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秦國丞相
翌日卯初時分,天還未亮,一眾文武百官就如過江之鯽般進入剛剛開啟的天承門。
這些人依然少不了一番檢查,不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們早就已經習慣。
在前往無極殿的路上,刑部尚書張輔文和吏部尚書梁峯並肩而行,二人身側、身後還跟著七八名兩部的大小官吏。
「二位大人,下官昨日聽到些風言風語,說是錢丞相——」
「打住。」
張輔文立即制止了說話的官員,見梁峯點頭,便吩咐道:「一會上了早朝,誰也不許多事。如果陛下問起來,就全把頭埋起來,跟著形勢走。」
另外一名官員問:「張大人,我等愚鈍,不知何為形勢?」
梁峯捻了捻白須,諱莫如深道:「形勢,就是陛下的意思。你們不需多想,聽幾位尚書如何表態即可。」
「可陛下如果點名問起來怎麼辦?」
梁峯笑道:「不知,不懂,不敢定論。陛下的性子你們還不了解?你是庸人,他只會罵你,瞧不起你。可你若是無意觸怒了他,那就等著天降雷霆吧。」
眾人邁著小碎步加快步伐,進了無極殿,有眼尖的發現,角落裡已經站了一個生面孔。
只有張輔文和梁峯認出來,此人正是昨日和岳誠一起覲見秦皇的少年,不知是什麼來頭。可看此人打著哈欠,站的位置都不對,應該不是官場中人。
「友騰,你去提醒一下那個少年。對了,昨日他和岳誠覲見,被陛下單獨召見了。」
名叫王友騰的刑部侍郎也是馬上明白了弦外之音。這個節骨眼上冒出來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必是跟風聲有關。
為官多年,想要不出差錯,就得先人一步。
想到這裡,王友騰領了張輔文的命,走向秦揚。
「這位小友,你可是來參加早朝?為何不著官服?」
秦揚本來有些瞌睡,一抬頭,見一個身著官袍的男子正對他講話,不由精神幾分。
「我是奉旨旁聽,並且——」
他不知為何自嘲一笑:「只是旁聽而已。」
王友騰心中略有幾分不爽。眼前的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看樣子也沒有個一官半職,卻和侍郎講話如此隨意不羈,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不過他既然有其他目的,也自然不會擺出什麼官威。
秦揚並非故意拖大。實在是心中有事,只盼著嬴天心出來,讓心裡的石頭落地。
當然,身為楚人,因為求到秦國才對秦皇禮讓,至於其他人,他無心去理會,別管什麼侍郎還是尚書,就是秦國丞相,在他心中的分量也不足掛齒。
「小友有所不知,你站的地方是侍衛值守通行之處。不妨往這邊來一些。」
秦揚一看,果然如王友騰所言,其他官員都在前面,左右一排皆是侍衛。他向王友騰道了聲謝,便上前幾步。
誰知王友騰並未離開,依然在他身邊。
秦揚問道:「剛才還未來得及問,您是哪位?」
「我乃刑部侍郎,王友騰是也。」
「侍郎?」
秦揚不禁疑惑,正三品的大員,竟然和他一樣站在百官之後。再看跟他穿著同品官服的人都位列前排,在各部尚書之後。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繼續問:「王大人平時不該站在這裡吧?莫不是專門來找我的?」
「哈哈,小友果然聰明。我有點事想打聽打聽,不知你了解多少。」
秦揚剛到永安,並不認識什麼人。聽王友騰這樣說,立即明白,十有八九是和錢書之有關。
「王大人請明言。」
王友騰往角落裡挪了幾步,示意秦揚也跟過來。
「錢書之犯了大逆之罪,你可知怎麼回事?」
秦揚笑道:「您身為刑部侍郎,對刑獄之事應該了如指掌,怎麼反倒問我一個毛頭小子?」
王友騰怎料秦揚的反詰滴水不漏,一時語塞:「這……我只是關心錢丞相。」
關心?
秦揚只覺好笑。王友騰風輕雲淡,看不出一絲關心,只如多知道些消息好要明哲保身一般。
再縱觀殿內其他官員,多是三五成團竊竊私語,表情也大多和王友騰如出一轍。
都說丞相是文官之首,可秦揚看來,這只是皇帝眼中的景象。這些官員只有在整體利益受到挑戰時,才會擁丞相為先來搞出集團,實則也是各懷鬼胎。
「陛下駕到。上朝!」
只見嬴天心從正門走進來,身後跟著一隊手持華蓋的侍女。
都說人靠衣裝,龍袍加身,便再也不是之前秦揚認識的那個天心先生了。
百官立即齊齊跪拜,秦揚也自然不例外。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而,與往常一般的「眾卿平身」遲遲沒有等來,只有令人不安的沉默縈繞在無極殿內。
秦揚偷偷抬頭看了一眼,只見嬴天心負手而立,背對群臣。
王友騰還算淡定,而旁邊年紀較輕的官員竟然被這股威壓逼迫的直接留下汗來,而那官員擦也不敢擦,只能強忍。
一聲蔑笑傳來。
「你們天天喊著朕能萬歲,可有的人巴不得朕早點死。」
百官齊呼:「臣等罪該萬死——」
「行了!」
嬴天心轉過身,揮手道:「各位愛卿平身。」
眾官如釋重負,紛紛站起。可誰都清楚,這樣的開場,註定今天的早朝絕不平靜。
嬴天心剛剛在龍椅上坐定:「嚴祿,宣旨。」
嚴公公手持聖旨,上前一步:「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前丞相錢書之大逆不道、貪贓枉法、戕害百姓,為天地所不容,人神而共棄之。朕本念其為舊臣,盼其反省,此人卻一意孤行,不思悔改。現革除其官職封賞,賜其自縊。」
不等眾人反應,張輔文立即上前:「陛下,錢書之惡跡累累,刑部已查出其所有罪行。臣建議應將其夷九族,徹查其同黨!」
嬴天心忽然笑了笑。秦揚在下面看不得真,卻只覺得這笑中帶著幾分疲憊。
「不必了,就這麼辦吧。」
一旁的梁峯和另外幾名尚書也同時站了出來。
「陛下聖明,對大逆之徒也能如此寬容,此乃秦國之大幸!」
「臣附議。張大人的提議也是恪盡職守,但陛下乃聖天子,自有我等臣子沒有的仁德之心。」
秦揚正看得百感交集,卻聽身邊的王友騰說:「小友,你是不是覺得牆倒眾人推,世態炎涼?」
秦揚有些心灰意懶。
錢書之若是再過二十年,的才能絕對不亞孫庭芳。英雄惜英雄,他的內心深處希望嬴天心能和錢書之有一次對話,消除他們君臣之間的隔閡。
可他知道這不可能。嬴天心有身為秦國君主的尊嚴,錢書之也一樣。
「不然呢?」
王友騰笑道:「你難道想看一場眾臣死諫,力保錢書之,結果卻搞出來結黨營私株連九族的橋段?」
秦揚不禁一驚,王友騰繼續說:「陛下顧忌官員朋黨,官員真的不知道么?」
秦揚這才意識到,自己小瞧了這位侍郎大人:「請您指點。」
「陛下這道旨意是想看群臣的反應,以及他在臣子之中的分量。張大人去踩錢書之,陛下就不會再去猜忌,也能落個寬宏大量的美名。」
秦揚搖頭道:「可那幾個尚書你唱我和,陛下真的會看不出來?」
「看出來又如何,至少這些人朋黨起來是幫著他的。我回答你剛才的問題,不朋黨現在就死,朋黨之後再死,是你,你選哪個?」
官員朋黨自古有之,真正能獨善其身者,大多也是閑職。
秦揚突然醒悟。秦國已經推倒了王侯門閥,現在要解決的並不是朋黨,而是如何制衡朋黨。
嬴天心想殺光結黨營私的人,那便無人為官,絕對不可取。現在看來,這殿內的官員似乎擰成一股,難以分而治之。過去有錢書之,尚且起到協調百官和皇帝的作用,可今後該如何?
況且經過此事,嬴天心也知道,用這種懷柔的協調很容易出問題——官員之間朋黨關係越來越緊密,且丞相這個紐帶一旦出問題,後患無窮。
正想著,卻聽嚴公公拿出第二道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天下正值百廢待興之際,萬民翹首之時。楚人秦揚,曾護朕立功,有經天緯地之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現破格提拔其為丞相,理秦國政務。欽此。」
這時,嚴公公望向這邊:「秦丞相,請上前領旨謝恩。」
此旨一出,群臣嘩然!
「誰是秦揚?」
「怎麼突破多了個不知名的丞相?」
「而是還是楚國人?怎麼回事?」
就連一直淡定如佛的王友騰也不禁皺眉,嘀咕道:「這個秦揚是哪位,什麼來頭?小友可知一二?」
秦揚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道:「您別找了,我就是。」
說罷,他走出人群,上前跪拜。
雖然不知道嬴天心這是要鬧哪出,可此時別無選擇,只能靜觀其變。
嬴天心的性格他了解,若是在這樣的場合抗旨,等同於自殺。
「臣秦揚,謝陛下隆恩——」
嚴公公滿臉堆笑,手持聖旨,正要走下來,卻看一人走上前。
「慢!臣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