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席家

劍閣外的竹林，內部有多片空地可供練劍，王孫、席薔薇二人，如今正在這裡。

羅冠到的時候，席薔薇正指點，他如今運劍發力，兩人一個講解的無比仔細，一個聽的萬分認真。

可羅冠總覺得，從這一幕中又嗅到了，一點兒讓他上頭的味道。

「羅師弟！」

王孫面露喜意，接著又有些不自然，「……你怎麼來了？不！不是……為兄是想說……呃……好久不見，我真有些想你了。」

不會說謊的人，眼神不知道看哪，耳朵都紅了。

羅冠若有所思，瞥了眼席薔薇，眼底冷意讓她身體一抖，臉上浮現蒼白，「有點事，跟師兄說。」他轉身，淡淡道：「席師姐，若沒什麼事，你可以走了。」

席薔薇咬了咬嘴唇，臉色黯然。

「等等！」王孫喊住她，轉身道：「羅師弟，席師妹有事找你，她幫了我不少，你看能不能……」

面露哀求。

羅冠揮手，「那就請席師姐，到旁邊等一會吧。」

「謝謝羅師弟！」

「你應該謝王孫師兄。」

席薔薇看了王孫一眼，點點頭離去。

等她一走，羅冠上前攬住王孫肩膀，笑道：「怎麼？我們王孫師兄，動春心了？」

王孫面若紅布，結結巴巴，「羅師弟……別瞎說……席師妹何等風采，豈會看上我……」

「師弟，謝謝你啊，剛才給我面子。」

羅冠微笑，「王孫師兄在我這，臉面是必須的。」

他心裡，嘆一口氣。

王孫這樣子，像是已經沉淪了啊。

不過，有一說一，席薔薇這女人，的確有資本。

他取出玉瓶，道：「裡面是化生丹，可修復師兄斷臂之傷，令其恢復如初，每日一顆共十顆，記得一定吃完。」

王孫瞪大眼，雖之前收到，羅冠給的靈石時，他便有所期待。

可此時，仍覺得一顆心砰砰跳，眼圈一下就紅了。

「羅師弟……我……」他哽咽著，不知該說什麼。

羅冠微笑，「正如師兄你當初，不曾怨我一樣，現在也就別說什麼了。」拍拍他肩膀，退後一步，「行了，席師姐還等我呢，師兄你可別哭，被人家看到了可丟臉。」

王孫趕緊擦眼，看向席薔薇離開方向，然後就聽到大笑，「就這，師兄你還否認呢？喜歡就喜歡了，有什麼不好意思！」

羅冠打趣一句，轉身就走。

看著他背影，王孫面露愧疚，「師弟……我知道席師妹接近我，是為與你有交集……師兄對不起你……」

他現在，滿滿負罪感。

可人間八萬字，唯「情」最難解，來時須臾若風，待察覺時便已拂面、入眼，融進心間。

竹林內，聽得腳步聲走近，席薔薇急忙轉身，不等她開口，羅冠冷笑一聲，「我問，你答。」

「若有半句虛假，斷饒不得你！」

席薔薇神情緊張，深吸口氣點頭。

「第一，你喜不喜歡王孫？」

這點，很重要。

若席薔薇是故意，引王孫墜入情網，藉此靠近他，如此心機決不能容忍。

哪怕，王孫會痛苦一段時間，羅冠也要毫不留情，將她打落塵埃。

席薔薇面露掙扎，「……是。」一字出口，她似卸下千斤重負，整個人由內自外，流露出輕鬆。

「羅冠，我之前舉動，是想以自身為籌碼，換取你的幫助……我承認，一開始接近王孫，也是抱著通過他來接觸你的目的，但事情的發展與想象不同……我想過離開，可王孫還在竹林等我，那下下了好大的雨……」

「之後第二天、第三天，雨沒有停，他每天都來……我忍不住，出來見了他……從那天開始我就知道，我已經沒辦法，繼續跟你交易。」席薔薇深吸口氣，「今天，我只是想告訴你，以後我不會再糾纏你了。」

她紅了眼圈，淚流無聲。

這些年，好累好累，大家都跟她說，不要再做無用嘗試。

不可能的！

她不相信，不放棄，說服了家裡人，又說服了雲師，才進入天樞閣，有了接觸煉丹師的機會。

然後，她遇到了元夕大客卿，他是個真正的好人，因為大客卿她才真正，進入到煉丹師的世界。

可……好難啊！

她已經非常非常努力，那些理論知識，早就倒背如流，但一次次的嘗試，卻連一顆最簡單的丹藥都煉不出。當你所有努力，最終都是徒勞時，那種深深的絕望，足以將人意志擊垮。

別人只知道，紅衣席薔薇天資驚人，只花費一半時間練劍，便可拜入雲師門下……卻不知道，她為了做到這點，從十六歲以來每天都只睡兩個時辰。

她真的累了。

竹林微風，嗦嗦作響。

紅衣姑娘無聲落淚，黑袍少年卻只是看著她，沒有勸慰的意思。

不是冷漠，也不是質疑。

而是羅冠知道，此時哭出來對她更好。

許久，席薔薇擦了擦眼睛，「謝謝羅師弟，我現在好多了，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她眼圈紅腫，表情卻變得從容，眉間自然流露出，一絲疏離、傲氣。

這才是，她真正的模樣。

羅冠道：「你想讓我幫你什麼？」

席薔薇沉默一下，「……十二歲那年，我吵鬧著要出城踏青，我娘被纏的沒辦法只好答應，可我們剛出城不久就遭遇刺殺，我娘為了保護我，重傷陷入昏迷，至今都沒能醒過來……最近，她狀態更不好了，爹請了帝都最好的醫師……但都沒有用……」

她低下頭，滿臉黯然，「要救她，只有六品補天丹才能做到，可青陽國中最強煉丹師，角羊觀中的國師大人，也不過是五品……而且，就算真的出現了補天丹，這種對修行者而言，可遇而不可求的靈丹妙藥，又豈會救一個昏迷多年的普通女子……」

所以，她才想盡辦法，要做一名煉丹師。

所以，當母親情況危急，她找上了羅冠。

倉促而直接，不顧尊嚴。

補天丹？

羅冠目光微閃，道：「席師姐，你真的放棄了，求我幫忙？」

席薔薇點頭，「其實，剛才在你來之前，我滿腦子都還在想，該怎麼求你救我娘。」

「可當你問出第一個問題，我便知道，我只能給出心裡的答案……我想，我娘會原諒我。」

羅冠想了想，轉身就走，「今日我有時間，席師姐若方便的話，帶我去看一看吧。」

席薔薇一呆，旋即瞪大眼，滿臉難以置信。

「別這副表情，我只是去看一看，並未承諾什麼。」

席薔薇趕緊道：「我知道我知道！羅師弟……謝謝……」

馬車駛入席家，一路來到后宅。

見大小姐回來，婢女急忙迎接，可當先從馬車裡下來的，卻是個俊俏的年輕人。

只看了一眼，就讓幾個養在內院的丫頭，直接紅了臉。

可眼神，還在不斷偷瞄。

有受寵的婢女，大著膽子問，「小姐，這是您的客人嗎？長的真好看！」

席薔薇嚇一跳，趕緊趕人，「去去去，別在這添亂！」轉身面露不安，「羅師弟，家裡的丫頭被我慣壞了，沒大沒小請你別見怪。」

「無妨，我倒是覺得，小姐姐說的挺好。」羅冠對她們笑笑，又眨眨眼，「我今天來，可是有正事的，你們這麼看著我，若是害羞了可如何是好？」

這話，引來一陣嬌笑。

席薔薇瞪眼，怎麼都沒想到，羅冠私下裡，竟還有這一面。趕走一群，戀戀不捨的婢女，她帶著羅冠，來到母親休養的院子。

羅冠看著床上，消瘦而蒼白的女子，略一思索坐在床邊，將手指搭在她手腕上。

很快，玄龜聲音響起，「確是受重傷，導致意識昏迷，就現今狀況來看，當有七、八年之久。」

確定了這點，羅冠才徹底放心，起身道：「席師姐，我還有事，今日就先告辭了。」

「啊……好，我送你出去。」

就在這時，一名中年男子走進院中，眼眸銳利，「薔薇，這是你的朋友嗎？」此人四五十歲，兩鬢斑白，卻仍難掩英武之氣，說話之間，目光威嚴落在羅冠身上。

「爹，您怎麼回來了？」席薔薇行了一禮，轉身道：「跟您介紹，這位是……」

羅冠打斷她，拱手道：「席伯父，我也是帝武學員，跟老師學了些醫術，聽席師姐提及伯母之事，今日特來探望。」

「有心了。」席父點點頭，覺得眼前之人有點眼熟，可挂念髮妻無暇多想，「薔薇你送下同學。」

他跨步進房內。

兩人向外行去，羅冠道：「伯父身上氣勢很重，是官場中人吧？」

席薔薇點頭，沒做隱瞞，「席家跟皇族，算是沾些親戚，我爹如今在宮中任職。」

「難怪。」羅冠點點頭，「好了，席師姐就送到這把。」

略一停頓，他繼續道：「王孫師兄接下來幾天，應該還會在竹林，所以席師姐不忙的話，莫要忘了赴約。」

席薔薇臉一紅，「好。」

羅冠笑笑，大步離去。

「小子，補天丹可是很貴重的，真決定拿出來一顆給她？」玄龜聲音響起。

羅冠道：「父母之愛子女，可捨生忘死，子女為救父母，亦傾盡全力……在這件事上，我不想讓她失敗。」略一沉吟，「大概，也正因為這點，她才能跟王孫師兄走近吧。」

關於王孫，與程嫻閑聊時，她曾八卦過幾句……也難怪，成為劍修會是他的執念。

一個劍修，非要做煉丹師。

而一個沒劍修資質的，卻偏又要做劍修。

也算契合。

「小子，你有沒有想過，世間何其之大，苦難無時無刻都在發生，憑你又能管多少？為師並非反對此事，只是要提醒你，萬事當以自身為重，切不可捨本逐末。」

羅冠點頭，「多謝老師提點，弟子謹記！」

他很清醒，從未將自身視為救世主，只是力所能及內範圍內，想要讓身邊人更好些。

對羅家如此，對王孫亦如此。