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鄴城大戰(中)
燈火映照下,水窪泛起漣漣清光。遠近街巷,燈火早已熄滅,吳晨向送出府門的審配和陰夔連連拱手,道:「審別駕,陰祭酒,這就請回吧。」審配又再叮囑了幾句,四名家丁前後掌燈,送吳晨往城東的驛館而去。
陰夔欣然道:「吳并州確是了得,這次鄴城有救了。」審配哼了一聲,轉身踱回院內。陰夔急忙轉車追在審配身後,道:「正南,我……我又說錯話了?」審配恨恨地道:「確是了得?他了得什麼?他不過是一介荊州流民,論身份地位名望,哪一條可以和袁公四世五公相提並論?當初袁公便是看他多少有些領軍的本事,不拘一格自降身份才想到和他聯盟抗曹,你聽聽他又如何說——『袁公雖然曾令辛佐治到安定和我商談聯盟的事,但說實話,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用到這個聯盟』。似乎這個盟約是我們求他才求來的,如此潑才,真是想想也令人肺要炸了。」
這時兩人已穿過天井,到了一處迴廊,審配一拳擊在迴廊的廊柱上,震得纏繞於迴廊的紫蘿瑟瑟不已,藤蘿上的雨滴受震落下,便如下了一場急雨,審配恍若不覺,恨恨地道:「這幾個月被曹操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才終於想起有這麼個盟約啦。但此人非但不虛心求救,反倒似是河北的恩人一般到處招搖,唯恐旁人不知袁公曾求他結過盟,如此潑才,麵皮之厚,實乃世間少有。」蓬蓬連擊兩下廊柱,府內的家丁聽到這處響聲,都奔了出來。審配聽到腳步聲,長吸一口氣,揮了揮手,道:「這處沒事,你們退下。」家丁拱手應是,緩緩退下。
陰夔道:「可是別駕不是在堂中說『希望自此之後,你我兩家盡棄前嫌……』」審配緩緩道:「我這是套他的。張橫,程銀都曾雄據一方,遇到他卻只有飲恨收場。所以不要看他年輕又長著一副好皮相便掉以輕心,若論奸詐狡猾,此賊與曹賊不相上下。和他聯盟,唯有比他更奸更滑,否則張橫和程銀在九泉下也會笑咱們的。」
陰夔追問道:「那『同心同德』……」審配打斷道:「我這裡沒有問題,我套這句話便是為了防備小賊日後翻臉用的。有紀不是說,鄴城之圍能依靠的便只有吳晨了么?驅狼呑虎,大事與小事,我審配還分得清。」陰夔暗暗舒了口氣,審配鄭重地道:「有紀,袁公臨去之時,將河北和三公子托於元圖(逄紀的字)和你我。」頓了頓,仰起頭,緩緩道:「只是元圖去得早,這副擔子便只有你我去挑了。如今曹賊未去,吳晨又至,正是前門據虎,後門進狼,河北風雨飄搖,你我務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否則失命是小,萬一河北從我們手中丟了,你我有何面目見袁公於九泉之下?」
陰夔躬身道:「別駕教訓的是。」審配緩緩道:「有時長夜驚醒,想起元圖,我竟然會有幾分歆慕。他是去早了,至為可惜,可是卻也不用再擔這副擔子……若是當年出城監軍的是我,此刻我已如元圖一般盡忠盡志,不用似如今般夙夜憂心,戰戰兢兢,唯恐有負袁公囑託。」陰夔驚道:「正南,你乃河北庭柱,如何能起辭世之念?」審配緩緩道:「只是一時有感而已,有紀放心,一日不見曹賊潰滅,我審配便一日不會去見袁公。」長出一口氣,喝道:「夜深了,明日還有許多事要做,我這便要歇息了。有紀,你也去歇息吧。」也不等陰夔回話,一收袍袖,踏入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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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晨回到驛館,忙了一天,原本想著倒頭便能睡下,但或許是疲極而興,在榻上翻來覆去,遠遠聽到驛館外更鼓一聲一聲,卻始終未能入睡。吳晨心想既然睡不著,又何苦勉強自己?當下起身披衣,步出房門。此時群星寥落,正是黎明前夜,鄴城全城燈火幾乎全熄,只有聊聊幾處地方透出絲光亮來。吳晨在院落里來來回回走了幾趟,心思卻是越來越活絡,心知自己是睡不著了,猛地想起,自己來鄴城也有兩日,還從未仔細看過鄴城的全貌,興之所致,邁步走出院落,向前院而去。驛館燈火全熄,唯有門房處透出一絲光亮,吳晨循著光亮來到前院,見門房中的小廝匐在榻上,睡得正酣,掩上門,從驛館正門踱了出去。
聽見房門響動,靠在驛館兩側打盹的兩名袁軍立時驚醒,揉了揉眼,見是吳晨,急忙行禮,道:「吳并州……」吳晨道:「我來鄴城已是第二日,還沒看過鄴城全貌,想向你們打聽打聽,城中何處可以看鄴城全貌。」一名兵卒道:「若要看鄴城全貌,最好是去西門,那裡有西門豹府樓……」另一名兵卒道:「那是多少年前的舊事啦,吳并州你聽我說,西門豹府樓是咱們鄴城最高的塔樓原是沒錯,只是這幾個月來曹賊攻城,審別駕為了加固城牆,有些塔樓便拆了。西門豹府樓是不是拆了,我不清楚,不敢亂說,但這幾個月城牆加固下來,城內最高的便應該是這些城樓了。」先前那名兵卒叫道:「你既然不確定西門樓是不是拆了,怎敢說我亂說?」后一名兵卒辯解道:「我是不敢確定。萬一拆了,可不是讓吳并州白走一趟了么?」前一名兵卒道:「那若是沒拆呢?」
吳晨笑了笑,邁步向西而去,身後不時傳來兩人越來越高亢的爭吵聲。就這爭吵的當,夜色又沉了不少,滿天星斗隱入夜幕,東面的天空隱隱顯出一絲曙色。吳晨想了想,轉身向東城而去。一路上來往巡視的袁軍交織如梭,望見吳晨都是恭恭敬敬的行禮,眼中既有懼怕又有些許好奇。吳晨向袁軍兵卒頷首示意,走街穿巷,徑直向鄴城東城而去。來到城下時,正見城下聚著數十兵丁。吳晨好奇心大起,走近這些兵士,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為什麼聚在這裡?」一名都伯穿著的兵士排開眾人走到吳晨身前,躬身施禮道:「咱們是守這一段城牆的兵士,不是咱們想聚在這裡,而是被韓將軍趕下來啦。」吳晨道:「韓將軍,哪位韓將軍?」一名兵士道:「是鎮東將軍……」那名都伯狠狠瞪了一眼那名多嘴的兵卒,有些難過的對吳晨道:「是前鎮東將軍……」吳晨皺眉道:「前鎮東將軍?怎麼,韓將軍是遷了么?」那名都伯難過地道:「若是是遷,便不會一個人待在城上而把咱們趕下來了。」聲音低了幾分,道:「韓將軍連軍籍都被免了。韓將軍為我河北南征北討,就算沒有功勞,也有些苦勞吧,可如今卻連軍籍都不保……」說著,眼圈都紅了。吳晨微微有些動怒,心想,審配啊審配,韓猛不就是在南城和你吵了一架么,如何做的這般決絕,連軍籍都銷了?轉身便要去找審配,便在這時,猛聽的城樓上一人道:「是吳并州么?既然來了,如何這麼快便要走?快上來,快上來。」城梯口人影閃動,韓猛已現身城樓上,連連向吳晨招手。吳晨見盛情難卻,一撩前襟,拾級登上城樓。韓猛已從城梯口退開到城牆外側,右手手肘撐著城牆的雉堞,左手撫著城牆,探身看向城外遠處。吳晨走上幾步,道:「我剛聽城下的都伯說了,韓兄被免了軍籍……」韓猛連連揮手,道:「那勞什子鎮東將軍我早就不想幹了,免了也好。方才我去見了陳孔璋,聽他說審正南那老倔頭已和吳并州捐棄前嫌,共抗曹操,不知可有此事?」吳晨點了點頭,韓猛奮然道:「太好了,審倔頭終於開竅了。我還聽孔璋兄說道,吳并州準備用車戰破曹軍的騎兵?」吳晨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正有此意……」韓猛道:「《太公兵法》有雲,『則易戰之法,一車可當八十卒』,『險戰之法,一車當步卒四十人』,使君說用百輛車破曹軍軍陣不知有何依據?」
吳晨有些愕然,原以為韓猛在城牆上是心傷軍籍被銷,形影相弔,自怨自艾,自己上城原有代為開導之意,不想韓猛竟然問起鄴城破圍之戰的事。韓猛見吳晨不答話,追問道:「使君說的百輛車莫非不是實數而是隨口說說?我在這裡觀察曹軍陣勢。若我軍先出兩翼,東西城的曹軍聞風之後必動,如何應對曹軍迎擊當是我軍重中之中。使君來看……」右手指向曹軍軍陣,道:「曹軍北營和東營之間也是采北輕南重之形,曹軍防衛重心都在南營,因此東營皆是為如何令北營和東營迅速出兵援助南營而設。」
吳晨穩了穩心神,順著韓猛手指的方向望了望,道:「鄴城西面和北面,因為漳水還未曾逼近鄴城,因此地勢開闊,所以曹操才將主營放在了西北面。而漳水北面和東面則因為漳水壓迫,地勢狹小,攻北營,東面的援軍難以大兵力投入,因此東面的曹軍我反倒不擔心。而西面的曹軍,一是曹操主力已遷走,二是經過我軍在朝歌方向的連續猛攻,西面的兵力以防禦安定鐵騎為主,反倒疏於對主營的衛護。最重要的一點,審別駕守鄴城的這幾個月,一直是死守城池,從來沒有主動出擊,因此我軍突然傾全力出擊,必然大出曹軍統帥意料。基於以上這些,我推估破圍之戰必然是『易戰』,一車可以當八十卒。而具體到戰車數字,則是基於時間上的考量。現下的破圍之計都是基於曹操不在鄴城,曹軍西面救援不力,倘若曹操主力到達,那麼曹軍西面陡然強盛,這個計策就不一定可行了,因此破圍必須要趕在曹操率主力到來之前進行,即是說,破圍所需物資當在五六天甚至三四天內齊備。而即使全鄴城的工匠不眠不休,一百輛車怕也不是一兩天可以造出來的,那就更不用說是數百數千輛車了。至於讓兵卒熟悉車戰,如何做到車步協同,都需要花時間操練。」
韓猛點頭道:「使君確是深謀遠慮,有使君指揮鄴城之戰,我可以放一百個心啦。」吳晨搖了搖頭,道:「韓將軍知道我此刻最缺什麼?我缺的是可以斬將奪旗的猛將。全鄴城的將領我幾乎都已照過面,但論破陣的能力,無人可與將軍相提並論。我軍出兩翼進行阻截的戰車軍,維繫全局勝敗,萬一被敵軍阻截,就更需要可以破一而擊百的猛將殺開血路,韓將軍如何可以在這個時候脫離軍職呢?」
韓猛苦笑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不戀棧鎮東將軍的名位,但鄴城卻有我必須守護的人,我何嘗不想身披戰甲出城殺敵?只是審別駕責我動搖軍心,將我除名,我又有什麼法子?」吳晨道:「有將軍這句話便好,我這就去給將軍說情……」韓猛急道:「萬萬使不得,審正南的個性我清楚的很,這事根子本來就是在鄴城之圍的事上我支持使君而和審正南爭吵,若使君再為我說項,審正南牛脾氣一發,必定終身再不用我。」
吳晨搖了搖頭,道:「我缺人手,他抹了你的軍籍,你又不讓我去說情,你說這讓我怎麼辦?」韓猛道:「論武力,鄴城有一人不在我之下,那便是子侃(韓荀的字)。若左翼有使君,右翼有子侃,再有蔣將軍居中坐鎮,不愁曹洪不滅。」說到這裡,韓猛突然一頓,有些尷尬地道:「我不是說使君該為咱們前鋒,我只是……」吳晨笑了笑,說道:「車陣擊敵的主意是我出的,總不能讓別人去擔風險,我卻在後面看熱鬧吧?這道理我懂的。」頓了頓,道:「但究竟誰領兵,卻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韓猛跟著嘆了一口氣,沉默半晌,道:「使君和審倔頭昨晚談得如何?」
吳晨想了想,緩緩道:「審別駕對我疑忌極深,雖然臨別之時也說了『同心同德,共抗曹操』之類的話,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真正做到『同心同德』,還要和他多談幾次才行。」韓猛張了張嘴,正想開口,身後腳步聲響,一名兵卒大步蹬上城牆,向左右望了望,望見吳晨,緊繃的臉鬆了下來,快步走到韓吳兩人身前,深深一揖,道:「屬下趙叡,乃陳主薄帳下親衛,參見鎮東將軍,參見并州大人。」韓猛揮了揮手,道:「我已不是什麼鎮東將軍,你也不要再喚我鎮東將軍啦。」趙叡有些尷尬,低聲道:「韓……將軍,陳主薄命屬下來找吳使君,商議破圍的事。」韓猛道:「破圍是大事,使君,你快去吧,我還要在這裡多待一陣,便不陪使君啦。」
吳晨點了點頭,向趙叡道:「有勞趙都伯帶路了。」趙叡受寵若驚,道:「小人能見使君,心中早高興的跟什麼似的,使君說『有勞』,這個,這個,小人擔待不起。」吳晨笑了,道:「你們河北人都是這麼客氣的么?你客氣,我客氣,你也不用帶路,我也不用走路,乾脆在這裡等陳主薄親自來找我好了。」趙叡急忙道:「不客氣,不客氣,使君這邊請。」躬身在前領路。吳晨道:「戰車的事準備的怎麼樣了?」趙叡道:「昨晚陳公和馮主薄連夜點齊了城裡的所有工匠,那些工匠說戰車有很多種,什麼三駕戰車,五駕戰車,七駕戰車什麼的,所用的資財都不同,陳公就命小人來見使君,打聽清楚使君想用什麼戰車破圍。」吳晨道:「自然是怎麼快怎麼來了。哦,忘了問,城裡的資財能做多少輛戰車?」趙叡道:「那些木匠道,至少可以做五百輛有餘……」吳晨暗嘆河北果然財大氣粗,笑道:「五百輛?不需要那麼多,不需要那麼多……城裡的戰馬呢?戰馬有多少?」趙叡道:「這個就難倒小人了,不如等見到陳公,使君親自問他罷。」
兩人邊說邊走,到城樓下時,聚在城下的兵卒聚了過來,領頭的都伯道:「吳并州,韓……韓將軍……」吳晨道:「韓將軍沒事,他憂心的是鄴城戰事,現下在城牆上便是在察看曹軍軍營。」掃了眾人一眼,說道:「你們手裡拿的是什麼?」原來圍在身周的兵卒,每人手中都握著一個卷餅。趙叡插嘴道:「這是咱們的攤餅,是咱們兵卒的早膳。」一名兵卒將手中的卷餅遞了過來,道:「吳并州,這個餅我還沒咬,你……」趙叡伸手一檔,叫道:「吳并州是咱們鄴城的貴客,如何能吃你們這些兵頭的殘羹?快走,快走……」那兵卒猝不及防,手一松,卷餅嗒的一聲落在地上。吳晨俯身拾起,用嘴吹了吹餅上的灰,就在趙叡瞪得老大的眼珠的注視下,咬了一口,細細咀嚼了咀嚼,贊道:「唔,不錯,裡面卷的是豆苗和肉鬆,唔,不錯。」眾兵卒見吳晨連聲稱讚,喜笑顏開,舉起手中的卷餅,連咬數口。趙叡急道:「使君,陳公已在校場為使君設了早宴……」
吳晨三口兩口將手中卷餅吃完,拍了拍趙叡的肩膀,笑道:「不知兵士吃什麼,如何能和他們一條心?」向眾人道:「還有么,一早起床,沒什麼下肚,到現在可真有些餓了。」當下便有幾人將手中的卷餅遞了過來。吳晨一邊接一邊道:「你們每人定量多少啊,別只顧著給我,讓自己挨餓啊!」兵士齊聲道:「每人定量三個……」吳晨道:「哦,我這裡已經超了,你們拿回去,拿回去。」將手中的卷餅塞回兵士手中。那名都伯接過吳晨塞回的卷餅,問道:「使君,聽說你來自西涼,不知西涼軍們都吃些什麼?」圍站一旁的兵卒聽都伯發問,心中好奇,都靜了下來。吳晨道:「我們也吃餅,但我們的餅和你們這軟軟的餅不一樣,我們的都是貼著爐膛烤的,所以硬得緊,有時作戰急,來不及穿盔甲,就有人拿咱們的餅當盔甲用。」眾兵卒齊聲鬨笑,一人叫道:「這麼硬的餅,怎麼吃啊?」眾兵卒又是一陣鬨笑。吳晨笑道:「通常都是煮著吃,行軍急了,沒鍋煮就掰著一點一點兒吃。」人群中一人叫道:「……有這樣的餅么?吳并州,你身上有帶著這樣的餅么?讓我們見識見識啊。」其餘兵卒跟著嚷了起來,吳晨笑道:「你們別說,我身上還真有這樣的餅。」從懷中掏出一個皮囊,從中倒出一塊餅來,那都伯急忙伸手接過,用手捏了捏,道:「啊,真硬。」其餘兵士呼的一聲涌到那都伯身旁,七手八腳,每個人都想捏一下那個胡餅。便在這時,一人大聲喝道:「你們都擠在這裡做什麼?為何不去守城?」眾人聽到喊聲,急忙散開,正是陳琳和馮孚到了。陳琳綳著臉,從兵士左看到右,又從右看到左,厲聲道:「大清早便在城下吵吵嚷嚷,成何體統?這處是誰看守,竟讓這些兵士如此散亂?」那名都伯垂頭向前走了幾步,道:「是屬下……」陳琳瞟了一眼都伯身旁的吳晨,心想多半這些兵士的騷亂由吳晨引起,吸了一口氣,道:「今日看在并州牧的份上,你的那頓軍棍就免了,還不帶你的手下去守城?」
那名都伯低聲應是,將手中胡餅遞還吳晨,帶著兵士走上城梯。陳琳快步走到吳晨身旁,道:「使君如何在這裡,讓我好找……」掃了一眼吳晨手中的胡餅,嘆道:「這餅是吃不得了。」原來那五十餘兵卒每人捏一下,本來烤得焦黃的胡餅已捏得軟餅也似,再不能吃了。
趙叡探手抓向吳晨手中的胡餅,道:「既然吃不得了,我便將它扔了。」吳晨手腕一翻,趙叡登時抓空。趙叡詫異道:「使君,你……你……」吳晨笑道:「這餅做起來不易,我可捨不得扔。」馮孚道:「但它被這五十幾個人抓過,留著也不能吃了。使君若喜愛這餅,可以告知咱們怎麼做,咱們做它幾百上千個賠給使君便是。」陳琳也道:「馮主薄說的極是,使君留餅的事若傳出去,知道的說使君念舊,愛惜穀物,不知道的難免說咱們河北不通人情世故,薄待使君。這個人咱們河北可丟不起啊。」
吳晨笑道:「還是陳主薄能言善道,我若再捨不得,那便是看不起河北了。」說著正要將餅遞給趙叡,突然「咦」了一聲,笑道:「那就給他吧。」邁步向街角走去。原來此時已然天明,陽光所至,街角處隱隱現出一雙泥腳來。馮孚叫道:「使君,使不得……」吳晨笑道:「為什麼使不得?」大步走到街角,但見那雙泥腳的主人是一名中年乞丐,鬚髮尺余長,一身污衣破洞百出。那乞丐聽得腳步聲響,一雙渾濁的眼睛陡然睜開,驚恐的看著快步靠近的吳晨,猛地里一聲慘叫,雙手護頭,整個人抱成一團,縮入僅容一人的凹洞。吳晨心想,此人必然是被人打怕了,才會見人到來便先護頭。將手中的胡餅放在那人腳前。就聽趙叡氣急敗壞地叫道:「吳并州,你怎能將餅子給他?他是咱們鄴城,不,不,是咱們河北的仇人。這餅子給誰都成,就是不能給他。」邊說邊向這邊跑了過來,一把抓住地上的餅子,張口就咬。吳晨有些吃驚,道:「他是河北的仇人?他……他是誰?」心想,河北的仇人不外乎公孫瓚、張燕、曹操之流,公孫瓚早已**而死,其他兩人又怎會落魄到沿街乞討?猛地想起,若不是當年許攸在陣前降曹,並將淳于瓊押送袁軍糧草到烏巢的消息告知曹操,袁紹在官渡多半不會輸,莫非眼前的乞丐竟是許攸的家人?
趙叡一邊向嘴裡塞胡餅,一邊用腳踢踹窩在牆洞中的乞丐,厲聲道:「滾,快滾,老子見你一次打你一次,你這死潑皮,怎麼還不死……」那乞丐抱著腦袋,縮在牆洞里大聲呻吟,吳晨見踢得狠了,急忙攔住趙叡,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人究竟是誰?」身後傳來陳琳的聲音,道:「他便是淳于瓊。」吳晨大吃一驚,道:「他是淳于瓊?他……他不是早就死在烏巢了么?」趙叡氣急敗壞地道:「這死潑皮若肯死便好了,偏要活在世上丟人現眼,老子見他一次打他一次。」說著便向繞過吳晨去踢淳于瓊,卻被馮孚一把拉住。趙叡叫道:「馮主薄,你……」馮孚夾手將胡餅奪下,拋在淳于瓊懷中,冷冷地道:「拿去吃吧。」趙叡急得叫了起來:「馮主薄,你怎麼能給他吃的?」馮孚道:「這個餅是并州牧給的,并州牧有大恩於河北,就算是給了咱們的仇人,咱們也認了。」拍了拍手上的灰,向淳于瓊道:「若你還有一點廉恥,便知咱們河北人都不喜歡你留在河北,不想餓死,便早點走吧。」向吳晨道:「使君,餅子的事就此揭過,咱們這便去校場罷。」吳晨點了點頭,向淳于瓊又掃了一眼。淳于瓊曾是靈帝時期的西園八校尉之一,與袁紹、曹操齊名,其後袁紹為了廢立幼帝的事,與董卓爭吵,反出雒陽,其時為袁紹脫罪的便有淳于瓊。其後諸侯討董,淳于瓊反董投袁,從此隨袁紹南征北討,再其後曹操火燒烏巢,淳于瓊便再無音訊,吳晨原以為他已死在了烏巢,沒承想竟然是在鄴城當了乞丐。
曹操袁紹淳于瓊同是西園校尉出身,如今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其勢力遍布大河南北,隱隱然有統一北方之勢,此時名聲和地位都是如日中天,袁紹官渡戰敗,鬱郁而死,而淳于瓊則是落魄街頭當了乞丐,想到這些,吳晨不由得唏噓不已。
陳琳似是看出了吳晨的心事,走上幾步,道:「在烏巢死的是他的弟弟。曹操生怕在主營的袁公不知道烏巢已被他燒了,割了淳于瓊的鼻子和耳朵,再讓兵士將他送了回來。袁公念舊,只是將他革了軍籍,沒有殺他治罪。原以為此人必然羞愧而死,不成想竟是無絲毫廉恥之心,竟就留在了鄴城。唉……」說著搖了搖頭。吳晨道:「或許是記著烏巢大敗,留著有用之身等著報仇罷。」趙叡指著淳于瓊,冷笑道:「就他這樣子還留著有用之身?我看是厚臉厚皮,怕死怕疼吧。」此時的淳于瓊滿面驚恐,一手護著頭防備趙叡踢踹,另一隻手卻緊緊抓住沾滿了泥漿的餅子,放在嘴裡大嚼。
陳琳嘆了口氣,道:「好了,好了,莫再說了。使君這邊請,昨天說的戰車的事,咱們已有了些眉目。」拉著吳晨走出街口,向校場方向而去。吳晨聽他說起戰車的事,登時將淳于瓊的事放在一邊,道:「戰車的事我已聽趙都伯說過了。戰車有了眉目,戰馬呢?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匹戰馬?」馮孚快步跟上兩人,聽到吳晨問話,介面道:「戰馬的事使君就請放寬心罷,無論是三駕戰車,還是七駕戰車,城內的戰馬都夠套百輛戰車有餘。」
吳晨贊道:「還是你們河北財大氣粗,若是在三輔,我就是搜遍每個角落恐怕也湊不齊三駕戰車。」陳琳笑道:「使君過謙了。以安定鐵騎之威,天下間已無敵手,哪裡還需要什麼戰車?不似咱們河北,被曹賊打得落花流水,唯有仰賴使君才能解圍城之劫。」吳晨大笑道:「說什麼安定鐵騎天下無敵,曹操的虎豹騎停到了便第一個不答應。而且河北的厥張弩手更是咱們騎兵的剋星,我便是在城上看見厥張弩士之威,才想到用戰車破曹。」陳琳,馮孚兩人眼睛都是一亮。馮孚突然想起什麼,說道:「慢……慢著,使君說見到厥張弩手才想起用戰車破圍,即是說使君在未見到那些厥張弩手時,還未曾有破圍之策?」吳晨笑道:「怎會沒有?有的,在大廳中我便說了,馮主薄莫非忘了?」馮孚愕然道:「大廳中說過?大廳中說過?使君在大廳中說過很多話,但什麼時候說過破圍之策?」望向陳琳,卻見陳琳也是一臉茫然。吳晨道:「就是那個『借我三千兵卒』……」馮孚雙手合擊,笑道:「原來就是和審榮打賭的那些話。那個是破圍之策么?我可是將它聽作是使君用來擠兌審榮和審倔……正南的說辭,話說回來,現在的這個可比那個強太多啦。」吳晨哈哈大笑。
三人邊走邊談,不片刻間已到了校場。那校場足有五百餘步寬,七百餘步長,能容四五千人。全鄴城六七百工匠,聚在一起也只佔了校場一角。吳晨先是和幾個老木匠商討戰車的規格,接著便將十幾個木匠分成兩部,分頭建造戰車。其餘的二百餘名木匠,分到兩部下面打下手。便在建造戰車時,城外鼓角齊鳴,曹軍攻城。那些工匠早已習以為常,絲毫沒放下手中活計。即便如此,直到未時末時,第一輛戰車才造將出來。吳晨命人將戰馬套上,登車試著駕馭。此前吳晨還從未駕過戰車,因此不敢催得太快,先是讓戰馬在校場上慢慢前行,等適應了一陣后才催動戰馬加速,讓戰車繞著校場馳驟。待繞到第三十幾圈時,吳晨已是操控自如,那三匹戰馬在吳晨鞭策之下全速奔騰,但見馬蹄翻飛,車輪粼粼,一部戰車便如風馳電掣在校場馳驟。那些工匠一生浸淫匠事,對戰事毫無涉獵,見到如此情景無不咂舌,校場中的兵卒卻是采聲雷動,一陣高過一陣。
待吳晨將戰車停下,所有兵卒都涌了過來,圍在吳晨身周,臉上的神情既有孺幕,敬仰,更多的是躍躍欲試。吳晨心知自己已將眾兵卒對車戰的興趣成功引起,正想說讓兵卒上車試一試,猛地在人群中望見審配和陰夔正從校場門口處快步而入,急忙從戰車上跳了下來。兵卒急忙閃開一條通道,吳晨快步而過,迎向審配和陰夔,道:「審別駕,陰祭酒,你們怎麼來了?」審配道:「我們是來看戰車進度的。」頓了頓,道:「吳并州以前曾駕過戰車?」吳晨搖了搖頭,笑道:「倒讓別駕見笑了,今天是我第一次駕車。」
審配連連搖頭,贊道:「第一次駕車便有這般威力,難得,難得。」向陰夔和剛和馮孚一起趕到身邊的陳琳道:「有紀,孔璋,有沒有興趣陪我上車轉轉?」陰夔和陳琳相視一笑,道:「故所願而,別駕先請。」
兵卒將戰車引了過來,審配撫著車轅登上了車,陰夔,陳琳兩人一左一右立在他身後,三人駕著戰車,緩緩在校場上走動,校場中的兵卒齊聲鼓噪。三人只轉了數圈,便停了下來,吳晨道:「如何?」審配道:「好是好,就是略感三匹戰馬發力不均,總有馬會將戰車扯散之感。」陰夔,陳琳連連點頭。吳晨笑道:「我駕車時也察覺有些不對,但卻不似別駕這般說得清楚,看來這戰車還要改進。」向遠處的幾個木匠頭招了招手,道:「陳工,李工,請你們過來。」幾個木匠一直心下惴惴的望著這邊,見吳晨招手,急忙跑了過來。吳晨道:「方才別駕,祭酒,主薄和我試了試車,都覺三匹戰馬用力不均,車駕起來很費力,你們看能不能在御馬的榫頭這裡想些法子,當三匹馬發力不均時,用車轅先糾正一下?」幾個工匠搔了搔頭,紛紛道:「吳并州的話我們也似懂非懂,不如容我們再細細參詳。」
吳晨點了點頭,幾個木匠七手八腳攀上戰車,策騎緩緩駛動起來。便在這時,第二部有人來報,他們的戰車也已造成,吳晨命兵卒再取三輛戰馬套上馬車,審配道:「使君還要再試么?」陰夔也詫異道:「莫非造一輛車,使君便要試一輛,這……這似乎有些太勞累使君了。」吳晨笑道:「我只試那一輛,這輛車套起來是讓這些木匠試的。我將他們分開成兩部,再分別作車原有讓他們集思廣益之意。這兩部車看起來相似,但做車的方式卻不盡相同,那些木匠分開作車,再試一試對方做的車,相互補益,最終用來破曹的戰車便有眉目了。」陰夔,陳琳,馮孚長哦一聲,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只有審配皺了皺眉,道:「那豈非這一上午連一輛用以克敵的戰車也沒做成?」
吳晨笑道:「別駕盡可放心,只要戰車定型,這裡的幾百工匠便可以動手了。」頓了一下,道:「倘若別駕還不放心,那便再撥給咱們一兩千心靈手巧的兵卒,讓他們給這些工匠打下手,有了這些兵卒,我就敢誇口三日內一百輛戰車一定完備。」
審配向陰夔道:「有紀,去撥一千兵士來。」陰夔躬身應是,叫了幾名兵士快步而去。審配轉向吳晨,道:「我來校場見使君,不單為戰車的事,也是為三日後破曹的各翼將領而來。」從懷中取出一把捲軸,遞向吳晨,道:「這捲軸中便是破曹各軍統領的名冊,請使君過目。」
吳晨聽審配用的是「過目」而不是「參詳」,便知審配無意和自己商議各軍統領之職,本想說「別駕既然已經決定,那就隨別駕的意思好了」,轉念一想,破圍是大事,萬萬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疏忽,即便審配不願自己過多參與,但自己卻是不得不參與。伸手接過捲軸,慢慢展了開來。那捲軸是上好的絲緞所作,在絲緞上用黑墨畫了曹軍北營,鄴城北城的幾處城門,又在幾處城門處略略畫上人形、戰車等圖示。但見在北城東門處,赫然寫著審榮二字,顯是審配將出東門的一翼的主將一職交給了審榮。吳晨急忙展開捲軸,正門處寫著蔣義渠,西門處寫著韓荀。再繼續往下延展,才見到自己的名字綴在審配之後,名為參鄴城軍事,主要作兩件事,一是留城防備曹軍其餘各營攻城,二是隨時領軍支援出城的三軍。
若是將審榮換成韓猛,那就與吳晨心中所想的陣容再無二致,但這一換,卻令吳晨有種非常不好的感覺,只是具體哪裡不好,卻說不上來。定了定神,將那種不好的感覺壓了下去,道:「沒人比別駕更熟悉鄴城中的將士,別駕選什麼人我沒有話說。只是車戰畢竟不同於騎戰,而且也不同於步戰,我希望可以趁這兩日造車的功夫,請審將軍和韓將軍到校場熟悉車戰與車步協同,不知別駕意下如何?」審配道:「這是應當的。名冊使君既然沒有意見,那便這樣定了。」吳晨暗暗苦笑,心道:「我若反對,你能聽得進去?」審配將捲軸收起,揣入懷中,道:「這份名冊我將在晚間向眾將宣示……」
腳步聲響,就見韓荀領著十餘名將領從校場門口處走了進來。韓荀只略略掃了校場一眼,便徑直走向說話的吳審二人。一看韓荀的臉色吳晨便知他是為韓猛的事而來,想起在城頭時韓猛說的那番話,心知自己最好不要摻雜在其中,向審配道:「既是如此,我便去督促工匠儘快造車,以便早點讓領軍的將領開始試車。」
吳晨剛一離開,韓荀便堵住了審配,吳晨才走開五六步,審、荀兩人似乎便吵了起來,吳晨實是不想參與鄴城的人事之爭,急忙叫住幾名工匠,拉著他們向校場中間。只聽得兩人聲音越吵越大,引得校場上的眾工匠和兵卒紛紛側目。吳晨拉得幾個工匠遠遠走到校場中間才停下來,開口詢問試車的情形。姓陳的工匠頭說道:「方才使君說的三匹戰馬拉力不勻的情形,咱們試車的時候也察覺到了,但他們車的車轅可比咱們做的好,咱們試他們的車的時候,幾乎不費咱們什麼力去策馬。」另一姓田的工匠道:「但咱們的車顛的有點狠,可比不上你們的車那麼穩。」吳晨道:「哦,這倒是,我試車的時候似乎也沒覺察到戰車的顛簸。」那姓陳的匠頭有些得意的道:「不瞞使君,從小人的曾祖父起,咱們陳家便是做馬車的,因此上咱們的車一向又穩又寬,很多又富又貴的老爺專門來定咱們的車呢。」吳晨笑道:「原來是有這個淵源,那就怪不得了。田工呢?」姓田的工匠受寵若驚,道:「小人田大壯,使君的『工』字不敢當。這個車轅不是我造的,而是我這個拜把兄弟。」說著將一名又黑又瘦的工匠拉到跟前,引見道:「這是我拜把兄弟,他姓馮名藐,家裡排行十三,咱們都叫他馮十三。」吳晨道:「哦,不知陳工和馮工能不能將各自的絕活放到一起,如此一來咱們的戰車不就又穩又快了么?」姓陳的工匠頭笑道:「使君來之前,咱們就在說這事,就是不知道馮十三的車轅都要些什麼活,就怕咱們的活跟他不配。」吳晨道:「這有什麼好爭的,你們合起來再造一輛車不就成了?」幾個工匠哈哈大笑。吳晨愕了鄂,道:「怎麼,我說錯話了?」那姓田的工匠連連擺手,道:「沒有,沒有,使君沒有說錯話,只是重新造一輛就要廢料了。咱們的意思是將兩輛車拆了,然後再將車轅車廂車架什麼的重新湊到一起,合不合便知曉了。」吳晨笑了,說道:「說到這些工匠活還是要你們自己最懂,我就不插手了。你們只管去做,人手材料不足再來找我。」
那幾個匠人欣然點頭,說著便上前去卸馬車。吳晨再向審配和韓荀所在望去,但見那處早已人去場空,想是已被馮孚和陳琳勸走了。吳晨也樂得清凈,站在場邊看著工匠卸車。其餘的工匠倒也不閑著,一撥一撥聚起來,將造車的廢材削成箭桿。
那些工匠都是多年的老手,三下五除二便將戰車卸開,跟著將各部分重新組裝到一起,不過半個時辰,一輛戰車重新成型。吳晨登車試了試,只覺戰車又穩又快,當即下令以此車為模,各工匠開始造車。有些善造輪子的便造輪子,有些善造栓螺的便造栓螺。車轅和車底托盤,則分由陳姓和田姓工匠領著做,兩人帶出的徒弟再領著另一撥工匠另起爐灶。
到第二輛戰車造出時,陰夔領著兵卒到了校場。吳晨原本要的是一到兩千人,陰夔卻生怕人手少了,直叫了三千餘人,加上校場中原有的五百兵卒,寬敞的校場登時擁擠起來。吳晨讓五百兵卒打下手,再從其餘兵卒中挑出幾個機靈的,令他們學著駕駛戰車,再安排各五十兵卒和兩輛戰車一同前行後退。期間馮孚,陳琳,蔣義渠,陰夔等人都來了幾次,蔣義渠還親自登車與兵士操練,下車之後讚不絕口。審配卻是再沒來校場,連帶著韓荀也沒再出現。
到午夜時,已造出戰車二十餘部,而場中的三千五百餘兵卒都已和戰車跑了幾圈,而此時那些工匠也累得狠了,吳晨隨即決定留五百兵卒守著剛造出的戰車,其餘人歇息。那些工匠想是在圍城時已習慣了,聽到歇息的軍令,便躺在木料中間,席地而卧。片刻間,原本喧囂吵鬧的校場安靜下來,除了巡邏的軍士來回走動的聲音,便只有夜風吹動火盆中的炭火發出的呼呼聲。
這一天下來,吳晨著實是累壞了。原本想著明天的事該如何安排,但只略略坐了片刻,一陣睡意襲來,便靠在車箱上睡了過去。睡夢中,像是回到了臨徑,見到了徐庶,見到了姜敘,也見到了程游,問他們成宜馬超在哪裡,就見幾個人都指著自己身後。轉身一望,卻見馬超滿身是火,吳晨大叫一聲驚醒過來。醒來才發現,滿天星斗璀璨,不過是夜半時分。向四周望了望,但聽得四周鼾聲起伏,那些工匠和兵卒都睡得正酣。吳晨不知自己為何會做那種噩夢,但經噩夢一擾,卻是睡意全無。望著滿天星斗,想起又快到月底,自己率軍在外已整整三個月時間了。這三個月隴西的情形如何?三輔的情形,安定的情形又怎樣了?出函谷關時,自己曾讓雲儀帶信,萬萬不能重用郭淮,之後自己一直在外,這個信也不知成宜徐庶他們收到沒有。再想深一層,雖然在河東時,曾擊潰屯駐安邑的于禁主力,但終究功虧一簣,沒能盡殲于禁,屯駐蒲坂與河東相望的尹默和李文此時是不是已和于禁交上了手?勝敗如何?這些事每一件都讓吳晨牽挂不已,平時因為一直想著如何破解眼前局勢,便將這些事壓在心底,此時這些事卻突然沸沸揚揚蒸騰而起,連吳晨都有些奇怪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起身繞著校場走了走,等睡意再此襲來時,吳晨才走回方才的馬車,遠遠就見馬車旁站著數人。吳晨走近,那群人快步迎了過來,為首的一人卻是韓荀。不等韓荀開口,韓荀已先開口道:「使君知否韓鎮東被免去軍籍的事?」吳晨點了點頭,道:「今早我曾在城牆上見過元進兄一面,聽他說起過這事。」韓荀道:「我今日來見審正南,使君是知道的。我問他為何要免韓鎮東的職,還削他的軍籍,使君曉得他怎麼說?」吳晨心道:「審配是記恨韓猛當面拆他的台,這才將韓猛的軍籍銷了,但這話又怎好說出口?自然是以不治軍令,渙散軍心為借口了。」但這話顯然不能和韓荀說,搖頭道:「不清楚。」韓荀憤恨不平地道:「審正南竟然說鎮東將軍不治軍令,渙散軍心。韓元進又幾時不治軍令,渙散軍心了?莫非跟他吵一架,便是渙散軍心?」
吳晨無話可說。
審配是整個鄴城袁軍的領軍人物,嚴格來說韓荀等人都只是他的部屬,吳晨當然不能當著韓荀等人的面說審配的不是。說道:「韓將軍應該曉得,元進兄是為破圍的事而和審別駕有了爭執,而這個爭執卻是因我而起,因此我現在的位置尷尬,對元進兄的遭遇也是有心無力。何況眼前最大的危機是曹軍圍城,城內破圍在即,大伙兒還是相忍為國罷。」韓荀面色鐵青,說道:「相忍為國?我也想相忍為國,但審正南卻不是這麼想的。」將手中的捲軸遞了過來,道:「這是審正南晚間公示的名冊,使君看看,審正南要用些什麼人破圍!」吳晨接過捲軸,借著四周火盆的火光,將軸幅展開,就聽韓荀道:「他左翼要用審榮,右翼要用張子謙。審榮和張子謙是個什麼貨色,咱們鄴城的人都清楚,他要用這兩人,那不是明擺著讓兵士去送死么?」
吳晨急忙展開捲軸,果然,出右翼的將領的名字已從「韓荀」改成了「張適」。心知審配一定是記恨韓荀和他爭吵對韓猛的處置,於是臨時又將韓荀換成了「張適」。張適這個人,吳晨印象極淺,想了想,猛然想起,整個鄴城似乎就只有那個說起曹操聲音就發顫的將領姓張,想來他是張適無疑。吳晨就覺一股怒氣猛地湧上心頭,一收捲軸,喝道:「審配這是在胡鬧什麼。」韓荀以及身旁的將領連連點頭,韓荀道:「不錯,破圍乃當務之急,再讓審正南這麼繼續胡鬧下去,除了多死人,這個圍是萬萬破不了啦。使君,只要你一句話,咱們就跟著你干。」
吳晨負手來回走了幾圈,心中轉過無數念頭,終於恍然,自己為何會無來由地做那樣一個夢。因為無論是馬超的事,隴西的事,還是目前鄴城的事,自己都處在一種有心而無力的位置,審配專橫而且聽不得半點不同意見的個性,令吳晨有種縛手縛腳的無奈感。但和韓荀聯合擠開審配,顯然更不可能,畢竟鄴城中的將領仍是以審配馬首是瞻。轉了幾圈,吳晨心思漸漸平靜下來,向韓荀道:「韓將軍,你心急破圍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強敵在外,鄴城不能亂,方才說的那席話,就當你沒說過,我也沒聽過。人事安排的事,韓將軍最好現在就去找陰祭酒商議,整個鄴城,也只有陰祭酒的話審別駕才聽得進去。」
韓荀還想再勸,吳晨斬釘截鐵地道:「韓將軍,我是來和河北聯合,而不是趁袁曹相戰偷襲河北的。因此,什麼『跟我干』的話就不要再說了,這樣說對你我都沒什麼好處。目前的當務之急,便是找陰祭酒商議破圍戰的人事,韓將軍快去吧。」
韓荀長嘆一聲,轉身而去。
吳晨在校場中來回踱步,心中實是有些煩躁,便在不知繞了多少圈的時候,馮孚和陳琳來了。馮孚開口便道:「使君,你看了審正南出城的將領名冊了么?」吳晨點了點頭,道:「看了,不知兩位有何高見?」馮孚道:「高見是沒有,氣卻是吃了一肚子。誰不知鄴城最強悍的將領以韓元進、韓文燁為首,破圍大事不盡出主力,反倒讓見敵就丟盔棄甲的張子謙(張適的字),和丟了北城大營的審子長(審榮的字)出城,審正南是不是不想破圍了啊?」
吳晨長吸口氣,說道:「張子謙和審子長兩位將領我都不熟,所以對這個名冊我不好評論。兩位既然對人事安排有異議,為何不找審別駕商議呢?」馮孚道:「你當咱們沒找么?咱們找了,審正南卻連正門都沒讓咱們進,你說氣人不氣人?」
吳晨掃了一眼馮孚身旁的陳琳,見陳琳也是氣急敗壞,顯然審配臨場換將,連陳琳也是氣憤萬分。吳晨在心中權衡利弊,念頭轉了無數次,長吸一口氣,緩緩道:「人事的事,我不好出面,第一,韓元進被懲戒的這麼厲害,主要還是因為我和審別駕當眾頂撞,從這就可看出審別駕對我疑忌極深,我若出頭,情況只有更糟。其二,這兩位將領我都不熟,我又憑什麼去指責審別駕用人不當?兩位如果真的有心,還是去找審別駕吧,畢竟曹軍明早攻城,審別駕總是要領軍迎敵的。」
馮孚和陳琳相視一眼,有些喪氣地道:「也只能如此了。」
送走了兩人,吳晨重新坐回車上,這次卻是睡意全無,仰躺在車廂中,望著夜幕中的星星,心神卻飄到了三輔,心想若此時徐庶和姜敘在身邊,兩人肯定不會像自己這般束手無策。從兩人又想到了彭羕,心中暗道:「彭永年,你現在又去了哪裡?」就在這心緒起伏之際,遠遠傳來腳步聲,吳晨聽聲音知道腳步聲是向著自己所在走過來的,心道:「此時還會有誰來找我?莫非是韓荀?」急忙從車廂中坐起身。就見遠處數名僕役裝束的人掌著燈籠,四下探頭,中間的那人身量不高,圍在僕役中,就像是被擋住了一般,若非吳晨眼神極好,幾乎便要將來人錯過。吳晨心道:「這人又是何人?是來找我的么?」念頭剛起,一名僕役已掌著燈籠快步而來,走到吳晨所在的馬車處,深施一禮,道:「敢問將軍便是吳并州么?」吳晨跳了下車,道:「是我。」那僕役再鞠一躬,道:「我家老爺有請。」吳晨道:「你們家老爺?他是誰?」那僕役道:「我們下人,如何敢提老爺的名號。使君只管隨我來,到了使君自然就知道了。」吳晨心道:「不就在前面么,裝什麼神弄什麼鬼?」笑道:「好。」
那名僕役在前領路,向另外幾個掌燈的僕役快步而去。眼見離幾人不過十幾步路,那些人卻轉身向校場口而去。吳晨心道,莫非這僕役的老爺竟然不是那人?心中想著,腳下卻不慢,跟在幾人身後出到校場,就見校場外停著一架馬車。吳晨心道:「莫非還要乘馬車?這個老爺當真是好大的架子。」
果然,那幾人停在馬車旁,道:「使君請上車。」吳晨向那幾位僕役中間的像是管家的人道:「我在校場還有要事,勞煩能先讓我看看令老爺的名次么?」那管家微微一笑,道:「使君不敢上車,莫非是怕了?」吳晨笑了,道:「人生在世,有該怕的,也有不該怕的。我一向最怕的就是瑣碎小事,對這類事向來敬而遠之。」向幾人拱手道:「幾位走好,恕不遠送了。」那管家有些發急,道:「咱們老爺……」便在這時,一人在馬車中說道:「好了,不要再說了。」車簾一挑,一人露出半側臉,道:「在下崔琰,草字季珪,吳并州或許不識在下,但使君的名號在下卻早已如雷貫耳,只是因種種緣故,避人耳目,不得不如此做作,倒讓使君見笑了。」
吳晨心中狂喜,心道我這裡正缺人幫我出主意,不想就鑽出個崔琰來。大笑道:「原來是崔季珪崔兄,你若報出名號,我一早就上車了。」扶著車轅踏上車蹬,駕車的車夫急忙將車簾掀開,吳晨躬身而入。車箱內光線暗淡,隱約可見崔琰年紀在四十上下,面色白皙,鬍鬚留得極長,幾乎垂到小腹。崔琰見吳晨坐下,低聲向外面道:「這就走吧。」車夫應了一聲,甩響馬鞭,車箱微微晃動,馬車向前而去。
吳晨在上下打量崔琰,崔琰也在上下打量吳晨。兩人先是沉默了一陣,還是崔琰先沉不住氣,道:「使君不想知道我要將你帶到何處么?」吳晨道:「崔兄來見我,多半不是要拉著我在鄴城逛街的,而是有話和我說。既然見到了崔兄,那麼去哪裡就都無所謂了。」
崔琰沉默了片刻,道:「在下和使君應當是初次見面,但使君卻像是對在下知之甚深,交淺而言深,不知是什麼緣故?」吳晨道:「哦,是這樣的,來之前我曾向馮伯望打聽過鄴城的眾位,因此對崔兄並不陌生。」崔琰笑道:「那就怪不得了。」吳晨道:「我聽馮伯望說,崔兄一向深居簡出,不知為什麼今晚會突然來找我?」
崔琰面容一肅,道:「我來找使君,是想和使君商議如何奪鄴城的。」吳晨皺了皺眉頭,道:「崔兄是在和我開玩笑么?」崔琰搖了搖頭,道:「我怎麼會開使君的玩笑?想當年袁本初便是趁公孫瓚南下韓冀州無力與抗,百般威逼利誘之下才得的冀州。目下曹操就好像是當年的公孫瓚,而袁尚審配無謀豎子便是另一個韓冀州,使君乃天下數一數二的雄主,莫非看不出此時正是取冀州的最佳時機?」
吳晨暗自詫異,心想,這個滿嘴胡說八道的人真的是崔琰?袁紹之所以能兵不血刃奪取冀州,一是與袁紹的出身有關,二是與袁紹早年營救黨人的事有關。袁紹出身四世三公,其時不但是冀州,大漢十三州其它州郡的各級官吏,都是袁氏的門生故吏,其中也包括韓馥本人。而袁紹在任西園校尉前,一向與許攸,淳于瓊等人奔波汝穎、青冀,營救各地黨人。黨人領袖李膺曾任青州刺史十餘年,其門下弟子遍布青冀兩州,青冀兩州也因為黨人的事株連的最多,因此一力營救黨人的袁紹,在青冀兩州儒生士子心目中的地位無人可及。正是有了這兩點,韓馥就算萬般不情願,也只能讓出冀州牧。但吳晨在冀州又有什麼?
吳晨苦笑了一聲,道:「崔兄,我想你是搞錯了,我來鄴城,只是為了聯袁抗曹,其它的從來沒有想過。」崔琰向前傾了傾身,靠近吳晨,低聲道:「使君何必多做隱瞞?這車中唯有你我,話也只從你口出也只入我的耳。河北北臨大漠,西毗太行,南濟河漯,東接大海,英雄樂業,我世祖光武皇帝便曾以河北為基業,掃平群雄,混一天下。如今漢室傾頹,群雄逐鹿,使君乃天下有數的雄主,若說對河北沒有二心……呵,誰個會信?」
吳晨高聲道:「停車,停車。」馬車吱的一聲停下,吳晨站起身,向崔琰道:「馮伯望提起崔季珪,極盡讚譽,稱崔季珪明於經文,智謀過人,但今天見了真人,感覺很失望。我就在這裡下車了,不勞崔兄遠送。」
崔琰笑道:「不過幾句玩笑話,使君不會如此當真吧?」吳晨道:「我曾折枝發誓,若對袁吳聯盟存有二心,便如那根樹枝般碎成兩段,因此崔兄方才的那番話,已經不能算是玩笑話了。好了,我就在這裡下了。」崔琰笑道:「那個誓言使君好像很怕,但發誓的另一人卻似一點也不在乎,豈不是奇哉怪也?」吳晨心道:「來了,到正題了。」皺眉道:「我不明白崔兄是什麼意思?」
崔琰笑道:「這件事使君就不要裝了。審正南所以嚴懲韓猛,便是不欲城中將領與使君過從甚密,他對使君疑忌之深可見一斑。而賭咒發誓這種事,既然牽涉到盟約,自然不能只讓使君一個發誓,審正南少不了也要說個什麼『同心同德』之類的撐撐場面。他一邊說要『同心同德』,另一邊卻又嚴懲為使君說話的將領,可見他對『同心同德』並不如何上心,使君以為我說的對么?」吳晨點了點頭,苦笑道:「崔兄只從我的口風中就推斷出這麼多事,馮伯望說的那些話,果然沒錯。」崔琰微微一笑,道:「使君不下車了?」吳晨道:「那要看崔兄後面說什麼話,如果還是方才那些話,車我還是要下的。」
崔琰哈哈一笑,道:「所謂君擇臣,臣亦擇君,有些話必須說給能聽得懂它的人,否則便成對牛彈琴。方才使君若問我如何才能取袁尚而代之,那麼不用使君自己開口,我已先請使君下車了。」吳晨道:「那我現在算可以聽崔兄真正想說的話的人了么?」崔琰並不直接回答是還是不是,頓了頓,道:「袁本初為了拉攏我河北氏族,與河北豪族劉氏結親,他最疼愛的三子袁尚便是這位劉氏夫人所生。鄴城若破,劉氏一族難逃全族覆滅之禍。因此破圍之戰,不但審配在看,劉氏也在看。審配雖然專而無謀,這位劉氏夫人的話他還是要聽的,使君懂了么?」
吳晨心中狂喜,猛地站起身,道:「多謝崔兄……」話還未說完,蓬的一聲,腦袋已撞到車廂頂棚上,崔琰哈哈大笑,吳晨揉著腦袋,也是開心而笑。崔琰邊笑邊道:「但這也是迫不得已的法子,若審配可勸,倒也不必走這一步。崔季珪在這裡就先祝使君馬到功成了。」吳晨拱手還禮,挑簾走下馬車,天色微微有些晦暗,吳晨心中卻是一片光明,辯了辯方向,興步向校場所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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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鄴城建於春秋時期,相傳為齊桓公所建。因鄴城臨漳睡,因此又稱「臨漳」。由於漳水經常泛濫,因此鄴城有河神納新娘的習俗。戰國時,西門豹治鄴投巫,在鄴水流域修建十二道水閥,免去漳水水患,鄴城由此成為河北糧食主產地。
作者按:古漢族的烹飪方式以蒸,煮,煲,燉為主,現在的爆,炒,煎,炸等烹飪方式,都是在「五胡亂華」時期由匈奴,羌,氐等族傳入。
吳晨所食用的胡餅,類似於新疆的「饢」,袁軍食用的「卷餅」則類似於客家人的「腐卷」,但外皮不是用豆腐皮而是用面,攤成軟餅,再裹上菜。
作者按:崔琰,河北清河人,是河北清河崔家由河北地方氏族,轉而成為魏晉南北朝,以至隋唐初期第一氏族的關鍵人物。崔琰師從漢末第一經學大師鄭玄。袁紹在統一河北四州時,曾徵辟崔琰任治中從事,在袁曹決戰前,崔琰曾諫阻袁紹,其後崔琰稱病退出袁紹集團。曹操圍鄴時,崔琰因屢次徵辟不出,惱羞成怒的袁尚將其關在獄中。因此書中才有崔琰與吳晨商談時,說到「因種種緣故,避人耳目」的話。
作者按:黨人的由來與李膺,陳藩,竇武有關。漢恆帝死時(公元167年),因為沒有指定繼承人,因此由大將軍竇武,漢宗室劉潃,以及漢室三公之一的袁槐商議,以解瀆亭侯劉宏繼漢統,是為漢靈帝。七月劉宏立,九月竇武認為劉宏過於寵信宮內的宦官,以「清君側」為借口,要剷除劉宏身周的大小宦官。宦官收到消息,先一步發動政變,先將漢靈帝藏起,並將竇武的女兒,竇皇后軟禁。竇武收到消息,領兵攻打宮闈,宦官矯詔,發動禁軍圍攻竇武,竇武失敗被殺,陳藩被牽連,被族誅(其子已先一步收到消息,逃出雒陽,便是本書中的陳逸)。李膺領太學生聯名為竇武、陳藩平反,被宦官指為「結黨」,李膺及其聯名的太學生盡皆被殺。宦官並再此矯詔,把與這些太學生有關的人,或殺或遷,並稱這些人終身不得錄用,史稱「第一次黨錮之禍」。
「第一次黨錮之禍」影響深遠。漢靈帝死時(公元189年),因為同樣沒有指定繼承人,大將軍何進與宮內宦官集團在立儲與權力爭奪上矛盾激化。時為大將軍幕府幕僚的袁紹,鑒於竇武在「第一次黨錮之禍」時被宦官用優勢兵力絞殺,一力主張何進邀請董卓入京。這才有了董卓入雒陽,也才有了波瀾壯闊、群星璀璨的三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