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塵緣未了
旁人都說,我出身好,又有疼愛我的兄長阿姐,實在不該窩在這寺廟裡,該有一番更大的作為。
可自有記憶開始,我便不欲與誰多待,只覺這俗世間的人和事,也都是那般的煩躁,惹人生厭,唯有這一方凈土,才是我喜歡待的地方。
而唯一能懂我的,只有與我心意相通的阿姐。
阿姐是個苦命之人,她本與樓家有婚事,是兩家定下的,可誰也沒有想到,中間會橫生出這般多的意外。
收到從汴京送來的家書時,阿姐已經進宮,當了太后。
她聰慧,在那深宮中,必然不會有什麼危險。
這是我一直以來的想法。
後來,她也確實如我所想的那般的,成了當朝太后,幾百年來,最年輕的太后。
就連整個盛家,都在仰仗她。
家中幾次傳來家書,想讓我回京,歸家,光宗耀祖。
可那些,都不是我所想的,每一封催我回京的家書,都被燒的燒,扔的扔。
甚至是這一頭髮,我都想剃了去,唯有遁入空門,才是我所求。
可住持師父卻言,凡塵俗世,我還有塵緣未了。
塵緣?
我想不通,一心便是剃了這發,隨師父,每日便在寺廟中誦經。
凡塵俗世,與我何干?
直到,京中出了事,阿姐死了,盛家沒落了,兄長等人都自請離了京。
我才驚覺,所謂塵緣,是被我一直忽略的,在我身後一直等著,卻始終不曾等到我回去的阿姐等人。
兄長該是對我有多失望,才連離京的最後一封家書,都不願送往我這。
悔意自心中生。
而當我在汴京,四處尋訪,調查清楚一切后,卻又傳來消息,師父圓寂了,留給我的,一卷經書,一句話,與一條佛珠手串。
塵緣未了,未可轉生,塵緣若了,方為來世。
我不懂,每日便是守在阿姐的墳前,就著師父留下的那一卷經書抄寫,誦讀。
便是再多未了的塵緣,阿姐已死,今生今世,我又能如何了結?
直到一日,那串被我每日帶在身上,師父留下的手串,不見了蹤影,我也徹底失去了意識。
而當我再次清醒之時,眼前之景,恍若隔世。
本該圓寂了的師父就在我眼前,他手中的那佛珠串我再熟悉不過。
那一番在我腦中迴響過上百遍的話,再次響起。
我有塵緣未了。
此刻,我才終於明白,師父圓寂時,留下的那一番話,是為何意。
這裡,從不是我最後的歸宿。
看著師父,那一雙眼睛,一直都是這般清明。
這次,我未執意剃度,而是選擇下山,回京,了結那些未曾了結的塵緣。
「多謝師父教誨,弟子謹記於心。」
我下了山,回了京,回到了盛府,見到了隔世的盛府中人。
兄長陌生,父親陌生,堂妹陌生。
我最惦記的阿姐,卻未見到,我才知,她與裴辭南下了。
是了,我忘記了,還有一個裴辭,那個與阿姐曾經謠言滿京城的當朝左相,他心中有阿姐,不知放在心上多少年。
阿姐回京后,我終於見到了她。
與印象中,模樣早已發生了變化,仍舊相同的,是她待我依舊如從前。
我暗中關注一切,發現許多的事情,都與我所了解到的大不相同,甚至是,在我去見了裴辭,欲與裴辭聯手之時,我發現,他的不同。
我來,原本是想看一看,阿姐喜歡的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值不值得阿姐將最後一道聖旨用在裴府一家人身上。
但裴辭此人看起來深沉,心思估摸不出來,看著像是有幾百種樣子,又簡單到只有眼前的這一種模樣,讓人根本捉摸不透。
完全看不出來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我眉頭蹙了蹙。
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告訴我,他與我一般,都有前世的記憶。
而事情遠遠與我原本所想的那般,相差得要更大。
而裴辭,也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在乎阿姐。
他所安排的一切十分周全,根本沒有半點破綻,他在護著阿姐,不曾給旁人半點傷害的阿姐的機會。
小皇帝瘋了,最後死在靜王手中,他究竟是真瘋還是假瘋,除了我,沒有任何人知曉。
阿姐欣賞靜王,他會是一位好君王,心繫天下百姓。
宮變當夜,阿姐死了,靜王登基。
京城腥風血雨一場,雨停,一切都變了,一切又好像沒怎麼變。
盛寶黛不信阿姐會死,更不信阿姐會謀反。
而我亦是不信。
裴辭那般周密的計劃,又豈會有失誤。
兄長頻繁出入裴府,便是驗證了我的猜測,阿姐未死,如今正在裴府中。
後來,寶黛也定親了。
兄長似乎很惱,可我看得出來,對於這位與寶黛定了親的齊尚書,他卻是十分滿意的。
而就在今日,裴辭娶了阿姐……
十里紅妝,天子添妝。
滿京城都是有關此事的童謠,艷羨之語。
無人知道這位裴相的新娘是何人,可裴辭卻又真的做到了,足以讓天下人都羨慕不已。
他娶了阿姐,甚至在之後一年多,便隨同阿姐,離開了京城。
我在府中,卻陷入了迷茫,如此,我為何又走了這一遭?
手邊,是我照著前世所記下的經書內容,抄寫下來的,我想回去,詢問師父,欲求一個清楚明白。
可心裡卻總有一道聲音,將我困在此處,我掙脫不開,只能在此,不停的誦讀。
究竟為何……
…
盛朗離開后,住持師父目光跟隨著他,停留了許久,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手串。
緩緩的搖了搖頭,「罷了。」
他將手串,丟至火盆中,很快,手串便被火星子吞沒,好似在發光一般,不過一會,便消失殆盡。
住持的指尖落在那捲經書之上,指腹在上頭細細摩挲。
塵緣早已在前世了結,而未了的,卻是他自己的心結。
若是一直未能放下,一直不能了結,便會一直在這其中兜圈,始終不能走出來,如同自己一般……
不生不滅,看透這世間,卻也困於這世間。
而這世間,向來能救自己的,只有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