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山
雲霧山,金台觀。
清純道姑給襁褓中的嬰兒喂完羊奶,哄睡之後,急匆匆地進入大殿。
「師父,您老人家終於出關了!」
看到正坐在蒲團上閉目養神的白髮老者,道姑有些激動,她跪到老者面前,聲淚俱下:「師父,羊木鎮已經淪陷,楊師伯被妖使迫害,學子們無一生還,求您出手!」
老者緩緩睜開眼睛,他扶起道姑,長長地嘆了口氣,「靈兒,天意使然,無可奈何,為師的修為被封印,就算內功再高,也不是妖修的對手。」
「楊師弟以畫入道,內功早已突破人類的極限,即使如他這般,也死在了妖修手中,更不用說為師。」
沈靈越聽越覺得憋屈,忿忿不平道:「若是楊師伯可以凝聚靈氣,妖修,盡可斬之!」
「凝聚靈氣?這對於我們人族而言,無疑是痴人說夢……」老者無奈搖搖頭,笑容里滿是自嘲。
沈靈不服氣,想起楊仁清送來的那個嬰兒,反駁道:「師父莫要妄自菲薄,楊師伯臨死之前曾差人送來一個嬰兒,這個嬰兒便可以凝聚靈氣,額前還有一團紫氣呢!」
「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為何不早說?那嬰兒現在何處,引我前去。」
老者頹廢的面容有了幾分神采,在沈靈的指引下,來到客房。
「先天築基!」
老者察覺到嬰兒周身的靈氣波動,已經是大為震撼,再看到額頭前面的紫氣,直接一個腳步沒站穩,跌在床前。
「空岩起白虹,額前生紫氣,這是聖人臨世啊!」
「天憐人族,我人族復興有望!」
老者老淚縱橫,掩面許久,在沈靈的攙扶下,他重新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嬰兒的腦袋。
「師父,這是什麼?」
沈靈從襁褓中取出一張紙條,只見上面赫然寫著「張善」二字。
「張善……想必是這孩子的名字吧。」
老者在此刻幡然醒悟,難怪師弟楊仁清要在五十年前下山,以畫傳道,廣結善緣,混上羊中校長的位置,只是為了能夠更好掩護聖人,他早就算好了這一天!
有的人出生便帶著使命,而楊仁清的使命,就是接應聖人。
老者看著嬰兒,眼睛里燃起一團熊熊烈火,這一刻,他鬥志昂揚。
男兒本該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靈兒,從今以後張善便是你的師弟,好生照顧他,人族的希望,全在此子身上。」
老者叮囑之後,來到藏書閣,已經開始為張善挑選功法了,藏書閣內功法齊全,可惜對於無法凝聚靈氣的人類而言,這些功法如同雞肋。
塵封已久的藏書閣因張善復甦。
老者翻箱倒櫃,最後選擇了殘缺的《萬象功》
因為是殘篇,所以《萬象功》只是低級功法,但是最為適合張善修鍊,入門即可改變自身的氣息,這樣能夠避免妖族的追殺,而且隨著修為實力的提升,功法的等級也會提升。
山中的日子過得總是很快,眨眼的時間,襁褓中的嬰兒已經學會了走路、說話。
不過這個娃兒瓜得很,不修文來不修武,整日拿著一隻毛筆,一張黃裱紙,整日屁顛屁顛的追在沈靈身後,嘴裡時不時嚷嚷著:「師姐師姐,你身材真好,來當我模特唄!」
「師姐師姐,讓我畫畫胸!
「師姐師姐,讓我畫畫腿!」
如果這時候被老者撞見,張善就免不了一頓毒打,誰能想到所謂的「人族聖人」會是這個叼樣……
好在這小屁孩雖然生性頑皮,天賦卻高得離譜,四歲便習得《萬象功》第一層,七歲修為一躍邁入築基中期。
修為固然重要,但是教育也得重視起來。
這一日,張善像往常一樣來大殿學習修行知識,老者從懷裡取出兩本泛黃的書,隨手扔給張善一本:「今天不練功,就來學習儒聖的論語,張善,你知道儒聖是誰嗎?」
張善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的回答道:「儒聖是指儒家至聖孔子。」
老者目瞪口呆地看著張善,一臉不可思議。
沈靈久久說不出話來,坐在一旁意味深長的打量著張善。
一個從來都沒有讀過書的七歲小屁孩竟然知道孔子?
老者起初只是想讓張善難堪,可這小屁孩實在是太詭異了啊!
老者的額頭冒出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他用衣袖揩乾凈,繼續故作鎮定,深深地吸了口氣,道:「張善,既然你知道孔子是儒聖,那麼一定也聽說過論語吧?」
老者心底暗自發誓,今天一定要挫挫張善的銳氣,好讓他知道天外有天,以後為人處世能夠低調一點。
張善從蒲團上站起來,只見他雙手負於身後,搖頭晃腦:「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
「子曰:『君子不器。』」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子不語,怪力亂神。」
老者不甘心的點點頭,繼續不依不饒:「那你告訴老夫,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
「小菜一碟。」
張善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得意的笑道,「這句話說的是:孔子沒有說話,用怪力把人打得神志不清。」
老者臉色鐵青,強忍著心中的怒火,追問道:「那『朝聞道,夕死可矣』又當作何解釋?」
張善道:「早上打聽到了去你家的路,晚上你就得死。」
「……」
老者聽著張善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
沈靈看了一眼氣急敗壞的老者,又看了一眼抱頭鼠竄的張善,忍不住大笑起來。
山中寧靜悠閑的日子和鎮上煉獄般的生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長時間安逸安穩的生活會讓人失去鬥志,而張善,就是在這種環境下待了十七年。
以張善的資質,三年之內達到築基圓滿不成問題,可是自從學習諸子百家之後,這孩子就跟撞了邪一樣,整日痴迷於作畫,境界跌倒築基初期,《萬象功》停滯在第一階段。
十年如一日,張善畫遍雲霧山每一個角落,花草樹木,飛禽走獸,盡收畫中。
當然,在這十年當中張善畫得最多的還是肖像畫。
客堂。
張善手裡拿著一支毛筆,地上鋪滿宣紙,看著側卧的女人,勾勒出一張豐滿多姿的畫卷。
「師弟,咱們事前可說好的,畫完這最後一副,你就去練功。」
沈靈身體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這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神情之中滿是期待。
「這樣的日子我真的受過了。」
張善意興闌珊,把宣紙揉成一團,丟在垃圾桶里,不耐煩的說道:「師姐,你和師父總說我是聖人轉世,是人族的希望,小時候除了練功就是四書五經,可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又不是牽線木偶,為什麼非要按照你們的想法來,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嗎?」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對抗妖族,我只想找個地方,靜下心來畫好每一幅畫。」
張善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隻野獸,這隻野獸在張善心裡潛伏了十七年,此刻終於爆發。
沈靈從床上跳下來,眼前這個歇斯底里的少年實在讓她束手無策,眼底只剩下失望。
「師弟,你想想你的父母,想想羊木鎮受苦受難的鄉親父老,想想九州水深火熱的平民百姓,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嗎?」
沈靈白皙的右手放在張善腦袋上,輕輕撫摸,就像是和藹可親的母親,正在試圖喚醒一個誤入歧途的孩子,循循善誘。
張善一把推開沈靈,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羊木鎮的鄉親父老與我何關?九州的平民百姓又與我何關?至於我那從未承擔起半點責任的父母……」
張善欲言又止,重新鋪開一張宣紙,拿起毛筆,自顧自的在上面畫了起來。
沈靈臉色緋紅,氣得直跺腳,一副恨不得把張善生吃的樣子。
「好!你不聽我的,我去找師父理論!」
沈靈氣鼓鼓的來到大殿,看到正在閉目養神的老者,扯開了嗓子吼道:
「師父!你再不醒過來,師弟他就要入魔了啊!」
老者驚醒,起身撐了個懶腰,無精打采地說道:「張善天生有幾分邪性,加上到了叛逆期,等過段時間就好。」
老者的反應很平淡,沈靈只好將張善那一番言論添油加醋講給老者聽。
講到一半,故事的主人公突然闖到大殿,他提著行李箱,一襲灰袍。
破破爛爛的道袍穿在他身上極為相稱,比起畫家這個職業,他似乎更適合做一個乞丐。
「師弟,你……」
沈靈有些錯愕,不知道張善這次又要發什麼神經。
張善沒有理會沈靈,只是朝老者深深鞠了一躬,拱手道:「師父,這十七年來,弟子已畫遍山中景物,想要下山走一遭。」
「下山?師弟你畫畫魔怔了吧!在這個妖修遍地走,人族不如狗的時代,你區區一個築基初期的修真者,是想去送死嗎?」
沈靈大吃一驚,用看傻子的眼神打量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師弟。
「不是送死,是畫畫。」張善糾正道。
「師弟你醒醒吧!如今的天下可是妖族的天下!」
「我不關心這是誰的天下,我只想畫遍這天下。」張善臨窗眺望,看著被大山遮擋的那半邊天,一臉神往。
「你是聖人轉世,是我們人族的希望啊,怎麼能為一己私慾……」
「夠了。」
沈靈還想繼續勸說,卻被老者打斷。
「靈兒,緣起則聚,緣盡則散,隨緣而至,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不可強求。」
老者無奈地嘆了口氣,從銅鼎中掏出一支布滿灰塵的毛筆,唏噓道:「張善,這支毛筆是你楊師伯的畫筆,楊師弟人生的第一副畫,就是由此筆作成,這是一件中品靈器,當初楊師弟若是有此物傍身,也不至於慘死在妖使的手上,今日我代替師弟,將這支筆贈予你,從今以後,好自為之。」
「師父所說的楊師伯,可是冒死將我送上山的那位?」張善有些動容。
「正是。」老者把畫筆遞給張善。
張善接過這支早已沾染世間風霜的畫筆,緊緊地握在手中,一時竟無語凝噎。
老者輕輕地拍了拍張善的肩膀,語重心長的叮囑道「張善,你身世特殊,下山之後,你要隱姓埋名,為人處世低調些,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真實身份,哪怕是親生父母也不行,不然會招來禍端,切記。」
「弟子謹記。」
張善將畫筆佩在腰間,跪在蒲團上,向老者磕了三個響頭,臨走之前,還不忘拍一下沈靈性感的翹臀。
「師姐,照顧好師父,待我畫遍九州大好河山,讓你們一睹人間盛世芳顏。」
張善提著行李箱往山下走去,揮揮手,擺出一副很洒脫的樣子。
「有時候我真的懷疑師弟他有精神分裂症……」
沈靈捂住屁股,望著張善漸行漸遠的背影,心裡百感交集。
「每個人心裡都住著一頭野獸,壞人有,好人也有,但願張善能夠殺死這頭野獸。」
老者點燃一炷香,插進三清祖師神像前的香爐里,雙手合十:「福生無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