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黑色棺槨
劉宅有守夜的僕人。
人力車夫拉著東洋車走了十來步路的的時候,僕人便提燈從側門走了出來。
他打著的紅燈籠,與門樓上掛著的大紅燈籠如出一轍,形式相似。
一眼看去,就知出自同一個篾匠。
「是徐少爺?」
僕人湊到徐從的跟前,詢問道。
黑色的詰襟制服,在新野縣城內並不多見。他由洛城來,識得少爺從京都郵遞迴家的舊照片,所以在看到徐從后,略一思索,就猜到了徐從的身份。
「太太前些日子吩咐過了,說徐少爺您可能在這段日子內回家,所以讓我留神一些……」
說話間,他幫徐從提起行李箱。
等徐從朝屋內走的時候,他才跟著徐從一同走,一直落在徐從身後半步,不曾逾越絲毫。
灰白狐狸熟稔的在徐從前面領著路。
它的步伐敏捷、矯健,輕鬆越過一層層長階,以及途中的過道、走廊、板橋,直至到了中庭,這才止了步。
中庭點著電燈。
客廳內,房門敞開,劉宅的主人已經齊聚,主座和副座的幾把直背靠椅上,都坐滿了人。
「先生,師娘……」
徐從摘下學生帽,走到屋內,笑著打了聲招呼。
「你回來了。」
師娘仍舊和以往一樣熱情,用富有慈愛的目光注視著他,像是在看待一個出去多年,剛剛回家的膝下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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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未見,她的臉蛋圓潤、富態了不少,有了幾分珠光寶色的貴氣。
越發與大家族太太的模樣貼合了。
「剛回來不久,這是我給師娘您帶的禮物。」
徐從吩咐跟隨在他身後的僕人打開行李箱,然後從中取出了對劉宅眾人購買的東洋禮品。
畫有浮世繪的和扇。
珠釵、脂粉。
寫有和歌的手絹。
幾本新譯的外國著作。
送完小禮物,路女士看待徐從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憐愛。
同屋的女卷們,亦不吝惜自己的溢美之詞,誇讚起了徐從的闊綽。
「你回國之後,以你的文憑,可以在縣公署里謀一件不錯的差事。以前你就是書吏,有過經驗,這次,托我的關係,可以讓你就任科長。」
「再過上一段時間,議事會……」
劉昌達等女卷們的議論聲小了之後,含笑的面容一變,露出了城府很深的持重臉孔,他深深看了一眼徐從,說出了自己對徐從的未來安排。
二人是師生關係。
上次徐從捨身隨他一同回返縣城,主持大局,亦給他的政治生涯添了一道不錯的履歷。
故此,他願意提攜一把徐從。
「先生,這……」
徐從心中有點抗拒,不準備答話。
不當官,不僅是因為時局混亂的緣故,還有一點,他不想受人恩情,哪怕這人是先生。受恩多了,人就不自在了,得懂規矩。
「我想當教書先生。」
他正視先生,道出了自己與舞女所談時說的敷衍言辭。
此時先生對他的安排,是善意,他也理所應當的需要這麼一個能興門楣的差事。因而,拒絕需要一個合適的理由。
「教書先生?」
劉昌達點起香煙,連續抽了數口,煙氣從他的口鼻噴出,覆住了面部。他的眼鏡漸漸霧化,目色看不清晰。
「今時不同往日了。」
「教書先生,若不能去大學堂,前途有限得很。」
他將煙屁股塞到瓷制的煙灰缸。
接著,他頓了頓聲,「不過你的考慮也算可行,你經歷過世事,不是什麼初出茅廬的小子,先生……,先生……,也可。」
話題到此終結。
屋內的氛圍靜了幾分。
女卷們像是在談論別的小事,但耳朵,卻無一不注意到了這師徒二人談論的大事上。
在聽到意想不到的回話時,她們說話的聲音倏然凝滯了片息。
路女士打破了僵局。
她以大家族太太的身份發號施令,讓徐從與瑜小姐出去走走,去花園賞那棵仍舊在雪夜中綻香的梅樹。
雪夜、梅樹……。
詩情畫意頓時就脫紙而出了。
「狐狸成仙了?」
電燈下,徐從和瑜小姐並肩而行,二人一同踏雪前往中庭的一角花園,去看牆角邊綻放的寒梅,他走到中途,目視同行的胡老爺,說道。
五年前,在廟會上,瑜小姐驅車來到徐家堡子,對他說看到了胡老爺,胡老爺成仙了。
他曾以為這是真事。
直到今日,再次看到狐仙后……,他才明白,那是一個謊言。
聽到這句話。
灰白狐狸幼幼鳴叫,示意徐從這是它的意思,與瑜小姐無關。
「徐二愣子,你真是二愣子。」
瑜小姐搖了搖腦袋,笑道:「當初我說葉法善讓狐仙位列了仙班,倘若葉法善真是真的,以他和李隆基的交情,還用不著臨邛道士去幫他招楊貴妃的魂魄……。」
「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
她念了這一句白樂天的詩。
聞言,徐從怔了一下。
瑜小姐說胡老爺是被唐朝道士葉法善帶走了,而葉法善與李隆基又是朋友,帶他去了月宮做客,譜了《霓裳羽衣曲》。
倘若李隆基有葉法善這個仙道中人,就無須臨邛道士去招魂了。
「你呢?」
徐從深吸一口氣,不再去相信這些神神鬼鬼,他看向瑜小姐,說道:「我和你沒見過幾次面,上次讓你留宿,是怕你一個人回去危險……,先生和師娘撮合你和我,對你來說,到底是不公的……」
話音落下。
瑜小姐保持了沉默。
她手指纏繞著綉著杜若的手絹,這是剛剛徐從送給她的禮物。絲綢在她的柔韌的指間不斷被纏繞,皺巴巴的失去了新容。
「我看過你看的書……」
「《曉月夜》,那本書還被舅舅收著,上面有一頁紙,一行字,染著土色。」
瑜小姐削肩微顫,竭力的說著話。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總是微妙的,她與徐從雖見了幾面,並不多。但在長輩的撮合下,她儼然將成為徐從的新婦。
沒有嚴詞的拒絕,便預示著同意。
自己心中,也逐漸認同了這個觀念。
她,總是要嫁人的。
對徐從,她雖沒有徹骨的喜愛,但也絕無討厭之意。
「《曉月夜》》?」
徐從下意識的回了一句,然後攥緊了拳頭。
【明知此色無人愛,何必栽培未摘花】
那是他這輩子遭遇過的最大屈辱。
被人關進了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