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離婚吧,羨安
縣城的火,是趙嘉樹放的。
縣公署的大門,被趙嘉樹率領的一夥烏鴉兵打砸開了。他們焚燒了一切,在「正大光明,克己奉公」的公堂匾額前的梁木上,弔死了身穿西服、剪了辮子的縣令。比當年的白狼兵還要來的狠一些。
據縣公署倖存的何老旦縮在了焚了一半的柴火垛里。
「劉縣令,他們是賊……」
何老旦被徐家堡子的鄉民拽了出來,他歪著嘴,留著涎水,眼睛也斜了一些,因黃的像黃河水的眼仁向上斜著,盯著掉在地上半焚的五色旗,盯著插在屋檐上的隨風飄揚的青天白日旗。
然而正待劉昌達詢問何老旦事發時的場面時。
何老旦打了一個哆嗦,竟開口唱起了戲詞,一驚一乍,「國太鳳輦出宮闈,旌旗鑰鉚耀光輝,我這整冠束帶離虎位,想起陳州事一回。在陳州國舅犯了罪,論國法我鍘他不算虧……」
他唱的是《包青天》,豫劇戲。
「臣……包拯參見國太!」
何老旦打了個千兒,對劉昌達請安。
這一請安,在場的圍觀人都笑了。唱的包拯的詞,施的卻是滿人的禮。要是包拯老爺泉下有知,鍘了這何老旦的頭都不為過。
不過何老旦唱的戲確實好聽,抑揚頓挫,頭頂一片青天的黑包拯的氣勢有了。在圍觀人群外面,看不見何老旦動作的人,為他喝起了彩。
街頭賣藝,耍大鼓,唱戲的……,值得喝彩。
喝彩是最廉價的。
「何老旦,你詞唱對了,施錯禮了。」
「重唱一個……」
眾人諷他。
「駙馬回不得官了……」
何老旦不管不顧,仍舊扮的是包拯的角,他搖頭晃腦,「謝~國太!國太駕臨南衙有何旨喻?」
他眼神直勾勾看向當堂的劉縣令。
等劉縣令接唱詞。
「他瘋了!」
「來人,把他帶到醫館里,看看病。」
護衛擋在劉昌達身前,大概半個身位,防止瘋了的何老旦突起傷人。劉昌達揮手示意護衛退下,然後揉了揉酸脹的眉心,對何老旦做起了安排。
等鄉兵喝退圍觀百姓后,劉昌達叫徐行來到縣公署偏廳。此處還算完好,損毀不太嚴重,勉強算一個辦公的地。
「世道不安穩,趙家走了,搬遷到了南方……」
「他們做下這些事,是為了報仇,當年鍾科長趁白狼兵進城,勒索了他們……,如今一報還一報。」
他擦了擦金絲眼鏡,「我勸你啊,還是早做打算,要不……留日?」
國內不安穩,但國外卻安穩的多。
有了鍍金的身份,回到國內,出路好找。
「先……」
「先看看,過些日子,我給先生你回話。」
落座在縣公署偏廳的直背靠椅上,徐從卻感覺到了一些不適。他彷彿不是在坐著,而是站著。拘束的站著先生面前。
如入初小的時候。
一個鄉下來的長工兒子站在留著東洋頭的先生面前。
不敢坐,怕髒了椅子。
「瑜兒還是喜歡你的……」
臨走時,劉昌達對徐從說了這麼一句話。
「她喜歡我?」
徐從止步,目露詫異。
當束縛自己的婚姻牢籠被自由的鳥雀啄開之後,徐從便對戀人的忠誠拋到腦後了。他對綠帽子這個話題,感到厭惡。哪怕陳羨安對他仍舊忠誠。但他從心底里看低了這個女人。厭惡起了這個女人。
爹的話,縈繞在他耳邊。
箍桶不箍緊,還想讓它去盛水。
一個進步女性,他駕馭起來太累了。儘管陳羨安仍舊只有他一個男人,而秋禾卻有了趙嘉樹、他、錫匠三個男人,但在心底里,他認為秋禾的忠貞卻還在陳羨安上面。很突兀的一種想法。
「她去你家了……」
劉昌達未多說話,他習慣性的點起香煙。半眯著眼,躺在檀木太師椅上。他咳嗽,木椅半晃。整個房間煙霧繚繞。
……
……
上天沒給徐從選擇的機會。
趙嘉樹不僅破了縣公署的門,也破了陳家的門。陳家被燒殺搶掠一空。只剩下了陳父、陳母兩個人,癱坐在曾經的西洋花園中。
他們二人受到了驚嚇,只是不像何老旦,伊伊呀呀唱起了戲。
「是對我的報復……」
徐從騎馬趕至陳家門口,看到這一副場景,怔了神。
他明白,趙嘉樹破縣公署衙門,是出於任務和公憤。但他破陳家,就完全是因為他的緣故了。縣城裡,趙家和陳家,兩家關係不錯。要不然也不至於以前的趙嘉樹圈子中,會有陳羨安。
半日後。
驚聞噩耗的陳羨安匆忙趕至了陳家。
「謝上帝保佑,幸好我弟弟在省城上學,不至於遭了災。」
陳羨安安撫完父母后,她做出了基督徒的禱告禮。貝滿女校本就是基督徒創建的學校,她在女校里做禮拜是常事。
做完這些事後,她神色變得有些冷漠了。
看向徐從的目光,眼神中儘是生疏,像是在看待一個旁人。
「徐先生……」
她準備張口。
被徐從吆趕回家后,她冷靜思索了徐從的處境。確實發現不應該責怪徐從,只是一時心憂父母。
如今父母安全,雖受了驚嚇,損失了錢財,但好在性命在。
陳家還有在洋行的存款,不至於後路沒著落。
但張口后,她卻覺自己不因低頭,便喊了一句「徐先生」。
「羨安……」
是陳母開口,她用不容置疑的神色看著陳羨安,「離開之前,嘉樹和我們說了。徐從和他的婢子有一腿,瞞了他好幾年。這次,燒咱們家,是報復徐從,不是對咱們家有意見,恩怨分明……」
「男人,有三妻四妾很正常。」
她再道:「但失了良知,開槍殺了人家男人,就該死!」
錫匠的死亡「內幕」,被她抖落了出來。
一句句話,一樁樁事。
陳羨安死如死灰,不敢置信的看著徐從。
「我們……離婚吧。」
「羨安……」
一根香煙被徐行點燃,他狠狠嘬了一口。他發覺,他正在朝自己所討厭的人在轉變。而這種轉變,他根本無法阻擋。
曾經的那個賣柿子少年,似乎離他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