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樂英雄
風不歇,沙漫天,清冷荒蕪。
此處非邊關,但長河落日之下,也唯獨剩下一座小鎮,與一間破敗的瓦房,頹然立在冷風中。
瓦房的門口,唯有一人,一馬,一刀。
馬,已死,一地血如殘陽。乾涸的土地,卻終於得到了這捧血的滋潤,倒映出一個慘白的人影。
人,慘白,卻好似一位劍客。
刀,橫立。
此刻,一人一刀的背後,十個人,劈風而來。
十個凶神惡煞的,惡人。
握刀,握斧……
握著刀槍劍戟,握著雙錘流星與狼牙惡棒,嘴中叫罵道:
「狗雜種,我要你命!」
橫刀,立馬,劍客嘆息。本不願出刀害人性命,怎奈何爾等草寇嫌命長!
一襲白衣破蒼穹,冷刀劈風踏騰龍!
本來是一個不錯的劍客,不錯的登場……
只可惜我們面前的這位白衣劍客,卻是半個回合后就被歹人擒住,綁住雙手雙腳,任人「嗖」的一聲,丟到半空之中。
「***,廢物一個!吃霸王餐?今天不把你打出綠屎來,算是你小子這輩子沒吃過韭菜。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們『城南黑店』的黑字招牌,究竟是什麼顏色的!」
「***,甭和這種廢物廢話!兄弟們,明天咱們店的包子有肉餡了!」
劍客,臉朝下,摔在了地上。
摔得,真穩。
一襲白衣,卻是穿不出半分瀟洒,只剩荒唐可笑。
兩位為首賊人繳了劍客兵刃,卻覺得這東西劍不像劍,刀不像刀。寶刀出鞘,冷光凄厲。
拔刀稍用力,卻是徑直斬斷了惡漢的鬍子。
古時候聽聞吹毛斷髮,今天卻親眼瞧見這吹毛斷鬍子,賊人,猛喝一聲:
「真是好玩意……」
「老大?這是什麼?」
「這他媽叫東洋刀!」
「東洋刀?這孫子是東洋人?」
「**,東洋人?東洋他媽還有人?打!」
「對,東洋狗!你還別不服,打的就是你。」
一頓拳打腳踢,劍客口中之剩下了告饒。
刀是好刀,只是這人卻未必是高手了……
罵也罵夠,打也打乏。只見賊人啐了一口濃痰,反手將房門一摔,揚長而出。
屋內剎時寂靜起來。
白衣劍客,此刻頭朝下,腳朝天,栽倒在地上苦笑:
「沒想到一頓霸王餐,卻賠上了自己這把破刀和一條性命……還有,這身子他媽是東洋人?」
卻還慶幸道:「不過萬幸萬幸,幸虧剛才沒吃這黑店包子啊,阿彌陀佛。」
劍客抬起頭,此刻眼前,是一家古色古香的小酒館。
除了自己,面前酒桌之上居然還有四個男人,也和自己一樣,都被人用繩子綁了起來。此刻這四人面色愁苦凄涼,嘴中卻是有說有笑有嘆,居然在……
一碗碗,不停的喝酒?
喂喂喂,四位大俠,你們可是被綁著呢,有點緊張感好不好。
五個人,此刻卻是張飛穿針——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刻,終於有人開口笑道:
「東洋人都劫?果然是好一家黑店!」
話音未落,卻見桌子對面飛來半隻破碗,一齊飛來的還有一陣叫罵:
「去你的郭大路!都是你個混蛋!老娘早就說過,這裡是一家黑店了!現在倒好,全被人給綁了吧!」
「黑店我知道。可這樣,咱們不是也能省下不少酒錢盤纏嘛。」
只聽聞一句:「去你媽的!」桌上頓時酒肉亂飛,碗筷橫走。
劍客趕緊俯身,藏在了桌下。卻見地上,躺著一個懶洋洋的人,卻是一副乞丐打扮、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撇了劍客一眼,冷冷道:
「小哥面生,應該不是本地人吧。看你的穿著打扮,難不成是打什麼『別的地方』過來的?」
大哥,你都說了我是東洋人……
卻見劍客雙目無神,卻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這白衣少俠,還真就是從一個「別的地方」過來的。
只不過,那個地方不叫東瀛,而是叫做——
現代。
打鬥聲音與酒肉香氣中,陸仁自己前世的記憶彷彿清晰可見,卻又平淡無奇。
平白無奇的學生,就連名字都是平白無奇……
就是陸仁。
路人甲的陸仁……
沒錯,這個大臉朝地四腳朝天的劍客,不過是這個故事中的一個陸仁而已。
一覺醒來,陸仁卻發現自己突然身處一個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時代,卻記不清為何來到了這個世界。
自然,也不知這裡是什麼朝代。
雙眼睜開,卻看到一位身著「勇」字戰袍的兵丁,出現在自己面前。
身後只有無數追兵,手持火把刀劍相逼。暴喝道:「賊人休走!」
「誰是賊?」
一根羽箭貼著陸仁的前額襲來,回答了陸仁的問題。
穿越?不適應?喂喂喂,人生可是戰場啊,你以為還有中場休息嗎?
來不及思考與解釋,只能拚死逃命!
穿越看多了,本以為自己能看淡這一切。
卻沒想到輪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居然穿越到了通緝犯的身上?
幸虧這副身子腳程奇快,力氣也不小,逃了一夜,少說累死官軍五匹馬!此刻甩脫追兵,僥倖逃過這一夜,萬箭穿心。
你以為這就完了?
歷史和經驗告訴我們,生活原來沒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陸仁的這個「身子」在體面的衣飾之下,除了一把不值錢的破刀,竟然連一文錢也沒帶!苦笑道:「混蛋,你這不是坑你自己嗎!」
如果說,這是上蒼安排的一場遊戲的話,毫無疑問,這完全是噩夢難度的挑戰。
自己無一技之長,何意求生?
陸仁低頭看刀,我是能偷,還是能搶?難不成,我七尺男兒,就要活活餓死天地間!?
不!
絕不!
絕對不!
小爺別的沒有,只剩一把不值錢的硬骨頭。
死,老子也要做個飽死鬼!
邊想邊行,路過這長河落日,路過這一座小鎮。
俯首,飯菜飄香。抬頭,卻見一條幌子,上書四個大字:
有家黑店。
「黑店?好,本少俠今日為民除害,非吃垮了你們不可!」
推門而入,抬手便要那江湖大俠套餐:
「小二!先來十斤熟牛肉,半壇女兒紅!」
於是有了這一頓霸王餐,一場機緣。
卻聽聞桌上聲音漸弱,漢子拉著他回到酒桌之上,陸仁好不容易回到了這個陌生的「現實」之中。
郭大路四人舉杯,同敬陸仁一大碗!
「英雄可知江湖何其大,相見就是緣!今日我們算是共過患難了!我們兄弟四人,敬你一碗!」
陸仁此刻被人猛灌三碗酒,眼前發暈。
卻覺得,好痛快!
喉中灼熱刺痛,此刻發生的一切,並非夢境。
陸仁見狀,卻苦笑一聲:
「幾位大俠,此刻咱們都被綁了,為何還能有心情喝酒?」
只見面前,八隻眼珠咕嚕一滾,沉默半刻,卻反問他:
「那不喝又能怎樣?」
「哎?」
「既來之,則安之。相聚是緣,被綁也是緣。老天爺爺自有他的安排,我們凡人何必替老天操心。」
驚訝,卻是無話可說。
「聽起來有點道理。」
漢子又飲一碗,烏黑的大臉漸漸微紅,繼續道:
「我倒覺得,被綁在酒桌前,就是老天爺的安排!來,白衣英雄,你我再飲三大碗!」
好通透的道理……
既然來到了這世界,恐怕是回不去了吧?
這三碗,敬給父母。
父母在上,恕孩兒不孝了!
痛苦也好,絕望也好,全部丟在昨日。
今朝有酒今朝醉!
舉碗,飲!
一碗未盡,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卻見來人,並不是剛才的惡漢,反而是一位,身批紅裝的婀娜女子,朦朧中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覺得好美。
大門洞開,一片奪目的日光照耀著她嬌柔的身姿。讓人感嘆,明明是一位柔弱的女子,卻有著和她的身姿不相符合的豪氣。
紅衣女子不說話,只是輕抬玉手。
手起刀落,刀鋒緋紅。
明晃晃,冷森森。
僅一刀,便將捆著我們的五道繩索,悉數斬斷,原來不是賊,而是一位——
女俠客。
此刻,卻淡淡然說了一句:
「莫要問……」
反身收刀,轉身欲走,女俠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這片落日的餘暉之中……
卻猛然轉過身,又道了句:
「行走江湖,鋤強扶弱乃是俠之本分。本女俠『溫柔』,但行善舉不留名!」
溫柔兩個字卻是加重了三分氣力!
喂喂喂,女俠,你的節操掉了……
只見郭大路四人先是一愣,又齊聲道:
「原來是溫柔女俠!久仰久仰!」
卻見女俠一臉茫然,問道:
「哎,你們怎麼知道我的名號?」
姑娘你自己報的好不好……
卻見郭大路低頭,深沉一笑,說道:
「我們如何知道的,不重要。卻敢問女俠可知道我們四人是誰?」
卻見溫柔抬手抱拳,問道:
「小女子見識短淺,有所不知,還敢問……」
「那就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溫女俠,陸英雄,咱們後會有期!」
話音未落,只見四位大俠猛然起身,「喝」的一聲,飛身出店。
再抬頭,只剩我和這位紅衣女俠溫柔,兩人呆立在房中,傻了一般,半天不得動彈。
半刻的沉默之後,卻見面前女俠溫柔恍然大悟。趕忙胡亂從背囊中取出一冊書卷,翻查起來。翻到最後一頁時,又猛地將冊子摔在地上,狠狠一腳揣在酒桌上,大聲罵道:
「啊啊啊!這四個傢伙,居然就是官府通緝的『富貴四霸』!這要是抓回官府,可是能換五百兩銀子的!可惡可惡!」
只見女俠寶刀出鞘,朝著柱子一頓胡劈亂砍。
而她手中的冊子,則翻到了「富貴山莊四惡霸」這一頁,上寫著:
郭大路燕七王動林太平
此四人,打家劫舍無惡不為。
得一人可得緝銀一百兩,得四人可得緝銀五百兩,不論生死。
哎呦喂,這四位大哥還挺出名。
可惜可惜,來到這世界頭一天,遇到的人除了追兵就是山賊,好不容易遇到了位女俠,還是這樣一位初出江湖的小姑娘。
溫柔?人叫溫柔,刀卻不溫柔……
溫柔……
不過這名字好熟悉,好像在哪裡聽過?
半刻之後,紅衣女俠溫柔好像沒了力氣,坐在剛才的條凳上,嘟囔道:
「什麼富貴四霸,窮鬼!窮的連鞋都穿不起!累死我了……」
只見女俠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鴨肉放在嘴中細細咀嚼,隨口說了句:「這黑店,廚子還不錯……」
話音未落,雙目猛翻白眼,徑直被蒙汗藥麻翻了過去。
女俠,話不能亂說,東西也不能亂吃啊!
陸仁,用手點指女俠,苦笑道:
「喂喂喂,這可不是我乾的……」
白衣陸仁,活動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周身的疼痛說明,這一切並不是做夢。嘆了口氣,走到門外,想要享受一下幾百年前的新鮮空氣,卻看到了一幕驚人的畫面——
門外,橫七豎八的躺著的,是一群被人打翻的大漢。
歹人的手中,緊握著各式兵刃。
刀槍劍戟,斧鉞鉤叉……
斧子狼牙,擀麵杖……
人雖然暈倒,眼睛卻死死瞪著酒店的方向。
目露凶光,像是要殺人一般。
這些歹人全是被人從背後用鈍器擊暈,像是根本來不及反應,人數足足有三十人。
看來,這黑店,這女俠,都是大有來頭。
人群之中的地面上,有一把平淡無奇的東洋刀深深嵌入腳下的土地之中,旁邊的磨刀石已經被冷鋒切為兩半。
刀鋒清冽,確是一把好刀。
通過刀鋒,陸仁看到自己這張臉,除了滄桑就是頹廢。
不過整理一下頭髮,應該還是不難看的。
收刀,回身,取了繩子將歹人一一綁了起來,回到房內。
卻看到,面前熟睡的紅衣女子,清秀可愛,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櫻唇微顫,面若凝脂。
劍客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前額,感覺她呼吸平穩,脈象平和,也就鬆了口氣。
「明知是黑店,還敢亂吃東西,你也算奇女俠了。」
看著睡夢中的女子櫻唇微顫,自己猛然咽了一口唾沫,險些惡向膽邊生……
頓時覺得不好,趕緊抽了自己兩個耳光,告誡自己道:
「陸仁啊陸仁,採花賊著這種高危職業,自己可做不來。」
卻聽聞溫柔夢中輕輕囈語,道:「我想回家……」
天下之大,江湖無邊,前世今生,何處為家?
樂天無敵的陸仁,此刻猛然覺得一整夜的疲勞一齊湧上了心頭,伴著伊人粉黛幽香,勒緊褲腰帶,念了聲阿彌陀佛!
沉沉睡了下去。
睡夢中,卻是夢到了一幕景象……
獸籠……
凶狼……
狼在籠外,人在籠里。
人握刀,刀不長,約五尺。只是握刀少年,不過於這刀一樣高。
少年卻是誰?
少年卻是聽到一個聲音,冷冷道:
「這是,你今天的食物。」
好冷,卻是對誰說的?
對狼說的?還是對人說的?
狼,望著自己……劍,直指凶狼!誰活下來,便是對誰說的!
勝者寂寞敗者亡,狼惡,我比狼更惡!
橫刀,狂披風,劍斬狼嚎身披血。
迎風,一刀斬!
狂狼,應聲兩半!
血雨中,路人看著一切,卻聞不到一絲血腥的氣息。
一身冷汗,猛睜眼。卻見眼前一片血紅。
紅衫,紅衣,紅刀,紅裙。原來是一個,俠女溫柔,打著呼嚕,嘴角叼著半塊燒鴨子……
夢中人,莫非是這身子的主人,另一個自己?
東洋,白衣人?
搖頭嘆氣,明日愁苦,明日再去悲。
倒頭,萬睡萬睡萬萬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