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跟你提件事,你就明白了。」陽春曉微笑道。
今年年初的時候,出缺已久的吏部尚書之職經過重重篩選和考核,最終的候選人只剩下兩個:資歷很深、人情練達的右侍郎徐策,和履歷平平但為人處事皆以謹慎著稱的裴曉。
吏部乃是六部之首,負責全國官吏的任免、考課、升降、調動、封勛等事務,吏部尚書更是權力極大的朝廷重臣。當時,幾位內閣大臣都比較看好徐策,便聯名舉薦了他。
但是沒想到就在最後一關,皇帝卻給出八個字『薄情寡義,難堪大用』,直接否了。
其中緣由,正是與他近來新續娶的夫人有關。
去年,與徐策相伴二十年的結髮妻子張氏突然病故,才過了不到半年,他便續娶了一位年輕漂亮的新夫人進門。
我朝律法並不禁止官員娶妻納妾,老夫少妻的事情也並不鮮見,但誰都沒想到徐策會在這件事上翻車,最終輸給了老實本分的裴曉。
「我朝天子是位長情的君主。他二十多年來都專寵祺貴妃一人,也希望官員們也能嚴於律己,從一而終。尤其吏部尚書一職,更應該成為百官的表率。」陽春曉說道:「鮑士銘是當年的探花郞,雖然年輕有為,但如今被卷進這場全城皆知的風流官司——如果換作你是他的上司裴大人,你會怎麼選?」
「確實。」
皮超越摸摸下巴,兩眼望天:「自從裴大人上任以後,吏部對官員的審核更加註重操行,連地方官員納妾養外室的情況都少了很多呢!果然是上行下效,連風氣都變得不一樣了呢。」
「吏部的年輕官員惹上這種始亂終棄的風流官司,即便只是樁賠點銀子就能解決的民事官司,將來也不可能再受到重用了。畢竟有徐策的先例擺在那裡,誰還敢重用鮑士銘?那豈不就是跟皇上唱反調么?」
皮超越嘖嘖贊道:「不愧是師姐!連皇上的心思都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陽春曉卻搖頭笑道:「倒也不是!我不過是前段日子碰巧見過裴大人手書的幾份公文,從他嚴謹工整的字跡,再結合他的個人經歷加以揣測,做出了這樣一個預判——結果嘛,運氣不錯,全中。」
看她笑得頑皮,皮超越酸道:「萬一猜錯了呢?」
「那就再換別的法子唄!」
陽春曉聳聳肩:「打官司跟辦案都是一樣的:一條線索行不通,那就再換一條嘛!就算吏部沒動靜、我說不動游永泰,還可以再試試他的夫人、女兒嘛,再或者乾脆找鮑士銘本人——我就不信他全家人都是鐵板一塊!……呵,實不相瞞,我陽春曉的手段還多著呢。」
皮超越撫掌笑道:「是了是了!天牢里都沒有你撬不開的嘴,區區一個奸商又算得了什麼呢?」
「不過,我對那位裴大人還是挺有信心的。」
陽春曉又道:「身為吏部尚書,他肯定比我更擅長揣測聖意;而鮑士銘再有才華,終究也不過一介寒門貴子,在京城並無根基,裴大人何必要為了這種小角色而去冒批龍鱗的風險呢?他可是一位在宦海沉浮多年的內閣重臣,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呢。」
皮超越聽了不由羨慕道:「嘖,我要是能有師姐這般口才和手段,首輔大臣的位置遲早都得是我的!」
「少扯那些沒用的!」
陽春曉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嫌棄道:「一個小小的順天府捕快,抓個賊都抓不明白呢,這就幻想著陞官當內閣首輔啦?哪來的底氣、誰給你的自信啊?」
「你呀!」
說到這,皮超越挺直腰桿、清清嗓子,換了副嚴肅的表情,用低沉的朗誦腔開始彩虹屁:「沒錯,正是您!我美麗善良又聰明活潑的師姐大人啊!作為報答,等我當上首輔大臣,您必須就是一品誥命夫人了呀!」
「……?」
陽春曉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隨手就把一個抱枕丟了過去,啐道:「什麼鬼登西!給我滾粗!」
皮超越卻不緊不慢地伸手接住,隨即哈哈笑道:「我這誇你呢!你怎麼反倒還罵我呢?」
「罵你?我還想打你呢!……噫,哪裡學來的破玩意?太噁心啦!」
「哈哈哈哈!」
二人正隔著小炕桌在暖榻上打鬧,蘇媛媛端著熱氣騰騰的肉餅挑簾進來,見狀不由笑道:
「皮少爺快別鬧了,過來吃餅吧。」
皮超越答應一聲,剛要伸手拿餅來吃,卻聽陽春曉在一旁恨恨道:「你這噁心人的髒東西,可別糟蹋糧食了!」
皮超越邊嚼邊含糊道:「我多好哇!雖然沒有你聰明,至少我特別聽話嘛!辦事能力總歸還是有的吧?」
陽春曉氣樂了:「我幹活、你陞官——小算盤打得還挺美?那我可圖你什麼呢?圖你笨圖你蠢,還是圖你沒本事啊?」
「哼。」
皮超越白了她一眼:「反正師姐總歸是要嫁人的嘛,又何必便宜外人呢?」
「專心吃你的餅吧!」陽春曉怒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吧!」
皮超越見她似乎真的生氣了,也不敢再多說,低頭默默咬起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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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萬籟俱寂。
冷家的家宴也差不多散了。
老太太上了年紀,陪著眾人說笑一陣便有些犯困,提前回房休息了。不一會兒,長寧郡主告辭離席,接著姐妹們也都紛紛告退,席間就剩下冷家幾位少爺陪著魏夫人和魏登姐弟說話。
冷譽今天情緒不高。現在回想起驗屍的場面來,都還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這會兒就算眼前擺著山珍海味也是無福消受,懨懨的耷拉著腦袋不想說話。
「怎麼樣,頭天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升堂問案不順利嗎?」魏登看看他,突然問道。
如果上午沒有被陽春曉當眾揭了老底差點尬死在堂上,下午沒有在殮屍房差點把苦膽給吐出來的話——就,還算順利吧。
冷譽剛一猶豫,正不知要怎麼向他描述自己的可怕經歷,魏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不就是審案子嘛!人手不夠就只管去北城兵馬司調,都是自己人,我早就打過招呼的!公堂上的事有不懂的,就只管去問唐大人,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呢?」
冷譽頓時表情複雜:您未免把這事想得也太簡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