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湟中羌亂(下)
金城郡的郡城並非處於西域四岔路口的金城,而是處於湟水河谷的允吾城。
散落在西域的羌人很多,很大的原因是漢朝與匈奴人相爭的結果,先是匈奴人強盛時,迫使河湟之地羌人攻漢,後來被大漢朝擊敗,河湟之地的羌人也隨之被強行分散,北地郡、上郡、西河郡以及西域各處都有散落羌族,但不管如何,河湟之地是各部羌人祖地。
河湟羌是因黃河、湟水而名,是居住在黃河、湟水河谷所有羌人的總稱,因河水沖刷緣故,湟水河谷也有著諸多平整田地,其中最長的一段峽谷就是老鴉峽,而這裡正是破羌佔據著的最為肥沃的地方,而允吾城正是在黃河與湟水交匯處,正是堵住河湟諸胡的要道路口,而允吾西南數十里便是積石山。
允吾堵住了破羌出口,如同長安的京畿地一般,允吾城也直接向破羌征納賦稅,允吾城與北宮伯玉也無可避免的產生諸多矛盾,當董肥與陳懿說起北宮伯玉欲要造反時,陳懿本能的就有了三分相信,站在城頭往下一看,帶頭的人群中可不就有宋揚、李文侯兩人?
三千羌胡雖圍住了允吾城,城內雖然也只有千人兵卒,站在城頭觀察的陳懿卻並不是很擔心,畢竟三千人也不能破開了堅固城牆。
站在城頭觀察了一陣,陳懿便帶著人返回郡守府,而城門侯閻行也尋來了叔父閻忠、韓遂、邊章等人。
陳懿坐在主位,閻忠、韓遂、邊章三人跪坐在下首,不等陳懿嘆息,邊章率先挺身抱拳一禮。
「大人,事情已經查了明了,確實是臨洮董家子門徒殺戮了破羌族人,若大人不重處賊人,下官唯恐各部羌胡不滿作亂。」
若不是董肥跑到府邸密報北宮伯玉、宋揚、李文侯、邊章、韓遂等人密謀造反,而且城頭下果然有北宮伯玉、宋揚、李文侯三人,或許邊章此番話語還能起了作用,正如一個人對另一人有了懷疑、厭惡,無論他做了什麼,也很難再次信任。
陳懿看了眼邊章、韓遂,以往很是欣賞的西涼名士,此時的瞳孔深處也有了些莫名怒火。
「厚中所言甚是,只是臨洮商賈亦言破羌充賊殺人……」
韓遂起身抱拳道:「大人深知閹奴為禍天下之重,那董家子實乃閹奴門徒,其奴眾之言又豈能令人信服?」
陳懿轉頭看向閻忠,嘆氣道:「閻兄以為當如何?」
閻忠正待開口時,背後站著的閻行突然說道:「那董家子話語又如何可信?自然是稟告朝廷……」
「閉嘴!」
閻忠心下惱火,不管閻行的話語有無道理,此時都不容許他開口。
冷聲訓斥了句,閻忠又抱拳一禮道:「小兒無禮,還望大人海涵。」
前任太守殷華病逝后,陳懿是空降到金城郡的,堂上三人都是西涼名士,在金城郡都有很大的名望,董肥密報邊章、韓遂從賊造反后,陳懿又如何敢再把閻忠閻家划入賊人之中?
空降到地方,除非朝廷極為強勢,除非朝廷威望、實力足以壓服邊地郡縣土豪們,否則就必須藉助當地土豪、名士來治理地方,要不然人家根本不鳥你,惹急了,半夜翻牆砍腦袋也是常有之事。
做官了這麼久,陳懿知道裡面道道,也是這麼做的,只是他沒想到招募的三個名士中竟有兩個要砍他腦袋,對閻忠也比另外兩人和善了許多。
「閻兄不必過慮,本官也是尤為喜歡彥明直爽性情,只是……當下又當如何?」
閻忠一陣皺眉道:「下官對那臨洮董虎有些了解,
按理說……那董虎不可能會充賊殺人的。」
「哦?」
陳懿身子不由坐直了些,問道:「不知閻兄可否將那董家之仆詳說一二?」
閻忠皺眉思量片刻說道:「大人言那小兒是董家之仆,對,也不對。」
陳懿更加疑惑……
「那小兒名叫董虎,乳名虎娃,雖身長八尺有餘,今時卻僅有十五六歲,其父是原河東太守董卓部將,因隨董卓戍守西域時戰死,所以大人言那小兒是董家之仆,也並不算錯了。」
陳懿微微點頭,這個世道就是如此,一日成為名下之仆,若無意外,子子孫孫都是名下之仆。
閻忠又開口道:「其父死後,虎娃便在臨洮收養了些失孤乞兒,雖年幼,在臨洮卻有著諸多名望,一個年僅十五六小兒卻供養了數百無依無靠乞兒,數年來也未有聽聞有過充匪殺人之事……」
閻忠是武威人,來到金城時才生的幼子閻行,但這並不重要,關鍵是閻忠與董卓相熟,當年董卓為西域戊己校尉時,兩人有過兩年交往,也因為這個原因,這才答應董卓照顧一下董虎請求。
邊地人都比較務實,董虎身量高大魁梧,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閻忠便喜歡了識禮恭謹小子,或許也因此,同樣勇武的閻行極為厭惡臨洮小兒。
董虎尚未成年便在臨洮闖出「痴虎」之名,西涼從來不缺少年少勇武之人,關鍵是董虎尚且十一二時便開始收留一些乞兒,素來都有「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之言,但凡名士就無哪個不喜歡相人術的,閻忠心下自也不相信董虎充賊殺人。
閻忠一時間也沒能想明白裡面的關節,但還是說道:「虎娃自幼便比尋常孩童力大且勇,曾在臨洮力搏受驚大牛,故而臨洮之人皆言其為『臨洮痴虎』。」
「虎娃雖勇武異常,即便小兒閻行也難與之相較,但卻從未聽聞過持強凌弱之事,若言充賊殺人……下官是不信的,更為讓人不解的是,就算充賊殺人,也不當在河湟之地殺人,更不當是破羌。」
陳懿緩緩點頭,他是聽明白了閻忠的意思,是不是董卓的門徒且不言,僅從「自幼養活一干乞兒,勇武且守法遵紀」來看,那就不是個充賊殺人的娃娃,更何況在破羌家門口殺人,不想活了?做了這種事情后,以後的生意還做不做了?
可閻忠說了這麼多,還是沒能拿出來個解決的法子,只見閻忠看向邊章、韓遂又是嘆氣一聲。
「厚中、文約所言不錯,若不能平息了此事,河湟各族部恐有不滿,但即便如此,城外三千湟中胡亦是已有造反之意,縱然大人上奏朝廷臨洮小兒充賊殺人,若不懲罰了城外之人,來日允吾亦有大禍。」
陳懿微微點頭,北宮伯玉、宋揚、李文侯用三千人圍困郡城,若這麼輕易放過,誰還拿朝廷威嚴當回事?
今日可以圍城逼迫朝廷斬殺了董虎,明日是不是就能圍城逼迫陳懿自斬頭顱?金城郡如此,武威郡呢?張掖郡、酒泉郡、敦煌郡呢?是不是都可以圍城逼迫?
聽了閻忠話語后,陳懿心下危機感更生三分,本就是與宦官不對付的文人清流,一旦後退……
「來人!」
陳懿大聲召喚,一名僕從低頭急匆匆走入。
「立即讓人告知朝廷,就說……河湟羌作亂……」
「大人且慢!」
韓遂突然站起,抱拳正色道:「大人若上奏朝廷河湟諸胡造反作亂,必會激起各部不滿,還請大人謹慎處置。」
邊章亦抱拳道:「還請大人暫緩上奏朝廷,若真的激起了各部不滿反叛,整個西涼恐有大禍,不若……不若下官與文約兄出城相勸一二,若實在無法令人退去,大人再上奏朝廷亦是不遲。」
陳懿眉頭不由一皺,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微微點頭道:「也好,兩位大才若能消弭了金城郡災禍,本官必向朝廷上奏推薦二位!」
閻忠心下也無太好法子,若北宮伯玉不出兵圍城還罷,事情還有些緩和,他們還能將董虎綁著送去,可現下怎麼辦?
沒甚好法子,也只能讓邊章、韓遂兩人出城說和,權當是場誤會,只是閻忠很清楚,北宮伯玉等人領兵圍城,想要輕易讓人退去幾乎不可能。
商議了半日也未有太好法子,廳堂內也只剩下了捏著眉心嘆息的陳懿和不明所以的閻忠,就在閻忠想要開口詢問時……
「那董虎讓人送來密報,言北宮伯玉、宋揚、李文侯以及……以及文約、厚中陰謀造反……」
「什麼?」
閻忠蹭得站起,一臉難以置信看向陳懿。見他如此,陳懿更加苦笑嘆息。
「唉……」
「本官又如何願意相信文約、厚中與城外賊人勾結?可閻兄也是見了城外前來之人是誰,閻兄也是聽了文約、厚中話語的,若言無勾結造反之事……」
「唉……」
陳懿苦笑搖頭,閻忠突然驚醒,神色鄭重道:「大人既然已經知曉文約、厚中欲要作亂,又為何放任離去?若是讓賊人內外勾結,大人豈不是危險了?」
陳懿嘆氣道:「本官心下雖已信了那董虎之言,然若無真憑實據,本官又怎能無故而罪文約、厚中?」
「唉……」
「若文約、厚中能夠將人勸退,無論臨洮小兒有無充賊殺人,本官亦是上奏朝廷斬了小兒頭顱,可若圍城賊人不退……」
陳懿搖頭輕嘆道:「事關天下安危,還望閻兄能夠為金城郡萬民安危計。」
陳懿心下雖有些不解韓遂、邊章因何要造反,還是鄭重抱拳。
「還請大人放心,我閻家絕無背朝反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