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八、有來無回
趙正的手裡拿著一份清單,長長的一串人名和官名,眼花繚亂。
這些都是兵部的郎官名單,大到兵部侍郎,小到司部主事,從三品到七品,兩百多個。有些人去過良淄拜訪過他,這些人今日都在。那些沒露面的,告假的,倒是都有他們的理由。
「家中老母病了。」
「賤內生產需要調理。」
「老家來了個族親,帶他到長安逛逛。」
趙正一條一條審閱下去,居然發現個與他志同道合的人。
「昨夜喝酒喝大了,今日身體略感不適,朝會已向鄭公告假,庫部事宜已交替他人打理。」
趙正直往落款看去,原來是庫部司的主事。
他今日第一日坐班,兵部四司七人告假,三人外出公幹。
「成達,兵部主官共有多少人?」
郭霍坐在趙正身旁的桉邊,恭敬答道:「回趙相,兵部四司,共有侍郎二人,左侍郎王宣,右侍郎李兆。兵部司郎中二人員外郎六人,庫部司郎中二人,員外郎四人;職方司郎中二人,員外郎二人,駕部郎中二人員外郎四人。計二十六人。」
好傢夥。
趙正翻著手裡的紙張,二十六人便有十人不再,這是半個兵部都空了。要說這些人不是商量好的,怕是沒人相信。
左侍郎王宣,右侍郎李兆。這二位倒是露了個面,拱手問了聲好,坐了一會便就走了。這二人年紀稍大,見到趙正這個二十來歲的尚書,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但趙正知道,兵部今日為他布下的這空城計,八成就是二人授意的。
其實大可不必,趙正根本就沒打算插手兵部的事務。他理解兵部眾人的心情,像他這般資歷淺的外臣空降部省,在沒有人脈基礎的情況下,受排擠被架空是很正常的。
但是這下馬威,讓趙正十分感興趣,連樣子都不做了,這面子他還能給?
趙正冷笑一聲,初一十五而已,有的是法子整治他們。
「成達。」趙正喚了一聲。
郭霍抬頭看了過來,
「趙相有何吩咐?」
「後日中秋,往年中秋兵部是怎樣過的?」
郭霍道:「回相公,中秋節當日照例休沐。往年中秋太極宮外設宴,邀請的是五品以上朝官。聖人也會賞賜一些糕點、財帛。各部司約有賞錢,多時每人兩貫,少時也有一貫。去歲中秋時,左尚書出征在外,王侍郎按慣例還給每位郎官發了兩盒月餅。」
「戶部與工部呢?」
「大同小異。」郭霍道:「尚書省各部均有專款撥發,是以無甚大的區別。今年犒賞款子已撥付,由王相主理。」
趙正若有所思,月餅啥的不計較,犒賞的銅錢倒是挺多。
部司七品官各項補貼加一塊,月俸不過兩貫。往上雖有遞增,但若無勛爵在身,往往也不過就是三五貫而已。只侍郎、司管多一些,也不過七八上十貫。一個節日發兩貫錢,太多了。
「成達,戶部、工部的我不管,由王相擺布便是。兵部的錢,便由我兵部主理。一會便拿了條子,去領來。」
「這個……」郭霍臉上逐漸露出了笑意,「這怕是不合規矩吧?」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趙正一邊收拾著手裡的名冊,一邊道:「若是怕王相怪罪,那便我親自去。」
「還是某去吧。」郭霍站起身,趙正便隨手寫了張便條,蓋了印,交予了他。
郭霍拿著條子出門,喚了幾個主事,又去兵部叫了坐班的幾個郎官準備車馬。自己坐著車便去了平康坊王靖府上。趙正將戶部的一摞遺務一股腦地又退了回來,這相公今日想當甩手掌柜卻不料趙正不買賬,一時生氣,便早早地回府歇了。
郭霍在門外等了直有半個時辰,門房才讓他進去。聽說趙元良要提兵部犒賞銀錢,渠國公一臉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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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的表情,大罵趙元良這粗坯還知不知道部省規矩?檢校左侍郎,他便就能騎在自己頭上拉屎不成?
郭霍便恭恭敬敬站那讓他罵,罵完才問:「那這事,王相如何說?」
渠國公仰天長嘆,眨了眨眼睛,揮了揮手,「隨他去吧,便就讓他折騰,看他能折騰出個甚玩意,便條呢?」
郭霍遞上便條,渠國公便在趙正的名下籤認蓋印,道:「此條形同公文,記得存檔!」
「唯!」郭霍接了條子,小心地揣好。出府坐了馬車,便又領著人去省庫領錢。按趙正的吩咐,一車錢沒卸,貼了封條,只教人看著。
眾人不知趙正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幾百貫錢而已,犯不上這般興師動眾的。趙正笑吟吟地出來,「今日不辦公了,天氣不錯,誰同我出去轉轉?」
眾郎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這些人哪裡不知道如今兵部是個什麼狀況。兩位侍郎與趙相不對付,擺明了是要給他上眼藥的。今日他們沒能告假,要麼是混不進圈子沒有接到通知的,要麼是為人小心謹慎不願站隊的。雖然趙正是尚書,但站了尚書的隊,便是對兩位侍郎公開宣戰了。
形勢不太明朗,還是小心為上的好。
於是紛紛搖頭,道:「趙相今日辛苦了,可我等手裡還有事要辦。」
一片附和聲響起。
趙正「嘖」了一聲,「張宏張軍訓!」
「某在!」張宏站了出來,道:「某倒是願意陪趙相走走,只是不知趙相想去何處?」
「隨意走動走動。」趙正不置可否,丟下眾人,背手轉身離開。郭霍與張宏二人緊趕了幾步,追了上去。
出了南衙,便見赫連雲天領著眾護衛已在等候,趙正回頭問二人:「會騎馬吧?」
二人點頭,郭霍道:「只是不敢縱馬。」
「無妨,跟著我,總是要學會的!」趙正笑了笑,讓赫連雲天勻出兩匹軍馬給二人,眾人上馬出城,望北邊而去。
長安城東北是在建的興慶宮,時值秋月,地基已然夯實,各處木架、鑄台也趨於完工。大塊的條石自山間取來,以蓄車、水泊運來。等十一月停工之前,大概的城郭雛形將勾勒而出。明年開春,便是宮牆、宮宇建造,這過程還要耗時大約兩年,最後地面打理、宮門安裝完畢,選一黃道吉日,遷宮致喜,便就大功告成。
趙正幾乎沒來過工地,此處地勢比之長安城稍高,只遠眺過工地一角。他也知道他這個監造名不符實,就是聖人留他在長安的一個由頭。底下工部各司也十分給面子,基本不去打擾他,也就在引水工程方面,盧玄拿著草圖找過他,讓他指導指導,但趙正看過那圖,覺得比自己規劃的好多了,從此更加撒手不管。
他的那些築城工程伎倆,早就在平涼時繪於圖紙上。魏王將圖紙封存,送回了工部。工部涉及時,充分吸取了其中的精妙,也不須他再勞心費神。
站在那忙碌的工地前,赫連雲天見趙正停下了馬,便問:「侯爺不去看看?」
趙正搖了搖頭,「今日還有旁務,改日再來吧。」
郭霍原本也以為趙正是帶他們來工地,沒成想趙正只停了一會,便撥轉馬頭,繞開了堆滿物料的工地,又向北行,心中忍不住起疑,北邊就只剩下校場與兩個兵器監造場了。難不成,今日趙相當真是要找兵部的不是?
這兩處,實在沒什麼看頭。長安府軍一年不去一次校場,也就只每到每年十月武選前才會突擊打理,這時去,那地方怕是荒草都有人高了。兵器監造場倒是經常有動靜,只不過前段時間試驗伏火雷,炸得也忒難看了一些。而且這些地方偏遠,長年無人監管,屬小散遠直單位,兵部尚書上任第一日,拿這些地方開刀整治,卻也再好不過。
他不禁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跟著的張宏,後者一臉豬肝色,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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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已是飄忽了。
眼見下了坡,繞過一處山樑,便見有一面懶洋洋的軍旗隨風微擺,張宏的心也跟著提在了嗓子眼裡。
「前方可是校場?」趙正忽然停馬問道,張宏有些支吾,道:「確是校場,不過……」
趙正沒做理會,只呶了呶嘴,示意眾人停下,自己帶著赫連雲天循著小路上了一處高地,低眼俯瞰。只見那處開闊之地,被柵欄圍了起來,柵欄內有幾間屋子,路的盡頭是轅門。幾個躲日頭的哨兵靠在哨樓陰涼處,抱著手裡的長矛,正雞啄米似的打盹。
於是赫連雲天笑了起來,「侯爺你這是專心找茬啊,像這等地方,有幾個老弱看著也就足夠了。左右不是團練營,長安又處腹地,他們能守在門口就幸甚了。」
趙正笑了笑,道:「我又何嘗不知?長安府軍自關中各州上番而來,兩年一輪換。在城中緝拿匪盜本也清閑,但來了此處,混日子也就更加理所當然。但凡他們在此處有一絲一毫的貢獻,那也是稱道的。雲天你瞧著,這處校場可有何稱道的?」
赫連雲天不知趙正何意,瞧了半天,說道:「除了草長些,人懶散些,並未發現有何值得誇讚的。」
趙正便遙指那微微飄動的旗幟,赫連雲天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過去,便瞬時領悟了,「旗幟倒挺新的樣子,看來日常維管還算湊合。」
「旗幟乃中軍令動所向,旗幟分明,乃戰場至關重要的一環。一營主官,軍旗的維護便是軍紀的維護。兵卒懶不懶散,不看他躲不躲閑,偷不偷懶,而是看他臨變時是否還能有應變的反應。這又不是城門鑾前,搞那正經不過銀樣鑞槍頭而已。」趙正歪了歪頭,「要不勞煩墨宣縣子親自試試?」
赫連雲天嘴咧了起來,「侯爺莫要折煞了,你要試試,某便去試試就知!左右這些日子閑得無事,渾身緊地很,縱縱馬也是好的。」
於是,他便踱著馬步下了山,「玄甲軍,卸甲!」
郭霍與張宏二人不知發生了何事,只見身邊的玄甲軍軍士們動作整齊劃一,紛紛卸下了身上穿著的鎧甲。赫連雲天對二人拱手道:「蒼宣侯請二位移步,與他匯合,看一出好戲。」
二人對視了一眼,郭霍小聲道:「趙相這是要試試足下手底下的成色,張軍訓,你心慌不?」
「員外郎這就扯得有些沒邊了,這等小地方,什麼人經得起試探?」張宏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道要遭,這要是試出個好歹來,他豈不是要更加尷尬?此時又無法提醒,只好聽天由命,跟著郭霍,二人便抬步上了高處。卻見趙正在地上鋪了一張氈毯,好整以暇地等著他們。
赫連雲天隨手扯了根帶子,束起了長發,眾軍士掩飾身份,持弓搭箭,馬刀出鞘。
「跟著我,沖一衝長安府軍的底氣!」赫連雲天見都準備妥當了,便大吼一聲,「駕!」
十數匹戰馬撩起四蹄,頓時一陣馬蹄聲隆隆,揚起的塵土捲起三尺余高,一群人嗚嗚咽咽,喊殺聲傳來。
那戰馬一動,趙正便就瞧見校場轅門起了反應。躲在角樓下的兵卒突然站直了身體,側耳傾聽,一時不知是何動靜,便連忙拉扯了一旁身邊睡著的同伴。那同伴睜眼,也是一臉茫然,「何事?」
「似乎有喊殺聲!」
那同伴一聽,便跪在地上,附耳貼地,臉色一時就變了,「馬隊!快,示警!」
兩人身旁便有銅鑼,只是敲鑼的木錘不知丟到哪去了,於是情急之中,便抽出腰刀,以刀把敲擊而響。頓時,不算響亮的「噹噹當」的聲音便傳了開來。
「反應還算快。」趙正評價道。
這時張宏的臉上才逐漸緩和了一番,暗喜道,這營中不知誰當值,定要好好犒賞。郭霍拿出紙筆,沾了沾口水,端端正正寫了幾個字。
趙正扭頭看了一眼,「郎官寫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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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校場演兵,軍訓營應對妥當。」
趙正不語,這才哪到哪。
卻見赫連雲天已是一馬當先,抬眼便是那校場轅門,不過百十來步,營中二十餘人散亂著甲胃,快步馳援,赫連雲天抬手便射出一箭,那箭帶著呼哨「咄」一聲釘在了轅門的立柱上,箭失入木三分,箭羽兀自微顫。那立柱便站著個未戴兜鍪的小校,見來人不過十餘騎,居然敢放箭,當即便罵,「真當我這是菜市場,什麼人都敢胡來?射他娘的!」
於是十幾個弓手趁著轅門拖曳擺拉拒馬的空當,上弦搭箭,照著馬隊衝來的方向便齊射了一輪。
十餘支箭失破空聲響起,赫連雲天一時以為自己回到了安西。眼見那蓬箭羽雖然勁道不足,卻也是十分密集,若是再近個十幾步,怕是要被穿成刺蝟,於是連忙伸手駐馬,身後眾軍士分左右散開,躲避箭失。
那十幾支箭咄咄咄地釘在了地上,離著赫連雲天不過十步之遙。
再抬頭時,那轅門前已是水泄不通,懟滿了拒馬與鹿砦。
那小校張狂不已,大聲吼道:「何妨宵小,竟敢偷襲軍營重地!再敢近前十步,定教爾等有來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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