳梧心中是在腹誹:那死了的老混球委實不是東西,別家怎麼也是父輩為小輩指腹為婚,他個為老不尊的當年竟指著人家孫媳婦的肚子說婚姻。
而且當時人家那孫媳婦還沒懷孕……
蘇鳳梧暗暗感嘆:得虧自己是個男兒身,若是女兒身,如今這命運豈不是與南陵沈家那位一樣。
「孫兒心思,奶奶何嘗不明白,可是,換言說,孫兒又不一輩子呆在南陵,你爺爺當年也未太犯糊塗,而今沈家無兒孫傳遞香火,孫兒去了待上兩年,給沈家借……」
說到這裡,高翠娥斜看董怡一眼,不耐煩道:「你和歌兒先出去。」
「是。」
董怡一早便想離開,奈何老太君在此,根本不敢生出半點不耐煩。
用她的話說,兒子愛去就去,不愛去就不去,在柳絮,便是指個丫鬟給他也比去千里迢迢的南陵強。
眼下,董怡聽到高翠娥之言,她立刻低眉給蘇鳳歌搭了個眼色,兩人連忙離開房間。
「吱鈕——」
高翠娥只見房門被關嚴,一副慈愛笑容繼續對蘇鳳梧耐心道:「孫兒去南陵待上二年,不過是給沈家借個種,若是孫兒想留在南陵,委實也可,沈家的家底頗為豐厚,任由孫兒揮霍,怕是幾輩子也揮霍不完。」
「就因為沈家殷實,你們就把我的終生幸福斷送?」
談錢傷感情,蘇鳳梧一臉這個世界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表情對高翠娥道。
「胡言,奶奶怎會斷送孫兒的終生幸福?再者說,孫兒又非女兒身,奶奶允許,以後可再納些妾侍。」
高翠娥對沈家的財力委實相中,不過在蘇鳳梧面前也不好表露出來,畢竟十幾年的慈愛形象已經樹立起來了,不能給孩子留下奶奶愛財多過愛孫的陰影。
蘇鳳梧輕眨兩下眼帘,計上心頭;「你兒子與定北王府指了份婚約,不如我先娶那位小郡主,定北王府也算與皇族沾點親,想來家底殷實的程度不會比沈家差。」
「不行。」高翠娥皺著泛白的卧蠶眉,一口回絕了蘇鳳梧:「奶奶且問你,你爺爺大還是你爹爹大。」
蘇鳳梧胸中無語,反問道:「您說呢。」
高翠娥一副認真:「長者為尊,你爺爺先定的沈家,至於你爹定的…,那小妮子遇見條白蛇便能嚇尿,這怎能可行,以後還能為你養出什麼好骨朵來。」
蘇鳳梧聞言有些不樂意,心道:一個女孩子,尿褲子就尿褲子嘛,有什麼好鄙視的。
蘇鳳梧一副深沉,為難道:「起碼我見過薛靈萱,小時候模樣就標緻,現在定然錯不了,至於沈家那位…,回頭見后在與西鄉麻姑一般,那樣我還活是不活。」
高翠娥聽后,皺著的卧蠶眉舒展了:「孫兒無需擔心,你姐見過,歌兒說那沈家閨女知書達理,溫婉端莊,總之…」
高翠娥想了想,繼言道:「不比婉兒差。」
「呃——」
蘇鳳梧愕然。
只見蘇鳳梧拿不定主意,高翠娥想想又道:「你三哥在南陵,此去南陵,何不與三兒會會面。」
裴紫弟。
蘇鳳梧眉毛一挑,心道:是啊,老三在南陵,只是不知道他在南陵的準確地址。
見蘇鳳梧猶豫,高翠娥加言道:「沈家娘舅不遠千里而來,明日就到,孫兒若是不困,叫歌兒進來給你說說婚慶點香的禮數?到時可不能失了禮數。」
「鐺鐺——」
高翠娥話音剛落,敲門聲響起。
「鳳梧,婉兒來了,說要見你最後一面。」
門外傳來蘇鳳歌的聲音,蘇鳳梧心中咯噔一下,這個喬妹子,要作什麼怪?!
高翠娥聞言,輕挑眉梢,只見蘇鳳梧愕住,嘟囔道:「鳳州地邪,說誰誰來!」
「就來。」
蘇鳳梧沒在理會奶奶,而是朝門口喊了一聲,隨之離開座位,在高翠娥奇怪的目光下向房內的書桌走去。
此時,蘇家大宅三進縱向房屋內的客廳中,蘇松麟上座,他一副為老不尊的樣子觀望坐在側椅上的喬婉兒。
蘇松麟的瓜子臉長的尤為俊逸,歲月除了只給他添加了幾條魚尾紋之外,似乎在他臉上沒留下什麼,不過,他眉骨下那雙極有韻味的丹鳳眼怎麼看怎麼讓人覺的不舒服,似乎裡面裝的永遠是犯賤二字,兩撇讓人極為膈應的八字鬍,讓人如何看如何猥瑣。
只見蘇松麟不時張開那兩片薄薄潤潤的女人唇,嘬兩口紫砂壺裡的茶末子,看的喬婉兒是坐立不安。
蘇松麟只見她一直不說話,一臉賊笑的對喬婉兒篤定道:「五兒,你有心事。」
喬婉兒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芊芊玉手對到一塊兒,兩根芊嫩食指不停的碰撞糾纏,粉嫩的鼻尖兒上生出一層薄汗,不敢直視蘇松麟,拘謹倉促道:「哪,哪有。」
說完,喬婉兒垂下眼帘,心中甚急:六兒怎的還不出來見自己,莫不是六兒不再見自己了。
蘇松麟抬眉看一眼堂廳外燈光朦朧的院子,打趣道:「你怎麼知道鳳梧明日要去南陵的?」
蘇松麟臉上泛出一陣賤笑,又道:「可是昨天來送褂子的荷花嚼舌?」
蘇松麟話音落下,喬婉兒微挑月芽眉,沉默片刻,輕瞄了蘇松麟一眼,心想:他怎的知道是荷花告訴自己的?
喬婉兒欲言又止,時下也知道蘇松麟不是個玩意,沒在多言,繼續沉默不語。
在柳絮縣,蘇松麟綽號蘇老千,他酷愛賭博,而且還總是出老千被抓,不僅如此,他吃喝嫖也樣樣在行,就說城南春野樓里那些浪娘們,哪個不被蘇松麟摸過個底兒朝天。
對此,柳絮縣的一些老人們只能對蘇松麟敬而遠之,誰又會想到,好好一個祥瑞的麟字,會落在這麼個熊玩意身上。
蘇松麟雖被董怡管的嚴了些,可卻誤不了他到坊子勾欄里瀟洒,每年年底,柳絮的財主們都會來蘇家聚聚,就算柳絮外幾處里正那兒,每年也會給蘇家送來一沓子清單,今日借了多少銀子,明日蹭了多少酒水,後日又在哪位小妾身上吃了豆腐…
「五兒,你也不必擔心,其實,你早就是老太太內定的兒……」
喬婉兒沉默不語,蘇松麟想起前些日子高翠娥誇讚喬婉兒之言,時下,將老太太的話又添加不少調料,目的很簡單,就是想在喬婉兒手裡敲點銀子。
誰知,話說一半,卻見蘇鳳梧自屏風后娓娓走出,蘇松麟識趣的將要說之言咽了回去。
蘇鳳梧一身淡青色長衫,一件褪色藍大褂,衣服沒一點新意,腰間連塊玉佩都沒,若是不知道的,誰能認為這小爺是柳絮大地主家的公子爺?
「鳳梧——」
眼看蘇鳳梧出來,喬婉兒立刻喜出望外。
喬婉兒一襲綉著淺藍花案的白色長衫,外面穿著一件粗布染花小褂,坐著本是不顯什麼,站起之後,身高竟與蘇鳳梧差不多少,曲線尤為天然,增一分則胖,減一分則瘦,標準的鵝蛋臉,肌膚像被嬰兒白與小麥色調和了一般,健康細膩。
蘇鳳梧身高一米七八,整體看去風流倜儻,只是和一米七二的喬婉兒站一起,海拔委實顯的不那麼偉岸了。
蘇鳳梧一手拿著用宣紙卷的紙筒,另手還拿著分量不太足的烤肘子,看起來像個吃貨,眼下還未說話,只見喬婉兒的杏眼好像會說話一般,正靈動的使眼色。
蘇鳳梧頓時會意,轉頭瞄一眼坐在堂上喝茶的蘇松麟,他嘬著茶壺嘴,正不懷好意的看著自己與喬婉兒。
喬婉兒乖巧站在蘇鳳梧身邊,見他一副隨意,小心思落停了不少,可心中還有一點不安。
蘇鳳梧咬了一口肘子,對喬婉兒向廳堂外揚了揚頭,示意道:我們可以走了。
喬婉兒警惕的瞟了眼一直未說話的蘇松麟,緊促小腳步很沒節奏的跟在蘇鳳梧身後,向門外走去。
蘇松麟怔怔瞪著蘇鳳梧的背影,眼裡明明寫著:這月亮都圓了,孤男寡女還去作甚。
蘇鳳梧手上有他的把柄,就算蘇鳳梧對他連個屁都不放,蘇松麟委實也不敢罵出半個髒字。
片刻后,見蘇鳳梧與喬婉兒消失在院內,蘇松麟四顧周圍,喊道:「翠兒!」
沒人應。
蘇松麟將茶壺穩穩輕放一旁,擺正坐姿,認真靜坐一會兒,他並未聽到周圍有任何異樣。
蘇松麟不緊不慢的從布靴內拿出一塊碎銀,滿目惆悵的看著這塊叫他三個月才積攢下的一兩銀子,心裡罵道:日她娘了個腿,螞蚱肉也是肉啊……
隨後,蘇松麟腳底無聲的向外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