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流放的人
深秋過後,雖然沒有下雪,但寒氣卻一天比一天的重了起來。
嵩城中家家戶戶房檐上的冰棱粗似小兒手臂,晶瑩剔透,如刀劍般鋒利,街道上的行人一個個穿著麻布大衣,裹得嚴嚴實實的,恨不能連腦袋都給包起來。
嵩城是大豐皇朝南方的一個偏遠小縣,山高入雲,這是一個被人遺忘的城市,因此一些犯下大罪的人,都會被流放到此地,與世隔絕,孤獨終老。
今天是小年,合家團聚的日子,但是總有那麼一些可憐的人,無家可歸,更是溫飽都難以解決,在這寒冷的天里,他們還要裹著身子,在街上乞討。
在小縣城的一個偏僻的拐角里,就有這麼一個落魄的人,他披頭散髮,穿著一件破爛不堪的棉衣,依偎在地上,在他面前,放著一個髒兮兮的瓷碗,只是天色漸晚,那碗中依舊空空如也,一文錢都沒有。
這人雙目無神,似在想什麼事情,對空蕩蕩的碗絲毫不在意。
這時,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孩跑了過來,兩個人身材單薄,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嘴唇發紫,兩隻小手凍得通紅。
「羅叔,我和小米討到了三個大饅頭,分給你一個!」
其中一個小孩哈了哈手,開口說道,偎在地上的那人扒了扒頭髮,露出一張滿是胡茬蒼白的臉,他看到兩人,咧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道:「你們兩個吃吧,羅叔不餓!」
「今天是小年,路上都沒什麼人,你要是不吃的話,就得餓一晚上了!」小孩不由分說,從懷裡掏出一個大白饅頭,塞進「羅叔」手中。
「哼,兩個小兔崽子皮又癢了不是?討到東西不孝敬文哥,居然送來給這個小子!」
就在這時,一個滿臉痞子相的年輕人走了過來,怒聲罵道,兩個小孩身子一抖,嚇得直哆嗦,一溜兒鑽到「羅叔」胳膊之下,有些驚懼地看著來人。
「不要來惹我!」
「羅叔」微微抬頭,瞥了一眼自稱文哥的痞子,眼神犀利如刀,那文哥一驚,下意識地倒退了兩步,一下子撞到後方的牆上。
「哼,有什麼厲害的?不過是個被流放的犯人罷了,挑斷了手筋腳筋,還能翻天了不成?」痞子文挺了挺胸脯,給自己壯了壯膽。
大豐朝律法規定,凡被流放之人,都要挑斷手筋腳筋,奪其練武根基,即便是一流的武功高手,也要變成廢人一個,連普通人都不如。
羅叔眉頭輕蹙,下意識動了動干皺的雙手,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的光芒,還有一絲隱藏的恨意殺意。
「嘿,一個廢人而已,有什麼威風的?」痞子文得意的一笑,他生在嵩城,見過許多被流放的人,自然知道這些個人的弱點。
羅叔默不作聲,腦袋微微垂了下來,頭髮披散,又遮住了他的臉,讓人看不清楚表情。
這個表現更加助長了痞子文的氣焰,他上前兩步,蹲在羅叔面前,右手拍在羅叔的臉上。
「哼,怎麼不囂張了?我告訴你,管你以前是幹什麼的,到了這兒,都得給我蜷著,敢不聽話,我會讓你知道厲害!」
啪啪啪……
一聲聲響亮的巴掌回蕩在無人的街道,讓人感覺到一絲凄涼無助,虎落平陽遭犬欺,也就是這麼個情況了吧。
「真是軟骨頭!」痞子文哼笑一聲,卻是覺得一個人說話有些無味,於是一把將兩個小孩拽了出來,搜出三個饅頭,又朝羅叔頭上狠狠吐了口吐沫,才蹩著八字步揚長而去。
「羅叔,你連山混子都能打得過,為什麼不還手!」兩個小孩緊握拳頭,小臉漲得通紅,怒氣沖沖地說到。
山混子,是嵩城土話,說的就是野外的豺狼,這種狼高三尺多,長著兩寸多長的獠牙,非常的兇狠,數日前,兩個小孩親眼看到「羅叔」三兩拳就將一頭牛犢子大小的山混子擊斃,這種威猛的功夫,解決痞子文簡直就跟吃飯喝涼水一樣簡單。
「我要走了,你們回祠堂去吧!」羅叔輕輕抖了抖雙手,轉身離開,留下一個有些蕭瑟的背影。
「羅叔」本名羅九,他出身卑微,但是資質過人,練得一手好武藝,「機緣巧合」之下被京都九千歲政親王的幕僚看重,封為私兵,他一路凱歌,短短几年時間便坐上了統兵的位置,掌管三千精銳,官職從三品,如日中天,得到了親王召見。
然而在他剛剛升任統兵的第一天,發生了一件震驚京都的事情。
當天夜裡,羅九手持虎頭金刀,架在了政親王肩膀之上,只差一步,他就斬下王爺的腦袋,刺殺親王,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要誅連九族的,但是政親王卻下令,僅僅將他流放八千里,赦免了死罪。
所有人都很是不解,讚歎政親王的仁慈,只是真實的情況,卻是鮮有人知。
羅九的手筋腳筋的確被挑斷了,不過又被接了回去,前後相差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這樣的手法,雖然不會太影響他現有的身體和武功,但是卻完全破掉了他再進步的潛力。
黑夜降臨,一輪殘月慢慢爬上樹梢頭,為羅九照亮了前路。
「籌劃了三年,還是功虧一簣,血海深仇,何時才能報得了?政親王,你不殺我,把我流放到這裡,就是想讓我絕望痛苦悔恨?」
「哈哈哈哈……你別想讓我放棄,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無論嘗試多少遍,我都要將你抓到,千刀萬剮!」
冰冷的低喃輕語傳出,他猶如被圍捕受傷的猛獸,散發著兇狠的憤怒,還夾雜著一絲絕望般的凄涼,他今年剛剛過了二十歲,但是看上去卻猶如三四十歲般蒼老。
背負著血海仇恨,潛藏軍隊之中,數年如一日苦練武藝,最後還是失敗,這種打擊折磨,任誰都難以承受。
啪嗒!啪嗒!
寂靜的夜路上,只有羅九一個人,他穿梭在草叢中,似漫無目的亂逛,遠處的山裡,不時有狼嚎獸叫聲傳來,不過距離太遠,待傳到這裡,已經弱不可聞。
突然,羅九停了下來,扭頭向身後看去,不過後方空空如也,只有幾株在風中晃蕩的雜草,他微微蹙眉,搖了搖頭繼續前進。
又走了幾十步,他再度停下,猛然回頭,只見草叢中似有一道黑色影子一閃而逝,如鬼影一般,陣陣陰風暮的襲來,讓人頭皮發麻。
羅九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剛剛他聽到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只是那腳步音和他的雙腳落地聲音重疊,很難辨別,但是他習武多年,感知敏銳,又怎麼會察覺不到。
「誰在那裡?不要裝神弄鬼,給我滾出來!」羅九高聲喝道,眼睛眯成一條線,四處張望。
片刻過去,依舊沒有迴音,羅九感覺背上一股涼意升騰,他下意識後退一步,轉身便跑了起來。
在這種荒野平原,沒有一點躲藏之處,即便是一流的武術高手,也不可能完全隱匿起來不被發現。
羅九健步如飛,一步能躍出兩三米距離,然而心中那種感覺一直沒有消失,身後似乎有一個莫名的存在如影隨形,任他如何轉換方向都無法甩掉。
半個時辰后,羅九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在他面前,出現了一座破敗的神廟,周圍雜草叢生,足足有一人之高,神廟只有一間房屋,大門早已被毀掉,露出正中央一座沒了腦袋的神像。
這便是羅九的落腳之所,他來到嵩城一個多月,晚上一直都住在這裡。
「陰氣流竄,邪氣縱橫!」
一道幽幽聲音從羅九背後響起,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胳膊之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臉上的汗珠也瞬間變為了冷汗,啪嗒啪嗒滴個不停。
羅九身體有些僵硬,慢慢扭頭看去,這是一個道士模樣的人,二十五六歲左右,身高六尺有餘,髮髻高挽,背後背著一個長形鐵木匣子,眼睛之中神光流露,似一副仙風道骨。
「你是什麼人,為何跟蹤我?」羅九神色微定,收起驚慌之色,冷聲問道,他雙腳十指勾地,肌肉繃緊,身體微微前傾,做出戰鬥的準備。
這是他多年練武養成的習慣,所謂先發制人,就是要時時刻刻做好出手的準備,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我先動,取得先機,殺敵於眨眼間。
年輕道人沒有理會羅九,而是繞著他轉了兩圈,眉頭輕皺,轉身看向破廟裡面,半晌才開口說道:
「閣下烏雲蓋頂,印堂發黑,受不世鬼物滋擾,我跟隨你只是為了尋到根源之地,驅邪除魔罷了!」
羅九一怔,露出狐疑之色,大豐朝崇尚武力,但也信奉神明鬼怪,皇朝各處立有許多神廟祭壇,但是對於神鬼之說,許多人都是不相信的,只是羅九在政親王府真切的見過法力高深的道士,他那次刺殺失敗,也是有道士從中作的梗。
年輕道人對羅九的態度絲毫不在意,他雙臂一伸,兩隻拇指在肩上一滑,手中突然多出兩張寫著硃砂紅字的黃紙,之後他雙手合十,將兩張黃紙貼在一起,嘴中念念有詞。
道人雙眼輕閉,嘴唇蠕動,聲音越來越大,響徹四周荒野。
「陽明之精,神極其靈,收攝陰魅,遁隱原形,靈符一道,諸患彌平,敢有違逆,天兵上行……急急如律令!」
咒語一遍遍響起,餘聲疊加在一起,震耳欲聾,羅九嘴角抽了抽,急忙捂住耳朵,一步步退到破廟邊處,以奇異的目光看向場中。
那年輕道人聲音越來越急促,他突然睜開雙眼,雙掌前推,那兩張黃紙猛然飛射而出,繞著神廟轉了一圈,最後直直沒入破廟地下,消失不見。
四周歸為平靜,但是年輕道人臉上卻愈加凝重,他雙手再次相合,十指相扣,獨留食指小拇指豎起,結出一個奇特的手印,接著他大喝一聲「開」。
只見原本消失的兩張黃紙又從地下飛了出來,不過此刻的黃紙上,隱隱有一絲絲黑氣流竄,看上去頗為邪異,那黃紙搖搖晃晃,卻是沒有飛回道人手中,而是噗的一聲燒了起來,眨眼就燃成了灰燼。
就在這時,神像前方的地面突然爆炸開,一道漆黑的身影從地下飛了出來,懸在半空中。
這人披頭散髮,看不清楚容貌,整個身體都包裹在一層黑氣之下,相距很遠,都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噁心的腐臭味道。
「額啊……」
他揚起頭顱,發出一陣嘶啞的叫聲,輕聲吹過,將那散亂的頭髮吹開,露出了被遮蓋的臉孔。
這個場面極其嚇人,他的整個左半邊臉完全潰爛,一條條細短的噁心短蟲在那爛肉中爬進爬出,更恐怖的是,他那兩個白色眼球向外凸出,若非裡面一條「筋線」拉住,就要脫落出來。
蹬蹬蹬!
羅九連退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滿臉驚駭之色,即便他習武多年,心智堅如磐石,此刻也抑不住渾身發麻,兩腳癱軟,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任誰看見這種景象都要害怕,更甚者可能會活活被的嚇死。
「屍魅!」年輕道人臉色微變,輕聲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