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上魚了
午時是一天之中太陽最烈的時候。
坐在河坎上,趙正撿起了一塊鵝卵石,感受著光滑的石面上因為太陽而變得有了些溫度。
從平涼村往北,翻過後山,直行六十里就是雪山。那阡陌之中一棵一棵的光桿白楊樹,點綴著皚皚雪峰,像背景布一般映襯在黑色的河流里。
河水很淺,但從雪山上奔騰而下,流速很快。
河灘上升起了幾堆篝火,篝火上都吊著鍋,鍋里正熱氣騰騰地煮著水或是草藥。趙大柱端著一碗熱水,一邊抿,一邊往火堆里添柴。
火堆邊圍著七、八十人,男的女的都有。
「元良……再煮葯湯都幹了!」趙大柱吼了一聲。
趙正從雪地里抓了一把草,挑了一根最乾淨地塞進了嘴裡,然後才抓起身旁的木鍬,站起身大聲吩咐:「幹活!」
「走著!」趙大柱捲起褲管,手裡拖了一張網,到了河邊,牽起網的一角「噗通」一聲就跳了下去。
十幾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緊隨其後,一手拽著網,順著趙大柱的腳印在河水裡蹚行。
隨後婦人們也加入了其中,每三尺一個人,隨著越來越多的人下了水,堆在河灘上的漁網變成了一條在河水裡蜿蜒前行的網帶。
起初,河水只沒過了腳踝,待到河水中央時,已是沒過了大腿,個子矮小的甚至連腰胯都已經泡在了冰水中。
冰裂刺骨的寒流帶著冰渣在身上劃過,在裸露的腳踝、手臂上劃下了一道一道的血痕。
趙正帶著男人們正往河水上遊走,回頭看見趙大柱在河水裡趔趄了一下,但卻很快調整了姿勢,領著眾人將一條十數丈的網帶攔著河,橫在了激流中。
「弟兄叔伯們!」趙正脫了棉褲,哈哈大笑兩聲,帶頭也往河裡跳了下去,「今天能不能吃上魚,就看我們的了!」
男人們見女人孩子都已經下了水,自是不甘落後,「哄」地一聲,舉著手裡的傢伙事下餃子似地往河裡跳。
冰冷的水花飛濺,男人們在河裡排成一排,憋了半個冬天的鳥氣似乎全都撒在了這條叫「大通河」的河裡。他們的動作十分粗魯,一邊比著賽地嚎,一邊用木鏟、木棍兒使勁地在河水裡捅戳掃攪。
河水裡的魚群受到了驚嚇,紛紛地朝下游竄去。
趙正站在河中央,混著冰的河水濕了他一身。他腳底下踢著鵝卵石,手裡握著木鍬哐哐哐地拚命地砸。
他肉眼能見在清澈的河水裡,那一群一群穿梭的魚。
咬著牙泄憤似的,趙正在內心裡吶喊。
「賊老天!想餓死我嗎?門都沒有!」
……
「上魚了!」
攔網抖動了一下,有魚撞向了漁網。
開始是一條、兩條,隨後是一群、又一群……
「啊,來了來了!當家的,上魚了上魚了!」
「快趕,快趕!好多,有好多魚!」
「張嬸子,抓它,它要跑了,快!抓住它……」
驚喜的尖叫聲響徹了河灘,那高分貝的聲響把男人們嚎叫的動靜都遮蓋了下去。
趙大柱牽著網頭顧不上女人們嚎叫,他看見自己腳底下有條魚從旁邊溜了過去,但他根本就沒空去管,因為更多的魚已經撞在了網上。魚頭卡在網眼上,魚身還在劇烈地抖動。
「穩住!護好網!」
趙大柱一邊大聲吩咐,一邊從背後把筐扯在了胸前,手裡一扣,抓住一條一尺來長的石花魚,
心裡頓時樂開了花。
拆分縫合過的漁網雖然只有三尺多寬,但已經足夠封鎖河面和水底。除了少數幾條從網邊兩側溜過,大部分的魚都撞在了漁網上。
上下游匯合之後,趙正帶著男人們又趕了一次。
女人們泡在水裡全然忘記了寒冷,喊著還要再來一次,被趙正拒絕了。
「遭不住嘞!你們這群要了命的老娘們兒誒!」趙正擺著手,齜牙咧嘴地扯起了黃腔,聽懂了的頓時哄堂大笑。
「上岸!換衣服,喝湯藥!」
眾人這才記起趕魚之前趙正交代過的,就兩回合,再多怕身子太虛扛不住。
於是眾人連忙抬著、抱著筐,扛著木鍬木棍的一眾傢伙事,紛紛地往岸上走。就在河灣邊的避風處,男女分開換了乾淨的衣裳,然後打著擺子跑到篝火邊。
那裡老早就準備好了碗和勺,葯鍋前人多,輪不上打葯的,就喝熱水。
趙正拿著瓢舀著葯湯給大家分,趙大柱裹著棉被顛顛兒地湊了上來,「元良,你這法子可以啊!」
趙正瞟了他一眼,高聲道:「一根筷子容易斷,一把筷子抱成團!大家說是不是啊!」
「里正說的是!」人群里熱烈地回應。
效果頓時拉滿。
如果說昨晚交糧導致那貌似熱鬧的爭吵,只是因為觸碰到了所有人的底線,讓他們發自內心地抵抗。那麼今天這一趟活干下來,他徹底地激活了平涼村那原本死氣沉沉的氛圍。
他的目的達到了。
……
趙金玉在祠堂里坐鎮中軍,看守糧食,順便陪著姜玉娥和他娘孟草花準備晚上的吃食。
三人對拿著網去打魚這事原本還不抱什麼希望,這種天去打魚以前也不是沒幹過,根本打不著。雖然這魚都是冷水裡活命的,但是冬天的魚它都不愛動彈,喜歡貓在石頭縫裡過冬,一網撒下去,看不到魚不說,還容易掛破網。
真就不如上手去抓。
但凡有一點兒法子,沒人願意大冬天出門打魚。
誰知河邊傳來捷報,隨後一筐一筐的魚被抬了進來。
抬著桿秤一過,趙金玉的眼裡都滲出淚來了……
「多少!?」趙正蹲在那,叼著一根草杆子問。
趙金玉伸出幾個手指頭,有些抖:「四百……四百六十……九斤……四百六十九斤,元良!」
草杆子掉在了地上。
趙大柱瞪圓眼睛,伸手就往下巴上摸,「他娘的……」
「有肉了……大家都有肉吃了。」趙金玉丟下秤,撲上去抱著趙正。
孟草花和姜玉娥也不敢信,但過稱的時候,她們就站在那,看得一清二楚。
趙正明顯感覺自己的臉上濕了一塊,他推了推趙金玉,卻發現怎麼都推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