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血肉長城之三(上)
再往遠處的盱眙城池望去,只見有幾十隻火把組成的火線正逐漸向它靠近,然後在那黑魆魆的城頭下停了下來。城上瞬時密林般湧上大隊士兵,旄旌刁斗、長刀大戟,在火花下閃著寒光,看那陣勢,約摸有數千之眾。
「城上人等聽著,咱們是大清國肅親王派來的人馬,快些叫你們劉大帥出來說話」,那幾十人正是准塔派來孰促劉良佐出兵的傳令兵,領頭的是個滿洲牛錄章京,喊話之人卻是個漢人筆貼士。
劉良佐早就在城上觀望著,派在城外的那些探子也在不斷地報告著戰場上的變化,聽說獻王大軍已經殺了韃子王爺阿巴泰,他心中就開始顫慄著發寒。劉良佐在前天就接到線報,獻王先是力克淮安堅城,生擒劉澤清,然後又使豪格頓兵城下數日。這就使得劉良佐感覺不對勁,這位八千歲自從反出南京后,就一再咄咄逼人,數戰下來並無敗績。是以,獻王又派萬元吉返回來勸降,他也沒敢抓起來按軍法處置,反而禮遇甚周,就是為了留了條後路。現在看來獻王兵馬果然強大,好在自己沒有擅撩虎鬚。
現在,胡人在這種情形下要來調兵,劉良佐那肯隨便相與,但他向來各不得罪,處事較之那個劉澤清還要老道圓滑。這時,他只向貼身將校低聲說道:「跟他們說,本帥還在城中帥府議事,需要時間通報。」
城下那個來傳令的滿洲牛錄章京聽了身旁「漢奸翻譯」的一番解釋后,狠狠了罵了句滿洲土話,然後惡狠狠地說道:「媽的,仗都打成了這個樣了,他老官還有心思在府中議事。跟守城的漢狗說,你家爺爺數一百下,如果劉姓老兒還不出來與你家爺爺有個交待,莫管日後軍法無情!」原來,滿洲人恨透了漢人的慢脾氣,還有那套自以為是的「小陰謀」。任你有多少花花腸子,遇到了這樣不講理的主,還要什麼話可說!
劉良佐就在城樓上,當然也聽到了對方傳來的話,好在漢人筆貼士在傳話時客氣了許多,不過也使這傢伙眉頭一皺,明白滿洲人絕對不好相與。
就在這當口,那個指示手下在點數的滿洲牛錄章京感覺胯下坐騎突然不安分起來,多年征戰使他的警覺性非常高,他用滿話大喝一聲:「小心戒備!」話音剛落,一股勁風向他襲來,這時城上城下四周全有火把,誰也沒想到會有人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城下。正在驚訝間,一隻巨箭已經射到了那他滿洲牛錄章京的面前,連破空的聲音也未曾聽得仔細!
滿將狂喝一聲,舉盾相迎,盾牌接觸箭頭,發出砰的一聲巨響。盾面在瞬間微微顫抖著,向內凹陷,然後就像決堤的大壩一般由一絲裂縫變致陡然崩碎,最後如同火藥爆炸一般四分五裂。箭只是稍稍一滯,就刺穿了這位征戰沙場近十載的滿洲牛錄章京的胸口,如同一支長矛將他釘在了地上!他的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手徒然的虛空抓住了什麼,然後又無力的放開。此刻,他似乎聽到了呼嘯的破空聲音。難道,這一箭竟比聲音還快……這是他最後的念頭。
城下的劉良佐與手下官兵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全都屏住呼吸,四下張望。這時方才聽到幾百步外夜幕籠罩中的曠野傳來的滾滾鐵蹄聲。
城下殘留的滿洲官兵群龍無首,只有那漢人筆貼士喊著要開門。然而,別說劉良佐不想打開城門,就是要開也已經來不及了。無數的箭矢布成密麻的箭雨已經自黑暗中四面八方般襲來,幾十個滿人也算是能征善戰,揮舞手中兵器拚命抵抗,可仍然只在一輪攻擊下全軍覆沒。
劉良佐頭一次看到這種駭人的攻勢,遠在幾百步外就能將人射穿,他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身子,彷彿對方已經在鎖定自己,然後慌忙向下傳令:「全城戒備!各就各位!」
在既驚又懼的時刻,敵軍總算在城下出現了,為首的是名黑臉大漢,身後背著的正是一把常人攏都攏不起來的巨弓。這些人都沒有點燃火把,所以當他們密密麻麻地出現在城下時,劉良佐感覺到的壓力更加的大。夜沒有盡頭,對方的隊伍彷彿源源不斷地自夜色中衝出。
來將正是蘇克薩哈,他在盱眙城下守了一小會兒,就是要打出城援敵一個措手不及,剛才發現劉良佐根本沒有出城的意思。另一方面,戰場上的局勢,已經不容許他再耽擱下去了。於是正好用這幾十名滿兵給劉良佐點顏色看看,讓他不敢出城。
蘇克薩哈的一雙銅眼向城上掃了一圈,所有守城官兵都心中發抖,沒有一個人敢出大氣,直到這位凶神惡煞一樣的將軍突然勒馬離去,這隊突如其來的部隊就又消失在黑夜中。不多時,劉良佐就意識到布在城外的探子竟然都死光了,他驚懼地發現對方可能仍在黑暗中看著自己。
在三里之外的殺伐場中,上演的是另一幕可歌可泣的戰爭史詩!
三倍於己的敵軍很快像洪水一樣包圍了薛雲飛的三千人,以薛雲飛的本意,是要纏鬥,然而雙方士兵素質上的差異,很快就使戰事呈現一面倒的趨勢。缺乏日常的艱苦訓練,臨到上陣,只憑一腔熱血是沒用的,這是歷經多少血戰得出的經驗。眼見明軍的人數越來越少,逐漸被弓馬功夫嫻熟的清兵分割包圍,尤如狂風巨浪中的孤舟,每一刻都有戰士落馬身亡。
薛雲飛看得目紅眼赤,卻硬是沒有辦法,在千軍萬馬之中,個人的勇武,有時真的是無足輕重啊。亂軍中左突右殺的他,總也不能向前突進半步,掌中的偃月刀越使越快,虎虎生風,可謂滴水不漏,觸者皆死,可是仍有許多清兵爭先恐後地上前與他死戰到底。砍倒一個敵人,就有更多的殺到他的近前,就像潮水一樣的周而復始,任你是大羅金仙,這時也只能在原地不動。
薛雲飛在遼東打過仗,耳畔儘是清兵的喝罵聲,他偶爾能聽懂幾句,漸漸明白韃子這次是傾盡全力來攻,滿洲最精銳的固山額真行營馬兵——阿禮哈超哈從一開始就鎖定了他。而且他也聽出,這些韃子是抱著哀兵必勝的信心發動第三輪進攻的。死了個阿巴泰,不僅沒能使清兵膽寒,反而使他們更加鼓足了戰勁,要與明軍死戰,要為血灑疆場的饒余貝勒爺報仇。單從勇氣而論,滿洲的男兒都是好漢子!
薛雲飛卻再也忍耐不住這種糾纏,他狂吼一聲,飛快地舞動著旋轉中的大刀,整個刀身突然如同水波一樣在震顫,一抹奇異的光華在刀鋒中暴射而出,猛然轟在了圍在他左右的敵兵群中。如同海潮湧動的力量一般,中者被高高拋出,在空中鮮血狂噴而亡,密集如林的隊伍中登時出現了空隙。薛雲飛立馬橫刀於場心,一縷殷紅的鮮血自嘴角緩緩淌出。
「來啊!向本將沖啊!」薛雲飛狂野地喊著,他的目光透過重重人群落到了不遠處豪格的駐足處。「哈哈,你們韃子都是孬種嗎?沒人敢出來接招嗎?豪格,皇太極的兒子,努爾哈赤的孫子,你也是孬種嗎?出來一戰,敢也不敢?」言罷,他的長刀一揮,當者無不驚閃,待他勒馬前進一步,圍住他的敵群立即向落潮般傾退一步。
然而在場外,明軍的騎手們仍是陷入在單方面的屠殺當中。
薛雲飛冷笑一聲,適才的那一招「冷月光華」,以他的功力只能再使一次,而這一次要留給豪格!薛雲飛要激那豪格出來,他一勒馬首,向前猛衝。清兵第一次在敵人面前,被恐懼所嚇到,向後奔逃。先是小範圍的混亂,然後漸漸擴散,韃子全軍不知為何突然亂作了一團。
薛雲飛愕然,他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一切,還沒使出「冷月光華」呢?韃子怎麼突然間這麼不中用?然而,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因為在清軍的背後響起了滾雷般的馬蹄聲,喊殺聲似乎能震落天上的星星。在火把隱約的照映下,薛雲飛極目望去,只見在敵陣的後面,數千騎兵正以翻江倒海之勢不停地湧入,那氣勢源源不斷,毫不停息,轉眼間就淹沒了整個戰場。
銀光閃耀的明光甲,雪亮的馬刺,正是騎兵獨立團的戰士!薛雲飛不易察覺地笑了,回首身旁,帶進敵營的三千名戰士,現在只留下不足千名,這笑該是多麼地疲憊和悲涼。
薛雲飛笑的時候,豪格的臉色卻更加陰沉,沒想到這些蠻子如此能夠隱忍,即將山窮水盡之時,才盡出伏兵,自己這次竟是連續失算。五千人的生力軍對滿洲騎兵們而言不僅僅是突如起來的衝擊力所引發的震撼,更是一種心理上的打擊——究竟這些漢人還有多少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